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地躺在塵封的畫面里

　　
　　一、兩個人的舞臺，我獨自吟唱
　　
　　1987年春，我上高三。周末與幾位要好的女同學相約，各自帶著一摞書，來到了史河邊，坐在草地上，認真地復習功課，準備迎接高考。
　　史河來自大別山的梅山水庫。河水清澈見底，沙錐魚在沙灘里捉迷藏，倘若從上游飄來腥物，它們就會你爭我奪起來；河床上，偶爾露出水面的大塊沙灘，一群野鴨落在上面，它們警惕地望著四周，有時，它們又潛到水底捉魚。春風拂來，萬物蘇醒，垂柳舒展著秀發(fā)，小鳥清啼著歡樂。
　　中午，我從史河岸回家，見姨父笑吟吟地站在我家門口，我感到很驚奇，姨父家住省城郊區(qū)的農(nóng)村，我們兩家相距幾百里，平時很少走動，多是靠寫信聯(lián)絡(luò)感情。我很客氣地與姨父打招呼。
　　媽媽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向我說明了姨父的來意。
　　姨父有位親戚在省城郊區(qū)的一個鎮(zhèn)上，是鎮(zhèn)政府的領(lǐng)導，他們那個鎮(zhèn)要擴建，擴建后，將有一批“農(nóng)轉(zhuǎn)非”戶口。姨父是奉那位親戚的吩咐，來接我去他那里上班的，也就是說城市戶口在向我招手了。
　　那時的城鎮(zhèn)戶口與農(nóng)村戶口差別很大，每次招工、招干考試，第一條就要求：必須具有城鎮(zhèn)戶口或城鎮(zhèn)戶口者優(yōu)先。我們這些農(nóng)村戶口的孩子，想要跳出農(nóng)門，成為吃商品糧的城里人，必須要成功地經(jīng)過七月份的高考沖刺，否則，永遠是農(nóng)村人。
　　面對著城市戶口的誘惑，我沒有多想什么，決定放下書本去異鄉(xiāng)謀發(fā)展。
　　臨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兒時的玩伴——劉萍，她早已結(jié)婚生子，嫁了一個大她十來歲的吃商品糧、患有先天性小兒麻痹癥的男人。
　　記憶中，與她最開心的一次相聚是初三畢業(yè)那年春天，我和劉萍兩人騎自行車，去梅山大壩春游。
　　梅山水庫四周群山環(huán)抱，陽光下，芳香四溢的花木匯成了一庫的絢爛；春風里，花兒妖妍，葉與葉在竊竊私語，偷望著蜂和蕊的初吻。身后，流淌入水庫的小溪，有詩的漣漪，夢的溫情。
　　初中畢業(yè)之后，劉萍突然結(jié)婚，過起了家庭主婦生活。我和她很少見面，心底里，我時時憶起那無憂無慮的青蔥歲月。
　　來到劉萍家，她坐在門口摘菜，她的旁邊有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獨自玩“小鍋鍋”，門口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臉色蒼白，坐的椅子邊，靠著一對扶手，顯然，他是劉萍的愛人。
　　他見我到來，斜著眼上下瞧瞧，然后把頭扭過去；劉萍見了我，蒼白瘦弱的臉上蕩起一絲紅潤。二十來歲的劉萍，身高應該有一米七左右，可她略微佝僂的身子卻讓人感覺不到她的高挑，白皙的肌膚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水分和彈性，眼角也起了皺紋，看起來很憔悴，似一朵早已凋謝的花。
　　今個是什么風把你刮到這來了？劉萍笑著問。
　　我馬上就要到我姨父那里上班了，臨走之前過來看你。我說。
　　她放下手里摘的菜，伸出右手把耷拉在臉頰的頭發(fā)朝后攏攏，朝我笑了笑。
　　唉，以前，她那如煙似水的眼眸到哪里去了？
　　還不趕快摘菜，俺爸、媽下班回來就要吃飯。坐在一旁的男人，瞪著眼對劉萍道。
　　呵，劉萍，就你摘的菜還能吃呀，在俺們農(nóng)村，這種菜皮子只給雞、鴨吃，人是不吃的。我對劉萍說。
　　嗨，沒班上，有菜皮子吃就不錯了！男人陰陰地說。
　　本想再還267d7fe01d9c892584e595a7d613804a83bc84fa2d7f964d19108388fd057a8f擊幾句，但一接觸到劉萍那無助的雙眸，又把要說的話咽回去。
　　回家路上，劉萍送我一段路，我和她默默地走著，誰也沒有說一句話，但都明白此時各自心里在想什么。
　　他和她沒有朦朦朧朧的情懷，沒有清清純純的初戀，沒有坦坦蕩蕩的溝通，也許，她的一生沒有回味、沒有想念、沒有珍藏。
　　跟著姨父，我來到了他所在的城郊。姨父的親戚把我安排在鎮(zhèn)上一家商場里做營業(yè)員。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與我一起上班的幾個女孩子交頭接耳，嘰嘰咕咕地說著什么，當時我并沒有在意，單位里來了一位新同事，大家好奇也是常事。
　　與我一起上班的有十來個女孩子，她們是本地人，大都只有小學程度，且都是農(nóng)村戶口，家里農(nóng)忙時，一下班，就回去幫家里一起忙農(nóng)活，偌大一個商場，晚上常常只有我一人。
　　我在這里算是高學歷者，個子也最高。《大眾電影》是我們都爭著看的雜志，與女孩子們混熟后，她們常戲言，說我長得有點像日本影星中野良子。
　　當時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和中野良子都有一米七的身高，體重偏瘦，笑起來臉上總是帶著幾許羞澀的緣故吧。為這愛臉紅的毛病，我沒少埋怨過自已，認為自己很小家子氣。生活中，我很喜歡那些很大氣的女性，特別是她們面對意外時的從容與淡定，這些，我望塵莫及。
　　我被分在服裝柜組，當時，以我的條件，算得上是只“潛力股”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與我同柜組的小芳要結(jié)婚了，她向男方要了上萬元的彩禮，并要求男方蓋樓房。這在當時，也算是高價婚姻了。
　　這是當?shù)匾环N風俗習慣。一個女孩子說：要想省錢，娶個外鄉(xiāng)媳婦也就省了彩禮錢和蓋房子的錢。
　　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這個商場里隱藏著一個秘密，且這個秘密與我有關(guān)，而我被排除在這個秘密之外。
　　我那柔弱的感情將會經(jīng)受一次震撼，這就是我的預感。
　　那時候，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月亮莊嚴地緩緩地升上天空——它從很低處起步，仿佛渴望來到這深不可測、廣袤無際的蒼穹。望著那浩瀚的月色，我任憑自己的心靈去傾聽一個無窮無盡的故事：這個由自己的想像不斷創(chuàng)造和敘述出來的故事。
　　單調(diào)僵滯、枯燥乏味的生活像無形的枷鎖束縛我的思想，那種生活的最大優(yōu)點就是安逸、舒適；但是，我對它越來越不欣賞了，我懼怕生活的煩瑣與麻木將我淹沒，只想一次次地躍出水面，自由呼吸。
　　有一次，商場經(jīng)理請我們幾個女孩子喝酒，那幾個女孩子每人陪經(jīng)理喝了幾杯，輪到我時，我婉言拒絕了經(jīng)理遞過來的酒，因為我剛放下書本，來這個商場以前，我一直在校讀書，一滴酒也沒沾過。
　　經(jīng)理說：“小黃，你挺文靜的，太像他們家孩子了！”
　　我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經(jīng)理又說：“你既然是他們家的兒媳婦，為什么不住在他們家里？”
