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難性新聞事件傳播的“度”

　　2008年5月12日14點38分在我國四川汶川地區發生的8.0級地震，震驚世界，中華民族在這場特大自然災害面前表現出來的團結、堅強、互助讓全世界人民驚嘆。我國新聞媒介在這場戰役當中，也表現出特殊時期的特殊面貌，尤其是地震發生之后各臺統一播放相同的節目，這在媒體資源豐富、各種媒體爭奇斗艷的今天，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根據AGB尼爾森①的監測數據，自2008年5月12日15時，中央電視臺關于汶川地震的第一條口播新聞播出以后，12日當天收看地震專題類新聞節目的觀眾平均收看時長為27分鐘，而13日、14日，每天有超過一半的觀眾守在電視機前觀看抗震救災類新聞節目，且每人平均收看時間超過70分鐘。15日至21日，累計共有八成以上的人通過全國性頻道收看過“抗震”新聞時事類節目②。可以說，“汶川大地震”時期的傳播是我國新時期傳播的一個十分值得研究的特殊現象。
　　地震發生以后，無論中央臺還是各地省市臺，都紛紛參與到對災情的報道和對抗震救災活動的關注當中。僅從5月15日至21日，就有47個全國性頻道（包括11個央視頻道和36個衛星頻道）播出了相關內容的節目③。僅在5月12日至18日，全國各級電視臺共計播出1397小時的抗震救災直播節目。④在哀悼日期間，各省級衛視調整既定節目安排，合并信號統—播出抗震救災專題節目，并停止娛樂節目的播出。不可否認，這樣的“疲勞轟炸式”傳播表達了對汶川地震的極大關注和為全國關注設置議程的愿望，但是這個愿望是否真的能完全實現，值得商榷。在日常生活中，央視一套被視為觀眾了解全國新聞事件的首要渠道，在汶川大地震時期，它和央視新聞頻道共同成為最具有代表性和權威性的頻道，因此本文選取央視一套作為分析對象。
　　5月12日至31日抗震救災節目觀眾觸達率分析
　　AGB尼爾森在5月12日至5月31日就全國地區的觀眾對央視一套節目的監測數據顯示，自5月13日關于“汶川地震”特別節目的觸達率達到當日最高以來，在之后的一周時間，即5月13日至5月18日，“抗震救災眾志成城”節目都成為觸達率最高的節目。
　　數據顯示，在13日至18日這段時間里，除了天氣預報之外，關于“抗震救災”的新聞、時事類的節目穩居排行榜前五名。與其他時間的對比可以看出，這幾天的觸達率都大幅度增長，比平日多出10余個百分點⑤。而5月12日，或是由于事情發生的突然，或是由于觀眾沒有預料到震情的嚴重性等原因，尚未達到如此高的觸達率。5月13日、14日是被稱為“黃金72小時”的黃金救援時間，通常情況下被困72小時之內是解救被困災民成功率最高的時間段。因此，在這兩天，觀眾的被觸達程度達到了最高點。而在18日之后，自19日至31日，除了5月22日“愛的奉獻2008宣傳文化系統抗震救災大型募捐活動”的觸達率達到12.9％超過10％之外，其余節目均未超過10％。從數據中可以推斷，觀眾對“抗震救災”節目的關注度在震后一周內完成了從低到高、由高轉低的曲線過程。
　　“疲勞轟炸式”傳播下觀眾關注趨勢分析
　　可以說，觀眾在一開始的一段時間內會對相關節目報以極大的關注，即曲線發生驟然上升的走勢，但是在這一段時間過去之后，則會對該信息的關注度逐漸減少，曲線發生逐漸下降的走勢。臨界點代表的是觀眾關注程度轉向平日正常情況的日期。
　　觀眾的關注程度在短時期內達到最高點（即5月12日至5月13日的表現），之后逐漸緩緩下降（即5月13日至5月18日的表現），最后經過臨界點恢復到正常情況（即5月19日之后的表現）。
