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強人當賢妻

　　原本賢惠的妻子，非要把她雕琢成為商界女強人。或者，看似賢惠的妻子其實骨子里就是一個女強人？生意其實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界限就在一線之間。這邊，是幸福；那邊，是煩惱。
　　
　　周喬生有點煩。
　　煩里又帶點郁躁。悶悶的，像在地下潛伏的山火，想發火沒法跟人說，不發泄出來，心里更覺得慌。
　　讓他郁躁的人是他老婆李慧。上班在同一個公司，下班在同一棟別墅，但李慧已經半個月沒給他好臉了。
　　想到李慧那不陰不陽的臉色，周喬生忍不住跟身邊的副手抱怨：“我當初腦子進了水。老婆是用來鎮宅的，我卻讓她出來打天下，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不過抱怨沒用，周喬生還是打起精神讓秘書訂了束花，又訂了包房，準備晚上請老婆吃飯，主動放下姿態，結束和老婆的抵牾。
　　
　　我送老婆進商戰
　　周喬生的煩惱要從2003年說起。那年還談不上煩惱，滿腦子里盡是喜。
　　老婆李慧懷上孩子后，整天吐，還出現先兆流產的跡象。周喬生一琢磨，手上的地產公司欣欣向榮，不缺李慧那三四千塊的工資。好好生個兒子繼承家業是正經，于是便鼓動老婆辭職。
　　李慧開始沒同意。她在單位熬了五六年，眼見要升科長了。為這，她和同事陳玉潔明里暗里掐了好幾年，終于隱隱有勝出的勢頭。這節骨眼上退出，她不甘心。但先兆流產的征兆越來越嚴重，加上周喬生賭咒發誓，決不會因為她沒工作、沒事業而看不起她，李慧最后還是辭職回了家，還把自己的親娘接了過來。
　　當時周喬生感覺是一個爽啊。李慧不用趕早上班和看領導臉色，心情輕松很多，不僅胎很快養好了，有岳母照料家務，自己的生活待遇高了很多。有時李慧還會親自下廚犒勞他。
　　但孩子出生后，周喬生的煩惱來了。產后抑郁癥，加上天天悶在家里，人際交往不夠，李慧開始多疑而且暴躁——周喬生年正青春，有貌有財，桃花肯定洶洶。
　　“你今兒都去哪了，見誰了？”那段時間，李慧變著法子查周喬生的手機和行蹤，每晚周喬生回家，這幾個問題都是不變的探問程序，之后便是傾訴：“陳玉潔不就是會拍馬屁嗎？論能力，我才應該當科長。”
　　對李慧的小心眼，周喬生又氣又樂，氣樂之余，也明白李慧不是做家庭主婦的料，得讓她有事做。
　　正好周喬生想把地產公司向集團化方向發展，做精做強，推出精裝房。為降低成本，集團要自組裝修公司，而誰來負責這塊的業務，一直都沒定下來。周喬生靈光一閃，讓老婆來負責。
　　“你看，女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做自己的公司比做科長強，做好了，是自己的。自家的公司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發揮余地也大。”李慧一琢磨，同意了，一個月后裝修公司就開張了。
　　
　　
　　五好家庭
　　她好強、閑不住。裝修部啟動后，不僅滿足了集團發展要求，還承接外活。她要求嚴格，手下找的裝修隊在業內口碑不錯，質量過硬，沒一年，就在深圳打出了名氣。
　　“不愧和陳玉潔掐了多年，當幾年公務員培養出的經驗，放在商業上全用上了。”那段時間，周喬生看到老婆，簡直美得冒泡，李慧竟然是商業領域難得的可塑之才。
　　業務是其次，平時夫妻倆一塊上下班，路上熱鬧，在單位更是有商有量，抬頭不見低頭見，李慧再沒查過他的勤。夫妻感情也膩歪了很多。這天回來，李慧更是笑得跟朵花似的，“我今天見著陳玉潔了，當年出來真是太對了。科長有什么勁，手下就那么五六個人，辦公室里斗得死去活來。哪有自家的公司清爽風火。”周喬生心下暗笑，嘴上贊嘆：“那是，老婆你多能干啊。裝修部業務馬上破千萬了，我給你買輛MINI COOPER。”“哈Wy6PnqhCgx25cyUqDdchK7QRLd9ZbEWCNzhGGoUkG9c=，那你現在就先去車市給我付定金吧。”
　　而李慧的能力當真讓周喬生驚嘆。沒多久，他就親手從車市給李慧開回了一輛紅色MINI。
　　不過李慧凡事喜歡親力親為，業務發展又快，經常忙得連軸轉。這讓周喬生不太高興，老婆最大的用途當然是建設家庭。幾經躊躇后，他委婉地跟李慧提出：“你少加點班，別搞得比我這個集團領導還忙。”
