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產大享的遺產戰爭

　　逝者尸骨未寒，親人卻為遺產反目，劉慶新生前辛苦創建的公司也面臨風險。互不信任的種子是何時埋下？當它借由遺產這個缺口發芽生長直到撕裂親情，還有誰會成為贏家？
　　
　　這是一場注定沒有勝利者的戰爭。
　　2009年11月16日，成都房地產大亨、四川省鑫萬新實業老板劉慶新倒在了曾經的合伙人的刀下，僅38年的人生在血泊中猝然終止。然而，在劉慶新意外身亡之后，妻子與父母兄弟間的親情和信賴甚至比橫遭殺害的生命消逝得更快——2010年10月14日，在劉慶新被殺一案尚未判決之際，一場劉慶新父母訴其妻子萬春艷要求撤銷“和解協議”、重新分割劉慶新遺產的官司又已立案。
　　逝者尚且尸骨未寒，親人何以公堂對簿？劉慶新生前苦心孤詣打造出的隱秘的地產王國，又如何成為了雙方你來我往、閃躲騰挪的戰場？
　　
　　兄弟的心結
　　劉可記得很清楚，他接到通知的時間是大哥劉慶新遇害當天的下午1點。
　　他當天晚上11點從沈陽趕回成都，二哥劉海東也已經趕了回來，兄弟倆望著醫院太平間里大哥傷痕累累的尸體，嚎啕大哭。農家出身的三兄弟感情歷來很好，當初為了支持大哥開公司，兩個弟弟都把房產抵押在了公司。
　　劉可甚至想起，一個多月前自己回成都過中秋，大哥突然半夜1點多鐘把他叫出來談心，從1點一直談到4點。大哥當時說賺到100億元就不干了，還要給他和二哥一人500萬元讓他們負責給父母養老。這場當時讓他頗感莫名其妙的談心，不想竟成了交代后事的遺言。
　　悲痛自不必言，但大哥突然遇害，料理后事、追查兇手、維持公司，哪一樣不是千頭萬緒？大哥的公司一直由大哥和大嫂共同經營，現在公司董事長遇害，大嫂自然事忙，兩兄弟則自覺承擔起了料理后事的工作。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兄弟倆感到，大嫂似乎對公司的重視已經勝過了丈夫——她不僅來靈堂的時間有限，甚至從未守過一天的夜，這讓對大哥充滿敬愛的兩兄弟分外不滿。
　　事實上，盡管三兄弟感情深厚，但大嫂萬春艷和這兩個弟弟關系并不融洽。當初，劉慶新曾希望兩個弟弟能夠分擔一些公司的事務，甚至作為共同接班的儲備人才。為此，劉海東和劉可也分別在公司工作了7年和2年。然而，兩兄弟最終都沒能在公司留下來，一方面是因為作為創業者的大哥個性的確太強勢，而兩個弟弟卻各有志向，對做生意并不那么熱衷；另一方面，也有大嫂不滿的因素。
　　2009年11月底，劉家兄弟和嫂子矛盾徹底激化前幾天，由于大哥的治喪費用全部由兩兄弟墊付，他們臨時拼湊的17萬元已經全部花光，只得找大嫂向公司財務借款。不料，大嫂竟推說“財務沒有上班”。
　　“這17萬元她至今都沒有給我們，大哥的墓地也沒修好，甚至到今年4月29日，當初醫院的搶救費她都沒有付。”談及大嫂在金錢上的刻薄，劉可至今憤憤難平。
　　然而，更核心的矛盾還來自大哥的遺產——兄弟倆發現，大嫂正在轉移公司股權，雙方猜忌愈甚，只待徹底爆發！
　　
　　強人大嫂
　　在許多朋友眼中，劉慶新的妻子萬春艷曾經擁有一個“溫柔、小鳥依人”的形象。劉慶新父母的律師肖峰就回憶說，當初大家都稱贊劉慶新有福氣，劉往往置之一笑，唯獨有一次在飯桌上，他半開玩笑地說其實萬春艷的溫柔是演出來的：“要是謝晉早碰到她，就沒劉曉慶什么事了。”
　　事實上，萬春艷不僅是劉慶新相知多年的妻子，同時也是公司共同的創業者以及最重要的管理者，而公司創業的元老，也多是劉慶新和萬春艷各自在四川大學和成都大學的同學。應該說，鑫萬新實業的地產王國是由夫妻二人共同締造的，萬春艷完全稱得上是一個商界的女強人。
　　萬春艷的堅強性格從劉慶新遇害當天就已經充分顯示出來。當時，她一邊通知劉海東、劉可兩兄弟迅速返回成都，一邊采取斷然措施，將旗下20余家公司的公章全部收回，盡力維持公司的穩定運作。盡管這一行為如今被劉家父母兄弟視作有預謀的“奪權”，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行動客觀上保證了公司在遭遇董事長遇害這一重大意外時的穩定。