　　坐在經(jīng)理一旁的一個女孩子說：“他們現(xiàn)在還不認識，他家兒子在上學，父母怕事情公開后，耽誤他們兒子考大學！”
　　原來如此！我來這里上班，是鎮(zhèn)上某位小頭頭的預備兒媳婦！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人離家鄉(xiāng)賤，貨離家鄉(xiāng)貴，盡管我自認為自己在當時環(huán)境里是只“潛力股”，但無形中，自己是外鄉(xiāng)人，身價打折了。
　　現(xiàn)實太過于殘酷，命運太過于不公，總是在人們最得意的時候?qū)⒛阌采貜南矏傊凶С鰜恚旓h蕩在自已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喜悅正在悠然自得的時候，當你還獨自沉醉在那夢幻般的滿足中，有時讓你猝不及防地，悲劇發(fā)生了，正所謂樂極生悲，剎那間，溢于心底的是無盡的傷感。
　　我體驗到了一種令人厭惡的失落感。
　　當我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我把聽到的情況回憶一番，看看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檢查一下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堅決地把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全拉回到正常的范圍之中來。
　　不準傷感！不準懊喪！保持鎮(zhèn)靜！
　　夜色已深，孤枕難眠。人人都有精神上的傷口……懼怕寂寞，懼怕被遺忘，都想拼命地去表現(xiàn)，以期得到別人的認可；同時，人們努力地活著，都因為有明天，即使明天不一定帶來喜訊，即使明天有可能帶來噩耗，但接踵而來的無窮無盡的明天，還是給人帶來希望。
　　同時，有的人，需要你讀懂——道貌岸然的偽善，美麗背后的丑惡，微笑背后的狡詐。想到此，猛地把思緒打住，且不再往深處想，怕自己的情緒會更悠遠、更激動、更放肆！
　　又是無眠、無夢、無言的一夜！
　　有一次，我悄悄地問一位上海下放在此地，發(fā)展得不錯的大姐：“大姐，我的戶口有沒有轉(zhuǎn)正的可能？”
　　大姐驚訝地看著我說：“轉(zhuǎn)戶口？！我們這是村辦企業(yè)，哪里有‘農(nóng)轉(zhuǎn)非’的指標！”
　　
　　我愣住了，“農(nóng)轉(zhuǎn)非”的希望化為泡影！我來這里上班已有八個月了，也就是說，我放下書本已八個月了！這八個月里，我多么羨慕那些上學、放學走在路上的學生們！夢里，多少次加入到他們的行列里。
　　“農(nóng)轉(zhuǎn)非”不可能了，我想做城里人的夢想也不可能了。我該怎么辦？
　　一踏上社會，就遇見這種事，父母離我又有幾百里路，我簡直一籌莫展。
　　那位大姐對我說：“你干脆去找那人兒子，告訴他，我來這里是你父母讓我來的，他們想讓我做你的女朋友，你有什么想法？”顯然，大姐早已明白我的身份了。
　　當時，我也有一種顧慮：怕他見到我時，聽明了我的來意后，呵斥我，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倘若如此，我的臉往哪兒放？
　　偌大的舞臺，從始至終，卻只是我一個人孤單地獨舞。醉時是痛，醒時是傷。
　　其實，我所在的商場離他家步行只有七八分鐘的路，但我沒有勇氣！我以為，那是一道多解的方程，根在遠方，解在心里，解題的過程不過是一種無奈的等待，設(shè)我為X，設(shè)彼為Y，等號就是遙遙無期的等待，等待的結(jié)果也許是悖論，或者無解。等待不苦，苦的是沒有希望的等待。荒唐如此。不是所有的等待都值得，心誠也不能令頑石開花。
　　愛與恨，得與失，夢與醉，痛與苦，萬般的滋味在我的心頭熬煎著。
　　他們干部家庭的優(yōu)越感及那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刺痛了我脆弱而敏感的心。
　　在這個充滿變數(shù)的世界，連誓言都不可信，而沒有承諾的等待更顯蒼白！
　　我懷著絕望、痛苦的心情，懷著被拋棄的感覺，離開了這個地方，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周圍人都說我變了，變得沉默寡言了。
　　大半年時間，我無事可做，喜歡在史河邊靠著柳樹發(fā)愣。有人說，世界上最寂寞的植物是柳，在明媚的春天抱著白色的心事，抖落在空氣里，隨著風飄，一點一點寂寞地白。想到此，抬頭看看柳樹，不禁問道：是你的寂寞感染了我，還是我的寂寞感染了你？
　　于是，向水面扔進一顆石子，激起水花，一圈圈擴展，又一圈圈消散；無數(shù)的氣泡，浮出水面，最終破碎，成為心中永遠的惆悵……
　　昔日，與我一起復習功課的女伴們，有的招工、招干走了，有的考上大學，去異鄉(xiāng)求學去了，只有我獨自在原地徘徊。
　　看著那些停泊在沙灘上的大群野鴨：無憂無慮的天使們，你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你們的前世是什么？曾經(jīng)聽人們說過，若前世為情所困、被情所傷的人，來生一定會有一段幸福而美滿的情緣。現(xiàn)在，你們是不是與自己的至愛過著雙棲雙飛的生活，累了，停下來，說些彼此鼓勵和安慰的話，然后，繼續(xù)朝著心中的目標飛去。
　　每次，當我專注地望著它們，這些可愛的生靈們一個個伸長著脖子，側(cè)著頭，仿佛在認真而仔細地傾聽著我的心聲；當我悄悄地趟著淺水、踩著沙子越來越接近它們時，它們又攜著自己的至愛，向遠方飛去。
　　望著它們遠去的背影，我多想加入到它們的行列里——遠離紅塵，朝飲晨露，暮食落英！
　　遠處的大別山，綠色連綿起伏，那是生命的躍動，是綠色的青春在吶喊，它年年衰敗，又年年繁盛，一次次生機勃勃地在拂柳曉風中發(fā)憤圖強。低頭再瞧瞧腳下的河水，魚兒在淙淙的清水中游弋，沒有憂郁，只有歡欣；沒有暴風雨，只有陽光。
　　一切的生活經(jīng)歷都會在靜靜的流水中消逝，就像自己的青春在悄悄地逝去一樣。
　　為了一個城鎮(zhèn)戶口，我失去太多，也傷得太痛，是城鎮(zhèn)戶口扼殺了我的青春和夢想！
　　沒想到，一場更大的磨難又在等著我！
　　 二、失敗的婚姻
　　
　　回鄉(xiāng)沒多長時間，別人為我介紹了一個男朋友。
　　當時父母極力反對。由于父母反對，我反而產(chǎn)生了一種逆反心理，就是覺得他好。哪怕這番轟轟烈烈的感情抗爭之后，要面對千絲萬縷的人事，要接受千夫所指的責難，要承擔千頭萬緒的困擾，我也愿意。
　　我執(zhí)意認為他比我大好幾歲，這種男人生活閱歷豐富、重感情，他會珍惜我的！
　　我不顧家人的反對，很快便與他結(jié)了婚。
　　剛開始的那一段時間他待我很好。
　　但夫妻和睦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年，他像徹底變了一個人似的，每天很晚才回家，而且十有八九醉了酒。回來后，他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指揮我給他泡茶、端洗臉水、倒洗腳水。他常常渾身上下都是泥，因為醉酒后到處亂躺。稍不如意，他便大發(fā)酒瘋，摔東西、摜板凳，深更半夜，吵得左鄰右舍也不得安寧。
　　我靜下心來分析他的行為：他脾氣不好、愛發(fā)酒瘋，可能是沒有事業(yè)吧？！一個事業(yè)心很強的人，整日無事可做，心情不好，難免借酒澆愁，我理解！那時，我的兒子已出世。于是，我就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家庭主婦。