　　就臨界點的探討，調查中也有涉及，在這20人中，他們的關注程度由高到低需經過的天數有30天、15天、45天、2天、8天、10天這6種答案。綜合這次調查可知，臨界點大致在7天左右。當然，不能否認的是，5月19日至5月21日是全國哀悼日，在哀悼日期間，各級電視臺均在滾動播出相同的“抗震救災”系列節目，因此央視一套的部分觀眾可能會流失掉一部分，因為每個頻道的節目都一樣，所以可能在這個時候選擇哪個頻道并不影響觀眾的收看。盡管在此期間，觀眾的觸達率存在一定程度的下降，但是包含“抗震救災”內容的節目幾乎包攬觀眾觸達率的前十位（除日常生活必需節目——《天氣預報》之外）。但在哀悼日過后，可以猜測，經過5月12日至5月21日的密集播出，尤其是哀悼日那三天，觀眾或多或少已經產生了疲勞情緒，或者說，觀眾已經開始趨向麻木，大眾傳播渴望達到的效果并不能百分之百地實現。而在哀悼日結束之后，即5月22日常規節目恢復播出，但娛樂節目仍屬管制播出之時，諸如《今日說法》、《科技博覽》等節目一反常態，躍升至收視率前十名。
　　觀眾關注程度發展趨勢的成因
　　這個現象似乎很容易理解。拉扎斯菲爾德和默頓曾經提出“麻醉性的功能障礙”理論（Narcotizing Ysfunction），即大眾傳播媒介對普通讀者和聽眾持續刺激的另一個后果是“麻醉”，傳播泛濫的結果可能只是一種表面化的關心，這種表面化的關心可能掩蓋了大眾的冷漠。逐漸增大劑量的麻醉可以將我們的經歷從主動參與轉為被動獲知。⑥自從我國脫離那種“千篇一律”“千文一面”的媒體狀況以來，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在為過多的選擇而煩惱，像這樣一打開電視機就看到相同的、大規模、難以逃避的節目的情況，尚屬首例。因此，受眾在經過了一周多的疲勞式轟炸之后，產生這樣的情緒和行為也是情理之中。之所以《今日說法》、《科技博覽》這樣的節目能夠吸引觀眾如此大的關注，娛樂節目的缺乏也可以視為原因之一。
　　同時，節目的內容也成為觀眾關注程度的重要影響因素之一。根據調查，在震情發生之后的一段時期內，觀眾選擇收看“抗震救災”系列節目希望得到的信息，按照選擇人次排序依次為：關于受災群眾的信息、關于救災物資的信息、關于救援人員的信息、關于國家領導人的信息、關于募捐演出的信息、關于災區出現的負面信息。但在這一時期之后（即臨界點之后）⑦，根據AGB尼爾森5月22日至8月7日⑧在全國范圍內對央視一套收視率的監測數據可知，觀眾在之后的信息需求果然存在著一定的變化。在排行榜中，能處在收視率前十名的抗震救災相關節目分別為：抗震救災英模事跡報告會、溫家寶在汶川映秀鎮會見中外記者、愛的奉獻2008宣傳文化系統抗震救災大型募捐活動、2008“六一”特別節目——我們在一起向地震災區的師生致敬。可以看出，觀眾的關注焦點逐漸轉向模范事跡、國家領導人、文藝表演、特別節目等，而不僅僅是簡單關注災區、災民的最新信息。
　　因此，報道的內容需結合觀眾的需求，脫離受眾需求的地震報道實際上對受眾起到的是一種“麻醉效果”，不但不能有效地激發受眾的參與積極性，反而抑制了這種積極性。
　　“疲勞轟炸式”傳播對觀眾心理的影響
　　從5月12日至5月18日央視一套全國范圍收視率數據可以看出，自5月13日起，直至5月21日，央視一套的收視率前十名中出現了許多以前并沒有受到如此關注的早間節目，從凌晨2點到早間8點開始的節目都一直有較高的收視率。尤其在三天哀悼日期間，開始于凌晨2點的“抗震救災眾志成城”特別節目分別達到0.3、0.2、0.2的收視率。除去5月17日、18日是周末，其余日子都是正常工作、學習時間，早間的節目能夠達到這樣的收視率，充分說明觀眾對該類信息的關注。
　　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基于此，在地震發生后的一段時期內，部分觀眾出現了“地震綜合征”的現象。一般來說，地震之后出現的心理反應通常有三類：1.隨時都覺得地在晃；2.內心緊張、心跳加快；3.關心余震信息、熱愛地理⑨。前兩種基本上是處在震區或者是近距離經歷了地震的人可能產生的反應。而本文談論的“地震綜合征”，傾向于第三種反應，尤指不在震區的人高度關注地震報道，甚至成為一種本能反應，不看相關報道就會渾身不自在，嚴重的甚至會影響生活、學習、工作。