　　收回公章后不久，萬春艷開始以公司需要貸款為由，分別找劉慶新分居的父母簽字。父親劉明宏患有腦梗塞，由于擔心他受不了，家人還沒有把劉慶新遇害的事告訴他，于是，擔任兒子數個公司法人代表的父親不明就里地就簽了字——而這些簽名，卻被用在了別的地方——轉移公司股權！
　　轉移公司股權為何需要父母簽字呢？原來，為了便于獲得貸款，劉慶新生前一直將資產分散配置在20多家公司名下，而這些項目融資平臺的股權，又分散在妻子、父母以及一些關聯人士的名下，這也是劉慶新刻意保持低調的重要手段。然而，如今他遭遇意外去世，那些名義上分散的股權就真的可能分散了出去，而萬春艷想要重新收回股權，就必須取得這些名義上的所有人的簽字同意。
　　然而，秘密進行的股權轉移并沒能瞞太久。劉可到大哥公司發郵件，竟然在電腦里發現了轉移股權的文件。此后，又有公司內部員工告訴劉可，從11月19日開始，公司的法律顧問就關在公司里做了三天事，而萬春艷全程陪同。
　　11月19日之后3天里萬春艷究竟在公司做了什么？關于這個問題，當時負責起草相關文件的公司前法律顧問吳順文律師并不愿意多談。他表示，當時是起草了股權轉讓的文件，但都是很平常的文件，屬于公司的正常事務，也確實存在續貸的需要。對于劉慶新父母和妻子的遺產糾紛，他稱“不好表態”，而他自己也因為準備考試，于2010年6月辭去了公司法律顧問的職務。
　　事到如今，盡管本刊記者多方聯系，萬春艷依然拒絕接受采訪。但劉慶新生前一些朋友分析認為，萬春艷之所以急于轉移股權，很可能是擔心父母的股權今后會落到兩個弟弟手中。
　　然而，在父母兄弟眼中，丈夫尸骨未寒，妻子就急忙轉移財產，這樣的行為顯然無法接受。12月初，多日未露面的萬春艷帶著公司一位副總來到了劉慶新位于昭覺寺的靈堂。情緒激動的母親朱秀華一看到他們，就沖上去抓住那個副總的領口憤怒質問。情急之下，萬春艷竟然踢了婆婆一腳！曾經的一家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
　　父母：憤怒與妥協
　　靈堂沖突之后，遺產分割已不再是一個難以啟齒的話題了，兩位老人開始正式委托律師調查兒子的遺產情況。初步調查結果表明，劉慶新生前擁有20余家公司，僅注冊資本就高達4億元。而令父母愈加憤怒的是，在轉移股權過程中，兒媳婦竟然也學自己兒子那樣玩起了分散配置股權，只不過，這些股權卻轉到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名下。
　　“其實之前我們也一直在勸二老，俗話說‘肉爛了在鍋里’，只要是自家人，遺產怎么處置還是要商量著來。”劉氏父母的代理律師肖峰告訴記者，一開始二老對于遺產的要求很少，但是兒媳婦為了轉移財產，“有些原本落在父母名下的股權甚至轉給了公司員工的親戚”，這讓老人完全無法接受。
　　然而，真要去和兒媳婦一五一十地分財產，父母面臨著巨大的尷尬。畢竟，兒子還有一兒一女，如今孫子孫女都跟著母親，搞不好還被人說成爺爺奶奶和孫子孫女搶遺產。偏偏兒媳婦又故意強化這種感覺，2010年3月的一天夜里11點，父母要求兒媳婦拿300萬元養老，萬春艷竟然抱出已經睡著的女兒，說“爺爺、奶奶、叔叔，都來欺負我們，開口就要300萬。”見到這一幕，父母更是既尷尬又傷心，對兒媳婦也愈感憤怒。
　　2010年4月，在經過長時間對峙之后，父母與萬春艷雙方逐漸冷靜下來，并分別于4月14日和4月25日進行了兩次談判協商。
　　4月25日談判時，萬春艷表示，公司一直是負債滾動發展，目前凈資產只有不到1億元，因此只能給父母1500萬元現金以及2套合計價值約500萬元的房子，分三期支付。雙方就此達成了和解協議。
　　
　　事情的發展似乎也驗證了萬春艷的說法：父母很快拿到了第一期的500萬元現金和2套房子，還聽親近的朋友說公司似乎現金不足，萬春艷在外面借錢來付給二老，這讓父母倆總算有點欣慰，甚至還擔心是否會因此影響兒子一手創辦的公司未來的發展。