　　后來，他在一個基建隊搞工程承包，手下有幾十人干活，慢慢地，他的事業(yè)有了起色，但在家庭開支方面，他控制得很死。孩子生下來沒有奶水，靠牛奶人工喂養(yǎng)，孩子漸漸長大，食量也一天天在增加，因此要經(jīng)常買奶粉。
　　我個人的日常開支少得可憐，穿的都是我結(jié)婚前的舊衣服。不少熟人見到我說：“你年紀輕輕的，為什么沒看見你穿一件像模像樣的衣服？”我笑著對他們說：“現(xiàn)在孩子還小，整天在身上爬來爬去，有好衣服也是浪費！”其實，我內(nèi)心深處的苦又有誰知道，我自己沒有經(jīng)濟來源，孩子吃奶粉的錢都是向他爸爸討債一樣要來的，更甭提買衣服了！
　　日子就在這種枯燥無味、黯淡艱辛中一天天地過去。
　　孩子還不到一周歲，我便把孩子放在我母親家里，讓我小妹妹帶著，我跟著他走南闖北地搞基建。
　　他性格暴躁，舉止輕浮。事業(yè)上稍有些進展，便得意忘形，很多朋友都難以接受他的自高自大而與他關(guān)系冷淡，就算他的親兄弟也很少跟他來往。
　　更讓我難以容忍的是，不知何時，他竟養(yǎng)成了愛逛發(fā)廊的習慣，整日里與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打得火熱。
　　孩子小時體弱多病。有一年冬天，孩子半夜燒得燙人，我準備把兒子送到鎮(zhèn)上的醫(yī)務室看病。打開房門，見屋外一片漆黑，北風呼呼地刮著，我害怕地把頭縮回去，但雙眼一接觸到孩子燒紅的臉，母愛的力量又使我忘記了黑夜的恐怖，抱著孩子，向鎮(zhèn)上的醫(yī)務室走去。
　　在醫(yī)務室附近的一間發(fā)廊門口，停放著幾張摩托車，鬼使神差，我走近一看，自家的摩托車竟在其中。我放下孩子，用力推開發(fā)廊的門，見他在煙霧繚繞里與發(fā)廊里的女人打牌。這間發(fā)廊的名聲很壞，她們都是以色相賺取安樂茶飯的人。正經(jīng)人理發(fā)從不進此門，而他深更半夜還在這里！見此，我怒吼著：你干脆死在這好了。
　　他見我沒給他面子，惱羞成怒，用極粗魯?shù)脑捇亓R我，我與他三言兩語吵起來，隨后，又扭打起來。孩子在旁邊嚇得“哇、哇”大叫。
　　那時，我們打架已是家常便飯。每次交手，我的五臟六腑都有種地撼山崩的震蕩感，牽連著整個心都痛得不得了。我時常問自己，這就是我少女時代向往的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嗎？
　　家，只是他醉酒后發(fā)泄的地方！
　　許多知心好友為我擔憂，勸我：“你為他犧牲這么多，他領(lǐng)情嗎？你現(xiàn)在還年輕，趕快找點事情做，為這種男人消耗你一生的精力，值嗎？”
　　無數(shù)次，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我應該怎么辦？
　　人生像玩牌游戲，無意間走錯一步，打錯一張牌，從此，噩運臨頭，就這樣一直越走越錯，以至萬劫不復。
　　是的，他對我為他所做的一切一點也不領(lǐng)情。像他這種人，事業(yè)失敗時，我跟著他受苦、受罪；事業(yè)好轉(zhuǎn)時，一切卻與我無關(guān)，他成天和那些風月場上的尋歡女人在一起！在我和孩子的開支上，他更是變本加厲地控制，多次對我說：“你掙不來一分錢，花錢倒是大手大腳的！”
　　
　　唉，生活與時光將彼此的感情消磨得既淡且白，像雞爪，食之無肉，棄之可惜。激情之后，接踵而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困難與阻滯，所有曾經(jīng)有過的歡愉都只成為追憶。
　　誠實被玷污，信任被毀滅。仿佛將心放在刀鋸之間，任鋸齒狠狠地割過。
　　當初，選擇婚姻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當真正懂得自己需要的時候，又失去了選擇的權(quán)利。每個人都有他的苦衷，因而造就了他的際遇，人生大抵如此。
　　當我難堪、懊悔、愁悶、痛苦的時候，我就勸自己：看得開的人，是有福的。匍匐人前，自舔傷口，以至于雙目失神，甚至披頭散發(fā)，去表現(xiàn)自已的不順心，只會增加人們茶余飯后的聊天資料而已。
　　就在我自己的生活正一團亂麻時，傳來了劉萍上吊自殺的消息。
　　我的淚再也止不住了，任其在我的臉上傾瀉。
　　劉萍死前的幾天，我在街上碰到她上街買菜，她的目光顯得有些游移不定，焦躁不安，似在四周尋找著什么。蠟黃而消瘦的臉，骨瘦如柴的身體，似乎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痛苦地抽搐著。在我一再追問下，才知夫家每天只給她半小時上街買菜的時間，一旦超過半小時，回去后，大家就會在飯桌上輪流教訓她。
　　那些天，一些煩心的事總也理不出頭緒，我決定去劉萍的墳前看看。上次，有位浙江商人，看中了劉萍墳前周圍十幾畝地，準備在那里建一個3000多人的鞋廠，這樣，劉萍的“家”肯定要搬遷了。
　　劉萍的墳地離我們鎮(zhèn)中心有二十里地，墳地的丘陵上栽滿了白楊樹。
　　我來到她墳前，一個人靜靜地在這里。
　　劉萍的墳頭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它孤獨地開著。她已為夫家完成了延續(xù)香火的任務，所以她的存在與否，對他們來說，已沒有多大的價值了。
　　我想，很多女人會輸，大都輸給一個“情”字。有時，她們會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去賭自己的未來。
　　我一回到家里，就想到，一個具有最粗暴、最下流、最無賴的性格的人和我聯(lián)系在一起，還被合法地看成是我的一部分，一想到他粗魯?shù)淖炷槪a臟的身體，我仿佛嗅到了黃鼠狼的腥臭味，一陣陣惡心襲上心頭。
　　目前，束縛著我的并不僅僅是他的支配地位。我在跟自己性格相反的獨斷專行的人打交道的時候，找不出什么折中的辦法；在絕對服從與堅決反抗之間，我更不知道有什么折中的辦法。
　　男人就像一杯烈性酒，需要女人慢慢地品。喝得猛了，你會瘋；喝得快了，你會暈。你得就著菜，抿著酒，點點滴滴進心頭。于是你才能品到他的本性。
　　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中，或許會有愛情，但是，它們本身又是極脆弱的。愛是純潔的、高尚的，你只有在雙方自由、兩情相悅的條件下，才可以牽他（她）的手。一個女人對一個不值得托付終身的男人付出愛，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成全了男人的罪惡。為值得的愛去付出，是偉大，是幸福；為不值得的愛去付出，只會讓自己越傷越深。選擇離開無疑是保護自己的最好做法。
　　我的自尊心不能讓我再這樣忍受下去，再忍下去，我是把自已往死胡同里推！并不是每一樁婚姻都值得維持，每一段感情都值得修復。心弦繃斷的傷口在流血，在怨訴。生命仍在我的體內(nèi)存在，它帶著痛苦、需要和責任在頑強地活著。
　　生命有時是無奈的，生活有時是殘酷的。當你覺得生命像一潭死水，寂寞得沒有一圈漣漪時，你會心慌；當你覺得生活如一棵枯樹，風干得尋不到一點綠意時，你會心悸，你怕被生命遺忘。有時，總是在自相矛盾中經(jīng)歷著很多的事；有時，又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感情，才會奮不顧身、義無反顧地投入，哪怕明知是飛蛾撲火也心甘情愿跳下火坑！
