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診部的大樓很高,這讓頭一回來省城的賈秀芬感到了眩暈。
其實,她只是仰著頭朝樓頂看了一下,明媚的陽光立馬就刺痛了她的雙眼。那可是一大把光束啊,像家鄉田里的麥芒似的,足夠明亮也足夠輝煌。
賈秀芬趕緊低下頭,閉上了眼睛。幾秒鐘之后,再一次睜開雙眼時,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年齡與她相仿的女人。女人正微笑般盯著她看,并在賈秀芬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朝她遞過來一塊白毛巾。女人的舉動讓賈秀芬驚愣了一下,但她還是抖著手把毛巾接了過來。賈秀芬真是熱了,盛夏時節天熱得不行,那些高大陌生的水泥建筑不單遮不了多少蔭涼,還把風擋了起來。你想想沒有一絲風的夏天會是個什么樣子呢?在門診部大樓的門前廣場上只站了幾分鐘,賈秀芬便滿臉淌汗了,汗水順著頭發絲一滴滴地流下來,漉濕了她身上穿著的那件粉格子襯衣。濕了的襯衣又粘在了她的脊背上,使她覺得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女人的白毛巾是剛剛用冷水浸過的,拿在手上便有股子涼爽的感覺,賈秀芬的心熱了一下。等她用那塊白毛巾急忙忙地擦掉臉上、脖子上的汗水之后,她覺得自己跟面前站著的這個陌生女人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賈秀芬就朝女人感激地笑了一下。
賈秀芬怯怯地把手中的白毛巾遞還給女人的時候,她發現女人的穿著是比自己要好許多的,女人穿著一套麻質的裙子,脖頸上戴著條金閃閃的項鏈,不光是長得好看,人也溫和。女人跟她說,妹子是來陪家人看病的吧?準是頭一回來城里,也一準是頭一回來大醫院瞧病,遇到難事理所應當嗎。
女人的眼睛好看,卻也如一把刀子,是有鋒芒的,哪怕只盯你一眼,就能把你的心思看透。賈秀芬想女人真不簡單,咋就瞧出來她遇到的難事了呢?賈秀芬從早上八點多鐘,下長途汽車,再雇輛出租車把丈夫大河安頓在省醫院旁一家小旅館之后,便只身一人來到門診部尋醫問藥。她在臨來省城的時候,二伯家的表哥鐵柱告訴她說,省城的大醫院門檻高著呢。賈秀芬不懂,就問啥門檻。二伯家的表哥鐵柱便解釋說就是求醫問藥難唄。還讓她記住關鍵的一點,看病或做手術前一定要給主治醫生紅包,病才治得好。果真就讓鐵柱說著了,賈秀芬到門診部大樓里邊轉了一大圈,也沒掛上專家門診的號。她丈夫患的是胃癌,病區引導員告訴她必須看內科的專家門診,可掛專家門診號的人已經排成了長龍,她在人群的外面數了數,足有兩百人之多。她的頭上就冒汗了,大廳里汗味和煙味混雜,使她有些喘不上氣來,賈秀芬就出門診部大廳到外面透空氣。
確切一點說,打動賈秀芬的不僅僅是陌生女人那掛在漂亮臉蛋上的微笑,還有那塊可以說是解了她燃眉之急的涼毛巾。那塊白毛巾既干凈又涼爽,擦去了她臉上的熱汗之后,立馬就使她的心也跟著鎮靜下來。女人問她是不是遇上難事的時候,賈秀芬便憑借著她剛剛獲得的對女人的好感說,是的,她想掛內二科的專家號,可人實在是太多了。這樣下去,今天看來自己的丈夫是瞧不上病了。
女人臉上的笑依然掛著,她的笑有點像天使,怎么想都是那種讓賈秀芬這個鄉下來的女人值得信賴的忠厚的笑。
女人抓了她的衣角,把她拽到身邊的一張木椅旁,小聲地說,姐也是紀縣來陪母親看病的,已經來一個月了,瞧你急得不行的樣子,就知道你初次來這大醫院瞧病,真是的,你說沒個認識人咋行呢。
然后,女人跟賈秀芬說,姐幫你個忙吧,你可以走一條捷徑,既能把病瞧好了,又能省不少的錢。女人見她有些不明白,便解釋說,可以帶她去專家的家里給病人瞧病,交少許的診病費,再開方子抓藥,效果是一樣的,花錢卻少。女人還強調說,主要是在專家休班時去看,沒收據拿,所以比醫院里花錢少。
賈秀芬聽明白了女人的話,她仔細地想了想覺得這法子還行,盡管有些不托底,但確實能省些錢下來,于是她心里就活泛了。想這也未必不是個好辦法,咱鄉下人,不就是土里刨食嗎,沒啥子金貴的,得了病已經添亂了,能少花錢那還不是好事情嗎。賈秀芬心里雖然活泛了,但臉上卻沒表現出來,她是個木訥的女人,做事情總是不喜形于色的,拿主意也慢。
女人見她猶豫不決,便說你怎么就不信姐呢?我給母親瞧病快一個多月了,每天只花幾十塊錢,吃的藥都是一樣的療效,可要住進了院,那每天雜七雜八的費用就得上百塊之多呢。
女人接著說,妹子呀,路我是指給你了,走不走在你,一會兒那個看專家的內科主治醫師范主任正好下早班,咱可以把他引見給你。
說著話的當口,從門診部的大門口真就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來,禿頭頂,慈眉善目,胳膊肘上搭了件白大褂,邊走邊和身邊跟著的一個年輕女人說什么。
待兩個人走過賈秀芬她們身邊時,給她毛巾用的女人趕緊拉著她的手跟了上去。
待出了大門左拐一個小彎之后,女人在后面喊了一句范大夫,聲音細小卻傳出去很遠,果真就把前面兩個人喊得止住了步。
大劉的全名叫劉德權,剛剛到了退休年齡,在醫院的保衛科上班,本來按年齡還應該能干個一年兩年的,卻意外之中犯了個不大不小的錯誤,領導提前讓他從科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好在打了他一巴掌之后又給了他半顆甜棗,留下他在保衛科再干一年,原因是人手少,幫幫忙,等新科長物色到位了再說。
大劉在醫院保衛科當科長時是很風光的,手下有六七個人馬,幾根電棍,從警械器材商店買回來的幾套警服,雖說沒有佩銜,但穿起來也挺威風。在醫院各附屬樓和住院部一走,也鎮住了那些想進來做壞事的人。
說他風光那是有事情可以例舉的。比如說醫院大門口那些小商小販,什么擺水果攤的,什么開鮮花店的,什么送盒飯外賣的,哪個見了他不露一回笑臉。可不止是僅僅露一回笑臉,幾乎絕大多數的人還都動真格的,送他煙卷,請他每天的午飯,時不時地塞他口袋里些零花錢,犯不了啥大毛病,也招人恨不到哪去,這周而復始的日子算是自在。
可讓大劉栽了的卻是出了件荒唐的事情,一個倒騰藥品的女人粘上了他,非逼著大劉離婚跟她過。結果驚動了院領導,派醫政處的人查,結果卻查出來那個鬧騰的女人的許多劣跡來,像低價往醫院里送質量不過關的口服藥或者跟個別醫生結伙開報帳單等,全部都歸結到了大劉的身上來,拿一個主管的副院長的話說,要不是有劉德權給其仗腰眼做后臺,她敢整出這些違法的事情來嗎?