　　然而，到了2010年7月，事情突然又發生了轉折：剩下的1000萬元，萬春艷突然不付了！原來，萬春艷要求父母要先做一個公證，聲明在拿到這1000萬元之后放棄對劉慶新遺產的全部權利。她甚至對劉可說：“花了500萬元，就買了幾張紙，難道你想讓我拿1000萬元再買幾張紙嗎？”
　　兒媳婦態度的驟變令父母詫異不已，聯想到兒媳婦轉移股權之舉，莫非兒子遺產遠不止1億？想到這一層，他們立馬開始請律師繼續追查。
　　這一查不要緊，兒子果然還有許多他們不知道的遺產！僅僅兩個多月時間，律師就已查出包括500畝的土地儲備、95套商品房、修建高鐵占用土地賠款、3000多平方米的辦公樓等財產，初步估計至少價值人民幣20億元。此外，據說劉慶新在三亞還有相當數量的土地儲備，目前亦在追查當中。
　　除此外，律師還發現一件蹊蹺事。劉慶新的兒子一歲多，名下沒有任何財產，而他姐姐名下卻有83套房子。律師還發現女孩的出生證竟然是手寫的，醫院也沒有簽發過這個出生證明。
　　在掌握了這些證據后，2010年10月14日，劉慶新父母正式提起訴訟，以協議內容不實為由，要求法院撤銷雙方商定的“和解協議”。這時他們再回憶起兒媳婦所謂“借高利貸”籌錢給他們的故事，心中已充滿了對兒媳婦“演戲”的厭惡……
　　
　　破碎的現實
　　一年以前，劉慶新的死曾給他的家族、他的公司留下了巨大的傷痕。一年過去，創傷不僅沒有在時間的流逝中平復，反而在劉氏家族與萬春艷的遺產之爭中愈發深重。
　　對劉家的父母而言，和兒媳婦爭遺產，更重要的是爭一口氣：你作為劉家的媳婦，憑什么把自家的股權轉給外人？又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父母？
　　父親劉明宏和母親朱秀華甚至在報紙上發表聲明，取得的遺產超出3000萬元人民幣及兩套房屋所有權以外的份額，在扣除成本支出以后，將全部捐獻給慈善機構。做到這一步，無論“爭氣”也好，“賭氣”也罷，父母都已萬難回頭。
　　萬春艷的境況同樣頗為難堪：她竭力悄悄地轉移股權，如今卻被劉家父母兄弟揪著不放，而此前潛藏在水下的財產反而因此曝光；無疑，她也熱愛自己和丈夫一手創立起來的企業，但如今遺產紛爭股權糾葛，卻眼看要對公司的正常經營帶來巨大影響……
　　不少人相信，萬春艷并非是不愿拿錢給父母養老——她千方百計轉移股權很可能是擔心財產通過父母轉移到了兩個弟弟手中。然而，連劉海東劉可兩人自己都承認，他們根本不了解公司的經營，也不可能接手公司，如今卻因為這種猜疑將家族撕裂，將親人變作仇人。
　　也許，只有在照片中，劉家人才能尋回曾經的和睦與溫馨。而遇害的劉慶新倘若地下有知，聽說自己刻意布局的復雜股權關系成為了家族內戰的導火索，聽說在殺害自己的兇手尚未判決之際家人卻已展開了遺產大戰，不知他會做何感想。
　　編 輯唐婷
　　E－mail: romarin94@163.com
　　
　　記者手記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因為家庭糾紛中不僅只有“道理”，還糾纏著太多“人情”。甚至對于“家庭”這個特殊的社會單元，“人情”還往往成為許多“道理”的根基。
　　劉慶新的父母沒有撒謊。兩個農民出身的老人，并非要爭奪多少財產——他們只是“氣不過”。而盡管萬春艷本人拒絕采訪，從許多側面了解的信息我們也感覺到，她也并非是拒絕贍養老人，而很可能是“不放心”。而這“氣不過”與“不放心”之間的信任缺失，則是這場家庭紛爭的癥結所在。
　　劉慶新在世之時，作為父母的兒子，萬春艷的丈夫，他其實是一條強力的紐帶，將兩個家庭紐合成了一個家庭——他也在這一個大家庭中配置財產（包括分散配置的股權）。沒有人希望這條紐帶會突然中斷，但不信任的種子，從妻子對兄弟在公司任職產生不滿之日起就早已埋下。
　　在律師看來，這場遺產戰爭將注定是“持久戰”。而對這個家族企業來說，雙輸的結果似乎已經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