　　但凡女子，愈是強勢，愈是落寞。
　　一個女子的堅強，背后又是多少傷害鑄就！
　　很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女權(quán)受保護的時代，該結(jié)束的，就讓它早點結(jié)束吧。拖泥帶水，不是我做事的風格。痛苦至極的離婚，相當于全身麻醉后做截肢手術(shù)，即便身體殘廢了，但能保全性命，也總比一天死一次要強得多了。
　　只有越過此岸，方可抵達彼岸。盡管結(jié)束這段婚姻費了很大的周折，但最終還是劃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
　　走出法庭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身輕如燕，陽光也從沒有如此溫暖過。
　　生命中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無論他陪你走過多遠，請在注定分離的時候，好好說聲再見。從此，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互不相欠，各奔前程，即使在夢中遇到了，也不要打招呼，相逢一笑，擦肩而過。既然愛已成往事，情已錯過，又何必在心底苦守那一地闌珊。
　　沖出家庭沉重的枷鎖，我信心十足地面對著生活中的挑戰(zhàn)、機遇。
　　小時候很愛寫文章的我，盡管生活遇到了一些不如意，但我的愛好并沒有因此而改變。孩子放在我母親家，我只身南下打工，在一家文化單位做了一段時間的編輯、記者。
　　后來，我又跳到一大型外銷燈飾廠打工。
　　就在我全身心融入到這個社會的時候，那種“邊緣情感”使我暫時忘了內(nèi)心深處的傷痛。
　　
　　三、邊緣情感的困惑
　　
　　冥冥之中是誰的安排？往日廠里招工，都由廠人事部負責，那天真怪，我們這批工人是廠部總經(jīng)理親自招聘的。我遞上自己的簡歷，他接過，仔細地看著我的個人簡歷，然后，又抬頭看看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像是探索別人思想的工具，而不是流露自己思想的窗口——它既敏銳而又使人受到鼓舞。
　　三天時間過去了，我沒有接到錄用的通知。眼看身上的錢只夠吃三天盒飯，三天之后，若再不能找一個吃飯的地方，我將流落街頭。無奈之下，我撥打了他的手機。
　　進廠做普工，你不覺得委屈？手機里傳來了他低沉的聲音。
　　不，在你手下打工，我不會感到委屈。我說。
　　被押赴刑場的人，是不會注意到沿途的美麗景色，只會想象著那可怕的行刑器具。像我這樣一個快要彈盡糧絕的人，想到的只是身無分文、流浪街頭的無奈，只要能找到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哪里管得了委屈與否？
　　那好，你來廠部報到吧。他說。
　　進廠后，我在燈飾廠包裝車間的一條生產(chǎn)線上做普工。我漸漸了解到，他姓劉，是湖南人，大學畢業(yè)后，就來這個廠里打工。他剛來時，這里還只是個家庭式的小作坊。
　　包裝部是廠里加班時間最長、人員流動量最大的一個部門。很多新招的員工，通常只做了一個星期，便自動離廠。每天，他都要到包裝車間轉(zhuǎn)轉(zhuǎn)。每次，當他經(jīng)過我那條生產(chǎn)線時，瞥一下他遠去的背影，我不禁從心里發(fā)出感嘆：三十剛出頭的年齡，事業(yè)做得如此成功，真讓人敬佩不已！
　　我在包裝部的生產(chǎn)線上做了一個多月，有一天，他突然打電話到包裝部，通知我的主管，要我到廠部辦公室去一下。
　　我放下手里正剪的燈頭線。從包裝車間到廠部辦公室要走三分鐘，在這三分鐘里，我暗想：完了，可能因我手腳慢，做得不好，老板要開除我。唉，開除也好，反正我也忍受不了每晚加四五小時甚至通宵的班。
　　到辦公室會客廳一瞧，嚯，只見廠里的兩位老板和劉總經(jīng)理在會客廳的桌邊各坐一方。哎，開除一個普工哪里要驚動大小老板？我在會客廳空著的一方坐下。
　　剛坐定，他問我：你進廠也一個多月了，有什么收獲？
　　進廠后，最大的收獲是廠里免費治好了我的失眠癥。
　　我直言不諱。心想，反正我是你們要開除的人了，沒有什么好掩飾的。
　　我的話音剛落，兩位老板和他都大笑起來。
　　你會不會電腦？他問我。
　　我只會一點點。我答。那是上個世紀末，電腦還沒怎么普及。
　　明天，你去廠開發(fā)部上班。白天在開發(fā)部上班，晚上，你自己找電腦培訓班，參加電腦培訓。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后，若你不能正常操作電腦，我將另換他人接替你的工作。劉總嚴肅地說，先前的笑意在他臉上蕩然無存。
　　我瞧一瞧兩位老板，又望望他，心里一陣驚喜——不是開除我，而是把我從生產(chǎn)線上調(diào)到辦公室。
　　
　　后來，我從前臺小姐那里得知，把我從包裝車間調(diào)到辦公室開發(fā)部是劉總最先提出來的。起初，兩位老板說，她在燈飾行業(yè)沒做過，且開發(fā)部又是廠里的核心部門，怎么能讓一個新手介入？劉總頂住壓力，力薦我上，難怪他在兩位老板面前對我說：一個月后，你若不能正常操作電腦，我將另換他人。這是向老板立下的軍令狀。
　　劉總，謝謝你的提拔之恩！
　　到廠里開發(fā)部上班后，我對著幾千張燈的圖紙腦子里一片模糊，甚至連吊燈、壁燈、落地燈這些最簡單的有關(guān)燈的常識我都不懂，桌上有一大堆文案工作急待處理，晚上還得去一公里外的電腦培訓班學習。因為這個廠是外銷企業(yè)，與客戶往來溝通全是英文，于是，我又抽空惡補英語，大約有一年時間，每晚我都在凌晨一兩點鐘左右頭枕著英語書或英文詞典入夢。
　　那時，我以忙碌來填補莫可明狀的空虛和痛楚。我深信，黑暗的盡頭，必是黎明。
　　在電腦培訓班學習了20多天后，我已能夠在電腦上完成開發(fā)部的業(yè)務，同時，也幫廠里翻譯客戶往來的英文傳真訂單。這一切都是劉總給我的機會，讓我去挖掘自己的潛力。我們配合非常默契。我的一個眼神，他便知道我此時此刻在想些什么；業(yè)務上的溝通，我只講一句話，他便能明白我下面要講的內(nèi)容；有時，工作上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他一看我的臉色便能猜出八九分，于是，就幫我分析產(chǎn)生這種問題的原因、解決這種問題的方法，以及可能出現(xiàn)的結(jié)果。可以想象，若沒有劉總的支持與鼓勵，也許我仍在燈飾廠的流水線上做一名普工。
　　尤其讓我感到快樂和自豪的是：2000年歲末，南海市政府舉辦“千禧年優(yōu)秀企業(yè)”評選征文，劉總把這個任務交給我來完成。
　　記得，那天下午快下班時，我對身旁的一位女同事說，走，跟我一道到廠邊的大排檔吃飯吧。在大排檔里，我一人喝下一瓶啤酒，然后，回到自己辦公室，在似醉非醉中，寫下一篇《讓光明照耀世界每個角落》的2000字左右的征文。后來，此文為我所在的燈飾廠獲得了兩個獎項——廠部獲“優(yōu)秀企業(yè)納稅大戶”獎，劉總獲“優(yōu)秀打工者代表”獎。
　　頒獎那天，正值兩位老板在美國參加“達拉斯燈展”，劉總便帶我們辦公室?guī)孜煌氯ツ虾Ｊ姓I(lǐng)獎。路上，他笑著對我說：你不愧是我的關(guān)門女弟子。聽罷他的話，我心里感到從沒有過的自豪與欣慰，要知道，劉總在珠三角燈飾行業(yè)里是第一代燈飾人，能做他的關(guān)門女弟子，是我的榮耀。