　　
　　汶川地震災害的心理受災人群大致分為五級⑩，普通觀眾一般作為第四級、第五級人群，借助媒體、網絡卷入地震中的人們，他們可能在千里之外，但現代傳媒技術的發展使得人們可以感同身受地震的發生和救助。災難的巨大性使其有可能會出現各種情緒反應和卷入其中。汶川地震是一次悲情事件，傳播的方式、傳播的內容、傳播的程度，是理解媒體對悲情事件的傳播是否超越了媒體的倫理底線的三個角度。
　　“疲勞轟炸式”傳播應把握好“度”
　　大眾媒體在報道汶川地震所產生的悲情時，需要考慮的是，悲情傳播的“度”和媒體倫理的“度”是否形成良性互動。一味地密集傳播、疲勞式轟炸，往往并不能實現媒體的本來目的，不僅無法影響受眾使其付諸實際行動，反而可能會導致對其他人員的傷害，導致對本應持續關注的事件后勁不足的結果。正如潘祥輝在《中國媒介語境下的突發災難事件與傳播學理論的檢視與思考——以汶川地震報道為例》一文中指出的那樣，媒體在地震報道中的“激情有余而理性不足”已經造成了不良的后果：地震疲勞癥已經過早地顯現。地震一月有余正是各種工作正式開展的時候，而媒體和受眾的關注度卻明顯下降。2008年7月7日起，國家廣電總局放開了娛樂節目的播放，娛樂節目放開之后對地震相關報道收視率也造成了強勢沖擊。
　　汶川地震這一特殊時期的電視報道為我們探討“疲勞轟炸式”傳播的效果提供了一個難得的典型案例，無論喜劇也好，悲劇也罷，觀眾對其的關注程度都是有一個限度的，基于AGB尼爾森在汶川地震時期的數據監測，這一期限大概在一周左右。因此，無論什么樣的新聞事件，如果“疲勞轟炸式”報道是必須進行的，那么在報道中，受眾的關注程度與播出時長、密度、頻率均不是成簡單的正比關系，若想取得理想的傳播效果，則需要結合受眾的需求、心理以及事件本身的性質安排傳播的方式、內容以及程度。
　　注 釋：
　　①本文關于央視一套在汶川地震期間觀眾觸達率、收視率數據均由AGB尼爾森媒介研究提供。
　　②③《眾志成城，全國上下情系地震災區——全國逾八成觀眾收看抗震新聞時事節目》，《全視界》，艾杰比尼爾森媒介研究，2008年5月刊。
　　④《汶川地震后電視公益廣告大幅增長92％》，《中國廣告》，2008（7）。
　　⑤根據AGB尼爾森數據，平日的觸達率基本在6％～7％，不超過10％。
　　⑥潘祥輝：《中國媒介語境下的突發災難事件與傳播學理論的檢視與思考——以汶川地震報道為例》，《浙江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5），第33卷。
　　⑦由于5月19日至21日是全國哀悼日，各級電視臺基本都在轉播央視的抗震救災特別節目，因此這一時間是從5月22日開始。
　　⑧2008年8月8日是北京奧運會開幕，之后是奧運進行時段，由于其特殊性，所以之后的日期不在探討范圍內。
　　⑨http://baike.baidu.com/view/1624067.htm，百度百科。
　　⑩《汶川地震災害的心理受災人群大致分為五級》，《浙江中醫藥大學學報》，2008（5），第32卷，第3期。
　　嚴文華：《汶川地震災后心理干預的特點及思考》，《第二軍醫大學學報》，2008（6），第29卷，第6期。
　　陳翔：《悲情傳播中的媒體倫理危機——以“5·12”汶川地震報道為例》，《新聞與傳播研究》，第15卷，第4期。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設計學院博士生）
　　編校：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