鄉村人物

　　明代蘇浚把朋友分為四類：道義相砥，過失相規，畏友也；緩急可共，死生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飴，游戲征逐，昵友也；利則相攘，患則相傾，賊友也。中秋節回老家見到了童年時代的三個伙伴，他們和我之間，不是畏友，不是密友，不是昵友，也不是賊友，我能深深記住他們的原因是他們各自的人生經歷和鮮明的綽號：花臉、話匣子、座山雕。
　　
　　花 臉
　　
　　花臉姓王，叫王發財，和我同村同輩同庚，記憶中他的頭發總是梳得油光锃亮，沒錢買頭油時，到誰家發現縫紉機油也往頭上抹。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們村剛剛通上電，只有我的堂兄買了一臺十四英寸的黃山牌黑白電視機，每天晚上看電視就像看電影，連鄰村也過來不少人。有一天晚上，王發財家來了外地的客人，為了炫耀，他想方設法從我堂兄家把電視機借到他家，他要和客人邊看電視邊喝酒。當時正在播放連續劇《馬永貞》，酒還沒開喝，屋內已經擠滿了人，只好把電視機挪到小院內。因院子太小，人們又像潮水一樣涌來，很快便有年輕人爬墻頭上去了，屋脊上也有人上去了，雞窩竟被踩塌了，王發財妻子喂的十多只雞也被壓死了。此時，王發財的妻子像母獅一樣怒吼著，把一腔怒氣全發在王發財身上，把他的臉用手抓得左一道血痕、右一道血溝，滿臉開花，活像唱戲中的花臉郎，有好事者便給王發財起了個綽號——花臉。
　　如今的“花臉”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在鄰近的集鎮上開了個家電商行，賣各種電視機，老家氣派的三層樓房里，幾部大屏幕液晶電視，放著不同頻道的節目。也不知是否因為當年被花臉的原因才有了今天的氣派。
　　
　　話匣子
　　
　　計劃經濟年代，每個大隊都有一個代銷店，代銷煤油、火柴等一些生活用品。我村代銷店的代銷員是從鄰村來的，姓陳，據說公社供銷社副主任是他二舅。陳某當時有三十多歲，獨身，一雙黃玻璃球般圓鼓鼓的眼睛，不時地眨動，看到年輕女人，便斜著眼睛盯著看，變換著淫邪的光，外號人稱“陳斜眼”。微微翹起的下巴，長著又卷又黃的胡子，別看其人其貌不揚，權力卻大得無邊，有時村民們買煤油、火柴都得向他乞求，更別說想買酒、糖等緊缺物資了。陳斜眼常常用緊缺貨做誘餌，先后得手了村上幾個愛占小便宜的年輕媳婦。
　　“話匣子”名叫王曉東，其未婚妻紅霞是個單純善良的姑娘，紅潤白皙的面龐宛如新鮮的水蜜桃，雙眼如寶珠般閃爍靈動。紅霞當時最愛聽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當時村上只有代銷店的陳斜眼有收音機，紅霞的到來讓陳斜眼眼放綠光，幾次搭訕后，竟把收音機送給了紅霞。后又讓其二舅出面，許諾紅霞到供銷社上班。單純的紅霞終于動了心，提出與王曉東分手。王曉東見陳斜眼用話匣子哄走了自己的未婚妻，酒醉后放聲大哭。并發誓等有錢后要買最好最大的話匣子。消息傳出后，人們給他起下綽號“話匣子”。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的“話匣子”如今是合肥一家建筑公司的大老板，當年的陳斜眼和紅霞結婚后，由于他不務正業，代銷店開不下去了，日子過得窮困潦倒。“話匣子”回鄉得知后，同意紅霞夫婦到他的公司去打工，并且工資比別人高。有人說“話匣子”發了善心，也有人說“話匣子”是存心報復。
　　幾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王曉東對我說，不是當年的奪紅霞，也沒有他后來的發奮和成功，說起來還要感謝陳斜眼呢。
　　
　　座山雕
　　
　　座山雕姓張，小名叫黑羔，自幼父親去世，和母親相依為命。當時生產隊有幾頭瘦驢，擔負著全隊二百多口人的磨面重任，連天加夜的勞累使驢汗水涔涔，如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有的驢就被活活累死了，搶不到驢子的人家只好用人推磨。為了能搶到驢子，有一次黑羔就在生產隊驢屋內睡，用一根長繩一頭拴住驢韁繩、一頭拴在自己手腕上。誰知早上民兵營長的老婆要強行把驢牽走，黑羔說什么也不讓，結果民兵營長來了，黑羔挨了耳光后乖乖把驢讓出來。黑羔受此凌辱，發誓要做樣板戲中的土匪頭子座山雕，有機會時把欺壓他的人都殺光。從此“黑羔”無人叫了，大家都叫他“座山雕”。座山雕認為世間無好人，他偷雞摸狗拔莊稼拼命報復著村民們。有一天傍晚，座山雕閑來無事，逛到北大道上，發現一輛貨車陷在路旁的泥地里，一個年過半百的外地老司機急得滿頭是汗。也許是良心發現，座山雕跑回家找來鐵鍬，鐵絲，又攔住一輛小四輪，費了很大力氣才把貨車拉出泥坑。老司機非常感動，給他留下了聯系電話。村民們說這是座山雕從小到大干的唯一一件好事，也就是這件好事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當座山雕走投無路時想到了老司機，老司機讓他到自己親戚開的汽車修理廠里當學徒。在老司機的關照下，座山雕的人生態度徹底改變，他認為世上還是好人多，自己做一件好事都能得到回報，今后一定要多做好事。十多年過去了，座山雕自己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資產已達幾百萬。每次回到老家，為對過去做的壞事表示歉意，座山雕都帶上大量禮品逐家逐戶看望鄉親們，鄉親們也對他豎起了大拇指。
　　每每想起他們三人的經歷和命運，我都會感慨不已，他們的人生軌跡啟示我們，人得有改變命運、與命運抗爭的堅強意志，否則將渾噩一生。只要走正途，就不愁走不上陽關道，走出個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