　　難以忘記，我寫這篇征文時所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起初，他吩咐廠里的總務寫此文，這位總務是老板的一位親戚，花三天時間寫稿，劉總看過后，感到不滿意；隨后劉總又吩咐廠里一位副廠長寫，這位副廠長屬于廠里的“元老派”，但他的這篇仍然沒通過。眼看第二天南海市委宣傳部要派人來取征文稿，情急之下，劉總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并遞給我廠里從建廠到現(xiàn)在的一些數(shù)據(jù)，并說，細節(jié)地方自己構(gòu)思。
　　忘不了，那晚我在辦公2e9ByRdRlSfMBaqptnECUQ==室里寫征文的情形：先前寫作的總務和副廠長，幾乎輪流著來到我的辦公桌前看我寫，當時，我只顧寫征文稿，沒時間想其他問題。
　　事后，我才慢慢體會到，他們兩位不是關(guān)心我的工作，而是抱著觀望的態(tài)度，他們自己完不成的事，也不希望別人做好，這樣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另外，打工者與本地人，始終有江湖與廟堂之分，總經(jīng)理的位置他們窺視已久，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若我不能完成此文，他們就算等到了一個在老板那里攻擊對手的好機會。
　　世界就是如此現(xiàn)實，只要有需要，俯拾皆是可用的罪名與功勞，隨便往目標對象身上放。人們艱難痛苦之處還不在于是否敢于挑戰(zhàn)小人，而在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旁誰是小人，直到有利害關(guān)系發(fā)生了才能分辨。
　　所幸，那次征文，我總算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我所在的部門是開發(fā)部，它直接負責廠里的產(chǎn)品設(shè)計工作，燈飾產(chǎn)品推陳出新快，又是外銷企業(yè)，廠里三五天總有外國客人來我們部門看新產(chǎn)品的開發(fā)和研制情況。
　　當我在樣品室里，對客人說：People go out with it（手提戶外燈），客人滿意地說OK時，我收獲的是信心，然后把齊耳的短發(fā)，向腦后攏一攏，再向客人們介紹下一款新產(chǎn)品的情況，仔細地聽著他們對新款燈的建議，然后，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們的建議記下來。那時，我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因為一旦誤會了客人的意見，下錯訂單，可能就不能按照他們的原意去生產(chǎn)此款產(chǎn)品，會造成大批量返工，后果不堪設(shè)想。
　　那些年，我在樣品室里，把齊耳的短發(fā)往腦后攏了多少次，只有樣品室門口兩尊石膏像——東方淑女、斷臂維納斯最清楚。
　　每次，客人一到廠，老板也跟在客人后面，我在樣品室里帶著他們在幾千盞燈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這些高大威猛的外國客人面前，我沒有絲毫低到塵埃里的感覺。等客人一離開廠部，我便迅速整理好自己記下的筆記，再分清條款，分發(fā)到廠里其他部門，時間一旦拖延，客人就要求空運產(chǎn)品，空運費是老板最心痛的一筆花費。待做完這些之后，我常覺得自己好像整個人被抽空了一樣，只剩下薄薄的殼，一碰就碎。
　　捱到下班，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水龍頭，把頭發(fā)對著龍頭沖洗，洗畢，再把頭左右搖搖，方才感到輕松些。我現(xiàn)在常常感到頭痛，我猜想，可能是前幾年老是用涼水洗頭造成的。
　　現(xiàn)在生活中還有一個我自己也無法改掉的習慣，總喜歡把齊耳的短發(fā)向腦后攏，呵，這大概就是習慣成自然吧。
　　廠部每周一、三、五早晨的會議是雷打不動的。我們廠總共有十一個部門。每一次早會，老板必到且總是靠在椅子上，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各部門的主管因為工作上的事爭得面紅耳赤，他自己則靜觀其變，一言不發(fā)。每逢此時，我就得準備這些主管把問題往開發(fā)部身上推的說辭。
　　唉，人生戰(zhàn)役，幾曾休止？一天不蓋棺，一天不定論。
　　每當我感到心力交瘁，連深深嘆息也無力無心之際，就會殷切地盼望旁邊出現(xiàn)一個人，他能為自己吁出長長的一口氣，替自己拭掉額頭的一把冷汗。
　　工作之余，我喜歡寫點文章，當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時，我便拿著稿費，請本部門的同事，好好慶賀一番。若有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喝到我的稿費酒時，總會心急地問：怎么，你現(xiàn)在停筆啦，我嘴有些饞了！
　　讓我感到開心的是，我也做了幾年的“護花使者”。這事說來有趣，我同宿舍的舍友——阿燕，是廣東韶關(guān)人，我到這個廠時，她在前臺做接線員。小女孩子才十幾歲，剛放下書本，一臉的青澀，大大的眼睛，像極了趙薇。我倆在一個寢室，小女孩以前也在生產(chǎn)車間，她懂粵語，加之她的嫣然，她的出塵，她楚楚的模樣總是那么令人憐愛，那一抹揮不掉的輕愁令人著迷。
　　漸漸地，我與阿燕處熟了，我跟她說：前臺接線員，吃的是青春飯，以后，等你結(jié)婚生子了，你就會失業(yè)；與其那時失業(yè)，不如趁現(xiàn)在頭腦單純、記憶力好，抓緊時間多學點東西。再過幾年，你就該談婚論嫁了，再學，容易分心。
　　阿燕睜著大而透明的眼睛問我：姐，你說，我學啥好？
　　我坐在她對面的床上，對她說：成控組少人手，不如你趕快寫個申請，遞交總經(jīng)理，要求從前臺調(diào)到成控組。
　　沒過三天，小女孩便從前臺來到了成控組。
　　一個大廠，成本核算很重要，同行業(yè)之間競爭激烈，同一類型的燈，你的報價比別人高，客人不會理你，客人們總喜歡貨比三家。當然若你的報價比別人低，老板沒錢賺了，那他的黑臉也夠你瞧的。
　　剛開始，阿燕為報價的事，沒少哭鼻子。也許每個人都在這樣的眼淚與微笑中成長起來，慢慢地懂得接受與放棄。
　　我們開發(fā)部的姚生，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眼睛很大，目光卻閃爍不定。沒事時，總喜歡向我打探阿燕的行蹤、喜好。這個姚生，我一直認為他是我們工程部的“猶大”，我們部門的大事小事他都愛往其他部門講。我曾一再提醒他說，姚生，下次講話小心點，我們一個部門就是一家人，部門里的事，不要外傳。
　　
　　每逢此時，姚生說，唉呀，真是太冤，我怎能做這種事。即使你剛剛還聽見他在講，他也是打死不承認。姚生不適合阿燕。當初，他追求廠里的一位廠長助理時，也是一副挺認真的樣子，費了不少工夫，甚至鬧得全廠皆知。后來，廠長助理結(jié)婚了，姚生才死了心。
　　還有一位董事長助理，與老板有血緣關(guān)系。此人有些華而不實，行為舉止很讓人討厭。有一次，晚上加完班，吃完宵夜，他約阿燕出去走走，選擇的地點比較偏。阿燕就多了一個心眼，見我正在宿舍看書，她便邀我和她一起去，我放下書本，來到董事長助理選擇的地點，他一看我也跟著來了，臉色立刻變了。
