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沙的夜
華沙的夜一直醒著
那些藍色、褐色、灰色的眼睛
在夜里以相同的目光
擁抱這個城市的寧靜
這是一個被撕裂過的城市
每一寸肌膚都有傷痕
這是一個被炮火震聾了耳朵的城市
所以寧靜成了這個城市
最優美的守護
華沙從廢墟上站起來
以原來的姿勢、原來的模樣
倒下、站起,又倒下、又站起
從來不會屈服
從來沒有折斷自己的脊梁
即使在廢墟里已經閉上的眼睛
也會把最后的溫暖
留給生者
鑲嵌在華沙的夜里
于是,華沙有了那么多的琥珀
那些眼睛,那些街燈
每一種光芒,都是那么平和
那么璀璨和透明
足以讓所有的光芒失色
讓所有的貪婪和掠奪
望而生畏
華沙在夜里一直醒著
教堂上時鐘的敲打,格外清脆
最后的王宮
落日的輝煌
在波蘭永遠地照耀
最后的王宮從二戰的廢墟上
還原澤格蒙特的威儀
每一個記憶抖落了硝煙
每塊磚石回到原來的位置
每幅畫、每件藏品
帶著斯拉夫人幸存的體溫
復活在國王的宮殿
這絕不僅僅是緬懷
而是重新梳理祖先留下的遺產
守護家園古老的文明
守護自己亙古不變的姓氏
世襲的王室已遠
而歷史的真實很近
近得可以看見肌膚上的折皺
和奔流的血脈
波蘭,波蘭
這個曾經在地球上消失了的名字
曾經連自己的語言
也被禁閉在地下室的民族
沒有人能夠忽略她對戰爭的
切膚之痛
所以,讓王宮成為華沙的封面
古城與新城之間
漫長兩千年
這里的一切都慢下來了
慢得優雅、古典
甚至陽光和空氣也格外舒緩
街上流淌的波語
比肖邦的曲子更加輕曼
那些在王宮門前散步的鴿子
挪動貴族的步態
沒有人去打擾,那是當年遺留的
一份高貴的悠閑
聽肖邦的心跳
在圣十字教堂的靜穆中
聽肖邦的心跳
一顆離開了身體的心臟發出聲音
從十九世紀的華沙
傳遞給巴黎,從巴黎回到起點
那個誕生這顆心臟的
華沙郊外,一個叫沃利亞的村莊
就是這個聲音
以生命注釋了音樂的意義
永遠地跳動
在世界的每一個地方
那個被譽為莫扎特后來人的肖邦
把民族的心跳寫進了《瑪祖卡舞曲》
那是音樂在民間的舞蹈
那是風情在音樂里的天籟
足以讓整個世界寂靜
那個被舒曼稱作“花叢中的大炮”
以無比輝煌的《第一敘事詩》
記錄了三次被列強瓜分的波蘭
上百次起義的波蘭
在這里捧出了國家的心跳
——“波蘭不會滅亡!”
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心跳
這是波蘭民族的驕傲
來自上帝的旨意
把它安放在耶酥背負沉重十字架的教堂
已經壓彎了身子的耶酥
鋼鐵般守護在門前
門外飄零在秋風中的一地落葉
就像當年被肖邦唾棄的
俄國沙皇冊封給他的音樂桂冠
沒有人理睬
而肖邦的心跳,世界在傾聽
訪居里夫人故居
華沙老城外一條普通的街道上
石頭拼接的路面,因為
這里逗留的腳步太多
已經沒有了原來的那種堅硬
沒有人弄出聲響
他們擔心打擾了臨街房子里的主人
街道上很靜
靜得可以聽見那個小女孩的夢
那是一個可以放射的夢
那個夢,影響了整個世界的進程
小女孩就在這里長大
青磚外墻上看得見她的名字
——瑪麗·居里夫人
這個人奇跡般地從諾貝爾獎臺上
摘下兩頂桂冠
她站立在物理和化學的高端
站成了世界的仰望
從華沙的那間屋子走出來
走向更高、更遠
也走向了另一個獎臺
那里依然給了她兩頂桂冠
居里的好夫人
兩個女兒的好母親
這個珍藏著波蘭琥珀色溫情的
最嫵媚的女性
以另一個角色放射了自己
當第一克鐳被她發現的時候
這個世界所有的眼睛閃爍著驚奇
那是在一間破舊的棚屋
從幾十噸油瀝青廢渣里提煉出來的
屬于世界的一克
那是足以讓她富顯一世的一克
然而,她拒絕了專利和財富
向世界公布了鐳的提煉方法
公布了自己的科學品德
愛因斯坦給了她這樣的評價——
“她是惟一沒有被盛名寵壞的人”
直到最后,她以生命和科學優美地告別
筆記本還有射線在釋放
題二戰紀念銅雕
那些年輕的生命已經變成了青銅
那些青春的夢已經開出花朵
那些名字已經不朽
這里有他們不死的靈魂
偶爾會有一陣風
捎來飄逝已遠的硝煙
捎來落葉,拍打他們的額頭
我們就想起青銅的冶煉
想起花朵的生長
想起一些人名
想起黑夜里的那些眼睛
比太陽更亮
華沙的教堂里傳來禱告聲
我們,雙手合十
一只簡單的母鹿——致希姆博爾斯卡
一只奔跑在文字叢林里的母鹿
以自己最簡單的方式
最適當的距離
安靜地觀察這個世界
這樣的觀察就有了很多的疑問
很多疑問在她的輕言細語里
使云朵變得沉重
使流水不再輕盈
使我們看見彼此丑陋的胎記
使我們這些稱作人的動物
有了內心的疼痛
這是一只異常敏感的母鹿
即使叢林里有一絲細微的響動
也逃不過她的追蹤
她可以分開林子的詞
看見盛開的花蕾
她可以面對全副武裝的圍剿
讓子彈“停留在半途”
她堅持和一切沖突對話
以娓娓動聽的詩歌
她也會在自己的傷口上撒上鹽
使自己保持高度警醒
她幾乎沒有離開過她的叢林
在華沙的郊外,那是她永遠的世界
她把所有的問題寫成詩歌
以簡單處理復雜
拉開距離熱愛生活和時間
似乎一直游離在外
卻又如此膠著
她至今沒來過中國
卻有緣與中國“一見鐘情”
那是一部關于青春的電影
無論向左向右,她都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