　　李慧不悅了：“要做成事，當然得付出。”
　　見兩人不悅，岳母過來打圓場，“別吵了。阿慧啊，你要把任務往下派，管理是合理運用人力，而不是事事親力親為。你把手上的業務分成幾塊，找能干的人頂上去。”
　　“對呀，總監去干業務員的活，還為這忽略我和孩子，說得過去嘛。”見岳母幫腔，周喬生趕緊跟上。
　　李慧也是個聰明的，想想就明白了：“媽，你說得太對了，我回頭就招人。”
　　過完年，李慧就招了幾個新的業務骨干進來，將職權下派，自己負責指點江山，抓戰略方要，時間頓時空閑了很多。周喬生暗想，姜還是老的辣，岳母到底是公務員出身，管理經驗不一般。
　　2008年這一年，本是周喬生預設的風起云涌的一年。開年時一切都很正常，但很快政府開始調控地產，下半年金融危機越演越烈，集團的資金鏈差點沒繃住。那段時間周喬生急得頭發都白了好幾根，為了找錢，他到處找銀行的人吃飯，整天不著家。
　　放以前，李慧會懷疑他有外遇，現在李慧主動陪他一起找銀行的人聯絡關系，給他出主意節流。有時半夜還在幫他想集團發展計劃。最緊張的時候，周喬生甚至做好了從頭再來的準備，問李慧，“咱要打回原形的話，你受得住嗎？”那夜李慧的回答讓周喬生格外感動：“我沒什么，只要孩子不受委屈就行……”
　　還好，不久管理層救市，信貸開閘，集團銷售不僅順利回升，甚至比危機前更繁榮。市場回暖后，李慧的裝修部表現也很優異，周喬生索性把它升級成獨立的公司。
　　剛轉成獨立公司時，李慧管理經驗不足，左支右絀，周喬生那段時間忙著進軍北京市場，經常出差，也沒顧得上。過后發現在岳母的指導下，李慧也沒出什么紕漏，發展還極為迅猛。裝修公司的口碑又提升了集團的整體形象，有的客戶甚至會沖著后期裝修來買房子。
　　這讓周喬生的朋友又妒又羨：“你真行，我家那口子整天跟我鬧，懷疑我外頭有人，你家的卻這么懂事。”這讓周喬生越發感激老婆和岳母：“我老婆，當然不一樣，再說我那岳母也不一般。”朋友聽了，嘆服：“你呀，就是發財的命。我們都是單打獨斗，你是你老婆、岳母一起拼殺。敢情就是集團軍啊。”
　　周喬生聽了，深以為然。回到家，把朋友的話轉給李慧聽。李慧樂了，拍了他一掌，“要謝謝你那時的提拔啊，不然我哪想得到自己做老總”。
　　
　　“我要上市”，唯欠東風
　　2009年夏天，周喬生決定上市。投行建議A股不容易，周喬生也不在意，可以走港股。但聯交所對上市公司的財務審核非常嚴格，集團為進軍北京和上海，戰線拉得太開，現金流有些緊張，路演時被許多基金詬病。負責上市的副總將問題反映給周喬生，周喬生輕笑，“不怕，等房子賣出去，資金回籠，現金流自然就好了”。
　　半年后的除夕夜，周喬生鄭重許愿：“希望今年集團上市成功。”李慧也許下了自己的愿望，希望能競得當地婦女企業家聯合會會長的頭銜，彌補當年沒能在體制內升職的遺憾。
　　但才過完年，國務院的一紙調控措施就把周喬生打得蒙了頭，“國八條”條條中的，集團的銷售情況明顯萎縮。同業紛紛感嘆：“春天過去了。”
　　銷售上不來，現金流不夠，盈利率也不夠，上市很難過財務關。周喬生一遍一遍地翻報表，最后想到了李慧的裝修公司。如果把裝修公司現金結算的資金和收益歸并進入集團公司，現金流情況就會好很多。
　　周喬生一念既生，當晚就跟李慧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誰知李慧的回答卻是：“不行。我現在競爭婦女企業家聯合會會長。另一個競選人的公司資產已經有3000萬元了。我還想從你那邊拆借一點過來呢。業務和資金歸到集團去了，我還怎么競爭啊。”
　　
　　周喬生愣了：“什么會長，那只是個虛名，你現在支持集團一把，集團上市融資成功之后，可以集中火力支持你把裝修業務做得再大。”
　　李慧還是抵觸：“你那上市，財務上得走好幾年流程，裝修公司這幾年都給你集團白干啊。”
　　“給集團白干又怎么樣。不在鍋里，就在碗里。自家的企業，都是咱家的東西。”
　　但李慧還是猶豫，“不行，你看陳玉潔現在升副局長了。裝修公司這幾年一直在幾千萬的規模上打轉，同行都在擴張，惟獨我不能壯大的話，說明還是我的能力有問題，別人會笑話我的。”
　　最后還是在岳母的勸說下，李慧終于讓步，“好吧，我就幫你一把，不過說好了就這一年，明年裝修公司必須按自己的規劃發展。”