　　我環(huán)顧四周，幾個大養(yǎng)魚塘連在一起，魚塘與魚塘之間，是一米左右的埂，埂上長著半人高的青草，那是魚民們用來喂魚的。我的天，已是晚上十一點了，他把一個女孩子約到這里來，有何用心？
　　董事長助理沒給我這個做燈泡的好臉色看，同樣，我也沒好臉色給他。
　　我轉(zhuǎn)過臉，對阿燕說，阿燕，這么晚到這來做什么？大白天除了養(yǎng)魚的來這里，其他人不會到這里來的，何況現(xiàn)在都晚上十一點了，跟我回去！
　　回到宿舍，我對阿燕說，你今晚多一個心眼，叫上我一起去是對的，以后，誰這么晚約你出去，你可以把我叫上。
　　夜已深了，對面床上的阿燕早已進入夢鄉(xiāng)，但我卻無法安然入睡。塵封已久的心鎖打開，一種不安、不甘、不快的情愫，像一條條小蟲，咀嚼著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令我渾身不痛快。想自己半生的飄泊，經(jīng)年的奮斗，午夜夢回，感情無寄，那種孤寂雖能承受，但并不好受。索性，我輕輕地披衣下床，打開宿舍的后門，來到陽臺上。
　　風和日麗時，誰是我的錦上添花人；風雨交加中，誰又是我的撐傘同行者？抬頭望夜空，圓月當空，月亮像個漂亮的女人，明知自己正在顛倒眾生，卻得意地盈盈淺笑，瞪著明亮的眼睛，看那為她著迷的男人窘態(tài)……
　　在漫長的生命過程中，我們生活在這個錯綜復雜的世界，常常會在自己的生活空間里，遇到很多不同的人和事：有時會是一場意想不到的驚喜，有時會是一次讓人難忘的奇遇，有時又會是一次讓人難以抗拒的心動，令人神往，惹人遐想。一個不特定的時間，一個不特定的地點，遇上一個難忘的人，彼此無法把持和按捺內(nèi)心深處長期積蓄的那份沖動和激情，這也許是一次心與心的碰撞和交融，彼此獲得那份內(nèi)心深處隱匿已久的慰藉和滿足。沒有人去想它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也沒有想到底這種快樂會持續(xù)多久，最后能將那顆激情跳動的心駛往何處？
　　在燈飾廠打工幾年，我工作上得心應手，又能兼顧自己的愛好，這一切離不開劉總的支持。試想，若自己的上司是一位心胸狹小之人，自己的業(yè)余愛好就得免談，因為，本職工作就夠自己忙的了。
　　那時，我常想，是不是千百年前的時光流逝，讓我們彼此相識；千百年后的滄海桑田，讓我們彼此相知。然而，這種相識與相知，卻只有遠遠地凝望，默默地祝福。
　　有一種友誼，你可以為他祈禱，為他牽腸掛肚，為他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可你和他的關(guān)系卻始終是冰清著的，仿佛孤燈清香下的一縷縷青煙，沒有絲毫多余的私心雜念。你只是他的一個朋友，而他，也只是你的一個知己。還是把彼此珍藏在心里最好，牽著，念著，記著，掛著，心里有了誠摯綿長的思念，卻無關(guān)風月。
　　廠里不加班時，劉總喜歡邀辦公室里的人一起去大排檔喝酒，大家開懷暢飲。工作之外的他，說話時流露出一種愜意的神情，舉止非常親和，嘴角含著微笑，眼睛閃閃發(fā)亮。有時，眼睛深處也閃現(xiàn)著變化，這種變化即使算不上溫柔，但是至少也會讓人聯(lián)想起類似的感情。
　　劉總喜歡說自己的家庭如何如何的幸福，一雙兒女是如何如何的聽話，成績是如何如何的好，妻子是如何如何的賢慧……同時，也為自己不能在兒女身邊行使一個做父親的權(quán)利和義務而感到內(nèi)疚。
　　這種男人，正是我欣賞、敬佩的那種人！他的妻子真有福氣，茫茫人海，在人生短暫的幾十年，能與這樣一位有責任心的男人攜手并進，她太幸福了。花開他不寵，花落他不驚，他只是靜靜地和她一起走著，一點一點地和她慢慢變老，深入內(nèi)心的是那份理解和寬容，彼此那顆渴望溫情的心時刻浸潤在恬靜和美好之中。
　　與他妻子相比，作為女人，我感到自己很失敗。家，是人的避風港，女人不能沒有家，沒有家的女人是一個既可憐又可悲的人，大概我就是這種女人！
　　邊緣情感，與風月無關(guān)，是友情的升華。在異地他鄉(xiāng)，能擁有這份情感，我已知足！
　　我深深地感到，這種邊緣情感，猶如沙漠里的綠洲，使人賞心悅目，但畢竟不是一棵能為我擋風避雨的大樹，在他的樹蔭下，已溫馨地棲息著一位可愛的小女人。良心的要求，理智的忠告讓我懂得，在奉上的幸福之杯中，我要的不是犧牲和悲哀，這不符合我的意愿。我希望培育，不希望摧殘；我希望贏得感激，不希望擠出帶血的淚水。我沒有絲毫的理由讓那正沐浴在愛河的小女人突遭暴風雨的襲擊，更不忍看見世上又出現(xiàn)一個孤獨無助的身影。
　　當然，工作中不總是風平浪靜。人在江湖，各行各業(yè)各個圈子，也都有驚濤駭浪。身處其間的人，無不步步為營，小心翼翼，誰個一不小心，輕者即遠遠落在人后，重則招致失敗之苦。
　　我所在的燈飾廠是私營企業(yè)，辦公室也是分幫結(jié)派——實力派、元老派、家族派。隨著燈飾市場的逐漸飽和，客戶對燈飾產(chǎn)品的要求更加嚴格。稍有不滿，便全面返工。因返工次數(shù)越來越多，老板開始抱怨劉總管理不善。那時，老板的家族勢力逐漸強大，不少家族派成員經(jīng)常無視廠紀廠規(guī)，這樣，劉總更難開展工作。無奈之下，他向廠部遞交了辭職報告，老板答應了。
　　劉總臨走那天，到廠里轉(zhuǎn)了兩圈。他對這個廠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太有感情了，他把自己最美好的十年青春留在這里，現(xiàn)在廠子上了規(guī)模，他卻要與這一切分手。那晚，劉總開著金杯車，帶著“同黨”，來到羅村的“聚龍酒家”。我也記不清我們喝了多少酒——有啤酒、有白酒，然后，我們坐上他的車，晃晃悠悠地駛向三水方向。
　　劉總，你車開慢點。坐在駕駛室里的我，只聽見窗外風“呼呼”的聲音，心里害怕極了。我的話音剛落，劉總就把車子停在路旁。然后，他下車與每個人握手，這一握，大家心里都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四目相對，十指交握，那一刻，種種悲惻與不忍濕潤了我的眼眸。
　　劉總走后，每晚加完班，我都要在廠門口大排檔前要一瓶啤酒，炒一盤田螺，細細品嘗這杯中的苦酒。然后，帶著幾分醉意，幾分失落，回到自己的宿舍。
　　一天，我下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見廠門口圍著黑壓壓的一群人，人群中間，有一位年近三十的女人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哭得很傷心，她旁邊一位年近四十的男人，在生氣地訴說著什么，情緒很激動。一下午對著電腦，頭有些暈暈乎乎的我，見好奇的人們圍著這對男女，也上前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被圍觀的一男一女是兄妹關(guān)系，他們是湖南人。女的名叫珍，以前在這個廠上班，她有一個很要好的姐妹，叫瓊，她們是老鄉(xiāng)，瓊的丈夫是安徽人。瓊十月懷胎后，回安徽生產(chǎn)。珍便與在同在一個廠里上班的瓊的丈夫好上了。
　　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身上得到的原始利益是什么，不言而喻。其間，珍做了幾次人流。
　　有很多錯，只為一時意氣。然而一錯之后，就牽絲拉藤，陰差陽錯，一發(fā)不可收拾。那時的珍，分不清自己愛情神壇上供奉的究竟是吸盡她情血的魔鬼，還是給她愛情羽翼的天使？同時，她像一個渴得快死的人，明知道自己爬近的泉水已經(jīng)下了毒，卻偏要俯身去飲。
　　瓊的孩子眼看快到上學的年齡了，珍眼見瓊與她的丈夫不可能離婚，傷心透了，但她仍抱著與情郎結(jié)合的希望。珍的家人知道她在外面所做的事后，就叫她回湖南。回家后，珍的親戚朋友四處為她介紹男朋友，但珍誰也看不上，眼見她快到而立之年，她的幾個兄長也很著急。珍卻趁家人不備，偷偷跑出來，到珠三角四處打探她的情郎，我的這位安徽老鄉(xiāng)。
　　
　　其實，男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一廂情愿的悲情守候。珍，你以為你為他做了幾次人流，他就會為你感恩戴德？永遠別高估自己對男人的影響力，他們有自己的世界觀和原則，你為他做出犧牲，他會感激你，可那是階段性的，但不會因為這個更愛你。你為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做出的一次次出軌行動。真正懂愛的人，是不會讓你受傷的。他如果愛你，就會尊重你，保護你，而不會在珠三角頻繁地換住所，來躲避你的騷擾。
　　有些事情必須要面對的，躲藏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當珍知道她的情郎又回到他原來上班的這個廠時，她追到了這里，并邀她的哥哥和她一起，珍的哥哥口口聲聲說這個男人騙他妹妹，叫他還她一個公道。
　　唉，都是成年人了，再說“騙”字，確切嗎？當初，他老婆回家生產(chǎn)，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有妻室，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兄妹倆圍堵在廠門口，那個負心的人兒躲在廠部辦公室不敢出來。老是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工人晚上還得加班生產(chǎn)。后來，老板把他自己的小車開到廠部辦公室。我們廠規(guī)模大，辦公室離廠門口步行需三分鐘時間，又是傍晚，光線暗，那個男人悄悄地上了老板的小車出了工廠，兄妹倆無法找到他們要找的人，嘴里仍不停地責怪那薄情郎。
　　唉，世界上最無可救藥的人是自怨自艾自嘆自虐自悲者。一切的苦樂都是自找，終會自食其果的。
　　與“玩火”的短暫快樂相比，治療“灼傷”的時間實在是太長太長，也太痛太痛了。
　　珍，在這個世上，也許你只想與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相濡以沫，死生相契，一起過世間夫妻最平常的日子。
　　但，你也要知道，在這個世上，有“君生卿未生，卿生君已老”的錯誤時間；也有“我在天之涯，君在海之角”的錯誤地點；更有“使君已有婦，羅敷已有夫”的人生遺憾！
　　但，你更要明白，他會愛上你，也會愛上別人。他在他妻子面前撒謊，也會在你面前撒謊。撒謊也會上癮，愛上誰，他就會欺騙誰。你永遠只是他生命里的電光石火，而別人才是他的山河歲月。男人的蜜糖，往往是女人的砒霜。已婚的男人是一杯隔夜茶，雖然也能解渴，喝多了卻會傷身。
　　珍，千瘡百孔的世界，還有太多的悲傷值得哭泣，為什么你要把所有的淚水只留給一個人？一個人的一生可以愛很多次，但只有一個人會讓你笑得最開心，痛得最刻骨！
　　珍，也許，下一站，你就會遇到這個人。
　　于感情，我們痛過了，才會懂得如何保護自己；我們傻過了，才會懂得適時的堅持與放棄。
　　職場幾年，一談到家庭生活時，我總笑言自己有一個幸福而美滿的家庭，我一再對老鄉(xiāng)說，不要把我家庭的真實情況透露給任何人，善良的老鄉(xiāng)私下里也為我操心。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在自我麻木還是在保護自己免于墮落？
　　南下廣東，在珠三角過了兩個春節(jié)。在家鄉(xiāng)，除夕之夜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節(jié)日的喜慶洋溢在每個人的臉上；而在異鄉(xiāng)，節(jié)日的鞭炮被禁放，周圍一片靜悄悄。
　　在工廠里，與眾多員工在一起吃罷年飯，回到自己的宿舍，心早已回到了家鄉(xiāng)，想像著家鄉(xiāng)的鞭炮在雪花里飛舞的模樣。我暗自發(fā)誓，這是我在他鄉(xiāng)過的最后一個除夕夜，來年，無論多忙，手頭再緊，我也得回去過年。
　　2002年的春節(jié)，我在家過的，可那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回到家里，確切地說，回到娘家，兒子很害羞地躲在母親身后，偷偷地探出頭來，向我微笑著，張著豁了乳牙的小嘴。
　　在廣州買到回家的火車票時，我便給家里打了電話。母親說，聽到這個消息后，兒子高興得從屋里跳到屋外，又一遍一遍地清掃我睡覺的房間。我回家那天，正是雨夾雪，估計我快要到家時，兒子一次次跑到大路上，手里拿著雨衣，在家鄉(xiāng)寒冷的冬天里，站在風雪里，等他遠行而歸的母親。
　　因回去的火車誤點，又加之到家里的客車在雨雪天開得慢，原定在下午三點左右到家，結(jié)果晚上七點多鐘才到。天黑時，兒子見我還沒有進門，帶著哭腔問我母親：“姥姥，媽媽怎么還不回來？是不是走錯路了？”
　　兒子，媽媽這一生是走錯路了，也為這錯路付出了血和淚的代價！
　　記得兒子五歲時上幼兒園，有一天，放學時，天下起了大雨，我送雨傘給他。遠處，我見他與幾個小伙伴在雨中跑，因為他年齡最小，跑在最后。到近處，他看見了我手中的雨傘，兒子的雙眼立刻紅了，淚水溢滿眼眶……事后，我問兒子：那天雨天，我送傘給你，我見你差點哭了，為什么？兒子答：我當時心里一熱，眼淚就出來了。
　　兒子，在媽媽離開你的這段日子里，雨下得再大，媽媽也不能為你送雨傘了，知冷知熱在于你自己，媽媽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晚上，兒子比我先睡，他睡在床外邊，我睡時，他向床里邊挪了一下身體，對我說：“媽媽你睡床外邊，外邊的被窩被我焐熱了，不涼的。”
　　聽著兒子的話，淚水又流出來。在家里的這一段時間里，晚上睡覺，兒子常摟著我的脖子撒嬌，纏著我講故事給他聽。
　　兒子小時候，晚上睡覺我一邊編故事給他聽，一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清晨起床前，我教他背唐詩，兒子很聰明，一個禮拜就能背三首唐詩。
　　兒子仍是我的兒子，躺在床上，已與我差不多長了，兒子長大了，但母愛卻沒能為他保駕護航。
　　有一次，兒子很認真地說：“媽媽，你要老實告訴我一件事，不準騙我！
　　我看著一臉正色的兒子，問：“什么事？”
　　兒子說：“媽媽，我是你生的，還是姥姥在外面撿來的？”
　　我說：“你當然是媽媽生的呀！”
　　兒子說：“既然是你生的，為什么別人有時叫我回家！”
　　“回家？回哪個家？”我問兒子。
　　“他們說這不是我家，我家不在這兒！”
　　聽著兒子的話，我無言以對！因為媽媽走錯一段路，一直把你放在姥姥家里，你真正的家又在哪里呢？
　　接著，兒子對我說：“媽媽，有人上次打電話，電話里他叫我聽姥姥、姥爺?shù)脑挘　?br/>　　兒子所說的人是他的爸爸。幾年來，他爸爸一分錢的生活費都沒有給過，更甭說來看孩子一眼。
　　我問兒子：“你當時怎么說？”