　　裝修公司的賬做進了集團后，財務報表好看了許多。這年李慧的裝修公司只是守成，李慧的臉色難免難看。每到這時，周喬生都會很小心地哄著：“等明年市場回暖了，就好了。”
　　
　　第一次紅臉
　　但“國八條”沒有任何松動，2010年下半年，更是步入了加息周期，銀行也開始控制對地產業的信貸支持。到了年終，集團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還更惡化了。
　　更雪上加霜的是，2011年一開年，各地的城市限購令就相繼出臺，京滬更是如此。兩地的銷售量急劇下降了九成。
　　周喬生的心揪緊了，但這次還沒等他開口，李慧就先劃出了立場：“今年裝修公司一定要按自己的節奏走。我以前的同事有的都在沖局長了，我好歹得搞個會長來做做。而且我做了會長，也能拿到點政策支持，對集團也有好處啊。”
　　“會長就是個虛名，做企業還是要實干。”
　　“裝修公司發展怎么不實干了。你那邊才是虛的。”
　　見說服不了妻子，他哀哀地將眼神轉向岳母，誰知這次岳母卻沒幫他，而是支持李慧：“我說喬生啊，我也覺得地產業現在不是個好行當了，你看網上那些買不起房子的整天天怨人怒的，你還是別再擴展了。”
　　有岳母支持，李慧的氣更壯了：“媽都明白市場行情，你看得反而沒有媽遠嗎？”
　　看著妻子一張一合的嘴，周喬生火起了：“集團要倒了的話，對你有什么好處？你裝修公司再怎么發展，能比得上主營業務重要嗎？何況你那‘老總’就是我給封的。”
　　李慧蒙了，旋即反問：“周喬生，當年是誰跟我說女人要有自己的事業。我都忍了一年多了，究竟誰的要求不合理，究竟是誰十惡不赦？”
　　這晚，先是李慧帶著岳母走了，接下來周喬生也走了。家里的燈一直亮著。
　　周喬生記得，這是他們第一次吵架，居然吵得這么厲害。
　　
　　賢妻啊，賢妻
　　妻子不支持，周喬生決定自己咬牙闖關。他想過降價，但購房者心理是買漲不買跌，更觀望。況且，同業不降，咱們降，影響品牌形象。
　　周喬生生日到了，李慧生氣歸生氣，還是照著往年的慣例問他想要什么禮物。
　　他一半認真一半打趣地說：“把裝修公司送給我吧”。
　　一聽這話，李慧的臉頓時冷了。
　　周喬生怒了，心里一陣涼：“不愿意送，那就把裝修公司還給我！”
　　“還給你，什么意思？！”李慧的眉毛頓時跟貓一樣豎了起來。
　　“要說起來，我才是裝修公司的大股東，你不過是我雇的職業經理人。我現在要拿回自己的東西。”
　　李慧怒極反笑：“拿回你的東西。咱倆結婚不止八年了吧，什么叫做夫妻共同財產，你知道嗎？”
　　“你也知道在乎婚姻了。你在乎我嗎？在乎的話就證明給我看。把裝修公司給我，在我困難的時候，支持我。”
　　“你講不講道理？去年我停下裝修公司的發展計劃，是怎么回事。你那集團現在就是一個坑，把裝修公司一塊給你砸坑里去，你就滿意了？！兩家拽一塊兒進坑，真要打回原形我不怕，可孩子怎么辦。你缺錢自己找去，在家欺負老婆算什么回事。”
　　李慧一摔門，揚長而去，這之后半個月都沒理他。而這次無論周喬生如何明示暗示，岳母也不替他說話了：“阿慧有自己的事業，她的考慮也是對的，你要尊重她。”
　　周喬生強摁著怒氣，對岳母說：“您老到底站那邊啊？我可是來請您主持公道的。”
　　岳母的回答是不卑不亢：“誰有理，我站誰那邊。”
　　甚至連孩子看見他都有些忿忿的，周喬生明白，他家的這個團隊算是崩了，他被孤立了。
　　當年的賢妻，如今滿腦子沒有了恩愛，滿心只有了她的公司。
　　
　　委屈
　　集團可以不上市，生活總要繼續。拿著花走出辦公室時，周喬生忍不住想，早知今日的話，當年還是不該攛掇李慧出來經商，更不該讓她和集團業務走這么近。
　　世上沒有后悔藥，想這些都晚了，周喬生還是怨艾，明明本是一舉兩得，既解決家庭矛盾，又得著一個得力干將，怎么就鬧成這不尷不尬的局面。
　　但周喬生素來是行動派的人，遇到問題，解決問題。走出辦公室，他拍拍手，下了決定，去求和——懂事的老婆和獨立的老婆的界限就在一線之間，要能平衡。生意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們還年輕，40都不到，未來還得走幾十年。
　　老婆不懂事，那就只能委屈自己了，誰叫自己當初雕琢出了這么一個獨立的女人來了呢。
　　（本欄目為《家人》雜志合作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