　　兒子道：“我講，我聽話不聽話不關(guān)你的事。”
　　顯然，這個不負責任的爸爸也深深地傷透了孩子的心！
　　我的好兒子，你越是聽話，越是懂事，媽媽心里就越內(nèi)疚。在這個世上，媽媽欠你的實在太多、太多了。無數(shù)次，母子倆相擁而眠，淚水連在一起。孩子，小小年紀，你似乎已體會到寄人籬下的酸楚！
　　
　　四、笑看云卷云舒
　　
　　促使我結(jié)束在燈飾廠打工的想法，是母親的一個電話。
　　那晚，我加完班，從辦公室回到宿舍，想起已有幾天沒打電話回去，也不知家里父母與孩子怎么樣了。
　　電話一接通，母親的聲音迅速傳來，我明顯地感到母親講話時，她的口齒有些含混，母親老了。
　　電話里母親講到，家鄉(xiāng)近日發(fā)生了一件事：一個年近三十的女子，死于車禍，尸體放在路邊數(shù)日，已開始腐爛，就是找不到一塊可以安葬的墳地。
　　那位出了車禍的女子，是一位離異之人，在前夫那里育有一兒一女，走出那個家庭之后，與一位理發(fā)的男子同居，但沒有辦理任何手續(xù)。出了車禍后，有人找到她的前夫，說好歹她在他家留下一兒一女，能不能在他家墳地安葬，前夫立刻回絕，說，她已經(jīng)不是他家的人了，更不是他家的鬼。
　　而與那女子同居的理發(fā)男子的家人，則借口他與她沒有任何手續(xù)，也沒有舉行過什么儀式，她不是他家的人，更不能算他家的鬼……
　　我理解母親的話，她是擔心自己遠在異鄉(xiāng)飄泊的女兒，擔心她若這樣飄泊下去，待她將來壽終正寢時，也沒有一塊地，容她一米七的身軀。
　　我們家鄉(xiāng)有這樣一個風俗：嫁出去的女兒，死后不準葬在娘家墳地里，否則，娘家下輩必是人財兩不旺。
　　唉，在外打拼幾年，自己的苦難與喜悅，都一人承擔，頂天立地，把所有的艱難屈辱，硬生生地吞下肚子，任自己的靈魂與肉身一起飄蕩。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而親在，兒女無力身前身后盡應盡的義務，且讓父母為他們牽腸掛肚，那種痛楚我算是深深地體會到了。
　　是呀，我也得為自己將來找塊墳地了，不管這塊墳地適不適合我，只要了卻父母心愿，我心也安。
　　沒過幾天，我從電話里得知，家鄉(xiāng)里人幫我介紹了一個對象，男的是我們本鎮(zhèn)人，和他的母親一起過生活。
　　電話里，我問媽媽，爸爸和你有什么看法？媽媽說，人還可以，老實，家里挺窮的。
　　我無精打采地聽著電話另一頭母親的聲音。心想，若是家里經(jīng)濟條件過得去，能錯過結(jié)婚的最佳年齡？
　　見我沒有做聲，母親又說，你老是這樣沒著沒落，我和你爸到死也不閉眼。淚水又一次在我臉上流淌。
　　人在孤立無援，甚至自知罪咎深重時，最需要親人的憐愛。
　　很快，我從廠里請假回來。
　　正值春暖花開，我獨自一人又去了一趟梅山水庫。
　　巍巍大別山，露重霜濃的清晨，更似一幅在宣紙上的淡色山水畫。懸崖邊生長著一叢小樹，其中一棵小杉樹最惹眼，它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渴望，對美好的事物寄予了真情，對自由理想有著不懈的追求。它雖置身絕境，卻又努力地在絕處生存；它更不甘向風暴低頭，向命運低頭；它無視腳下的萬丈深淵，而欲振翅飛翔；它時時傾聽著深谷中淙淙的流水聲，渴望溪水的滋潤使它更加枝繁葉茂。但，這些對它來說，只是奢望。
　　在山里歇息幾天之后，盡管我不愿返回塵世，但還得面對現(xiàn)實。
　　來到他家，屋內(nèi)竟沒有一件價值百元的物品。在這之前，我不知道眼下農(nóng)村居然還有如此貧寒的家庭。
　　一個在情感的風浪里搏擊過的人，早已煉就了一雙慧眼——眼前的他，善良、本分。他的家離史河很近，中間只隔著一條公路，我想，我若能在這里生活，可以天天來河里洗衣、洗菜。
　　若說我對這個家的印象打60分，他本人占20分，史河則占了40分。
　　唉，人世間有多少婚姻是因愛而結(jié)合的呢？飄蕩這些年，自己的身與心也實在太累太累了，我確實需要一個棲息地了。
　　決定在史河邊安家后，我回到廠里，向廠部遞交了辭職報告。
　　從見面到正式來到這個家庭生活，也不過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人與人之間總要經(jīng)過接觸才能有真實的感覺。他是個好男人。對我的兒子，他關(guān)愛有加。孩子的衣、鞋，都是他上街買，孩子進入這個家庭時已九歲了，冬天，他怕孩子一人睡冷，每晚與孩子睡在一起。因我常年打工在外，家庭主婦的活計一點不會，米飯煮得稀一頓、干一頓，最簡單的菜也做得咸一餐、淡一餐，但每逢此時，他總是寬容地笑笑，從沒抱怨過。我也學著種了一塊菜地，挑水澆菜時，我腰弓著，頭伸得老長，樣子很滑稽可笑，但他從沒取笑過我。
　　我原本對生活要求就不高，這個家盡管貧困，但于我有一種歸宿感，在這個家里生活，心里感到無比踏實。在這里，我遠離塵世、遠離喧囂、回歸自然，做個崇尚自我、無欲無求的家庭主婦。
　　一日三餐，就著濃濃的親情，已心滿意足。來到這個家庭的第二年，第二個兒子出世，家里又多了一份快樂。目前，我很享受這種清貧淡泊的鄉(xiāng)村生活，這幾年，對一些家庭主婦要做的活計，我也已達到熟練的程度。
　　生活中，再美滿的婚姻里都有背靠背輾轉(zhuǎn)難眠的長夜。每逢被一些家庭瑣事糾纏而心情不快時，我總是要泡上一壺茶，把心變成茶，包容百味，吐故納新。生活如茶，懂茶的人才能夠品位人生的內(nèi)涵。茶，把苦澀留在心里，散發(fā)出的都是清香，給人以清純美麗的感覺。也許，一步之內(nèi)的柴、米、油、鹽，才是平淡而真實的人生。
　　于是，天空一片湛藍。
　　星期天，孩子們喜歡在史河的沙灘上放風箏，他們在沙灘上追逐著，嬉鬧著，我喜歡站在他們一旁觀看。
　　看著藍天上翩翩飛翔的風箏，便明白握在手中的線其實并不是風箏的束縛。
　　回到家鄉(xiāng)，我喜歡在史河大橋上散步。這座大橋建成于2007年，把河南、安徽兩省連在一起。在它還沒有建成通車之前，兩岸居民往來，靠的是一位擺渡的艄公，無論刮風下雨，嚴寒酷暑，他都撐一支竹篙，讓史河沿岸的居民來來往往，互通有無。
　　辛勤的擺渡人，你手中的竹篙，能渡越萬丈紅塵么？
　　傍晚，我總愛獨自一人靠在大橋的欄桿上遠望，冬去春來，大別山由灰黃轉(zhuǎn)為深綠。村莊里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兩旁的青草郁郁蔥蔥，天空蔚藍如洗，浮云悠悠，情感的原野在經(jīng)過一個冬季的蓄積后已春色迷離。
　　一個陰雨綿綿的夜晚，我喝了點酒，有些微醺，便放縱自己把白天堅硬的外殼卸下，又一次來到史河大橋上，任輕柔的史河風拂我的臉。不知何時，清朝有名的大才女吳藻翩翩來到我的對面，醉眼朦朧，淺笑吟吟，笑罵我與她一樣，也是一個酒鬼。
　　這位大才女，她愛喝酒，愛打牌，愛唱歌，被譽為“當朝的柳永”、“酒杯上的李清照”。
　　才女多情，然而情多錯愛……
　　昨日的夕陽落在遙遠的山那邊，一地的斜暉殘照早已成為沉沉的背影。迷離的煙水靜悄悄地籠罩遠山，在我心里，已是另一番的潮平岸闊，云淡風輕。那曾經(jīng)是一首纏綿悱惻的詩，起承轉(zhuǎn)合，寫盡傳奇。
　　往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塵封的畫面里，凄楚，孤寂。那山青水秀的水墨風情，在六月的驕陽和臘月的酷寒中干澀；細雨打在史河大橋上，輕敲我紛亂的心事，是那樣的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