最終的結果就是免了大劉的科長職務,留他再幫一年的忙。
大劉也沒上什么火,一來經這么一免職那個刁蠻的女人和自己同樣刁蠻的老婆都不鬧了。前者蔫不悄地撤出了他的視線,后者對他還多了幾分的依順,對他知疼知熱起來。反正也快到退休年齡了,免就免了吧,無官一身輕,煩惱也會隨之減少。
只是令他時不常地就會想起那個刁蠻的倒騰藥的女人,拿他心里掖著的話講,那可是個好女人,跟他相好的幾個年頭里,沒少對他好,別說花人家錢了,就是好煙好酒也沒少享用啊,特別是那女人帶他下館子,每頓飯至少都要花上幾百塊錢,連他做夢都沒敢想過的海參、鮑魚和沙魚翅都嘗過了。你說說他一個保衛干事,每月能拿多少工資啊,去了養家糊口的,所剩就只有雞毛蒜皮那一點鈔票了,掏腰包的時候連自己的臉都愧得慌。大劉跟那女人下館子時就在心里想,吃就吃吧,也甭心疼,反正你妹子的錢是很容易賺來的,也沒見你下什么苦力呀,就支支嘴跑跑道,錢就大把地被你拿了,不吃還白不吃呢。
大劉不干科長后沒幾天,他就發現了一個秘密,那竟然是一個近乎于天大的秘密。他就慢慢地注意著,用眼睛或者心來感知這個秘密的存在。以至于跟身邊的幾個朋友一塊兒喝酒時也想著??雌渚烤鼓懿荒苈癫氐酶?,抑或有無新的發展。
賈秀芬把在家里臨出門時就藏好在貼身短褲里的錢取出一小卷。那是她藏的三卷錢中最小的一卷,而且是十元面值的居多。賈秀芬取錢的時候已經是吃晌午飯的時候了,她被那個給她濕毛巾擦汗的女人領到了醫院左首一條繁華街口的一家面館里。從相識到介紹給她認識那個姓范的主治醫師,再到幾個人一起去賈秀芬的丈夫住的小旅館里給病人瞧了病后,還不到短短的四十分鐘。那個說話和藹文氣的范醫師便又被一個患者家屬叫走了,并且當場還付給了他一千塊錢,說是看賞的紅包錢。單單這氣派就讓賈秀芬折服了,到底是看專家門診的,到底是城里人,瞧病有多么大方。鄉下不有句俗語嗎,花多大錢辦多大事,看來自己也真就不能太小氣了。
賈秀芬在送走了范醫師后,便主動提出來請這位她剛剛碰上的好心的大姐吃面,說咋也得讓她盡一份心意。
是范醫生的診斷讓賈秀芬陰郁了很多天的心情有了片刻的好轉,范醫師說,胃癌倒是沒錯,但還是有救的,手術做得好不會有問題,至少還能活上個二三十年。范醫生在那個把賈秀芬引薦給他的女人的勸說下,還答應由他來親自給賈秀芬的丈夫主刀。他說就在旅館里住上一個星期,打針消炎,等待著做手術,就別去住院了,醫院里的床位費貴得很,用藥的價位也高,從鄉下來的,挺可憐。然后給開了藥方,收了診療費,一共是一千三百塊錢。說得很清楚,三百塊是專家的診療費,一千塊錢是手術的預訂款,不交錢就不知道得排到哪天去,說不準是下個月的這一天呢。
送走范醫師后,女人又幫她買回來一些消炎用的針劑,又叫來一個比她年輕點的女護士,給賈秀芬的丈夫扎上了靜點,三個人才來到附近的一家面館里。
賈秀芬一邊叨咕著說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一邊掏錢買面請三個人吃。她問了兩遍價格,又做了比較之后,才點了三碗肉絲手搟面和一小碟花生米外帶一碟豬耳朵。三人坐下來吃面時,女人跟賈秀芬說,她姓馬,叫馬淑梅,管她叫馬姐就行。然后指身邊坐著的那個護士說,她叫小王,是范醫師的外甥女,也在醫院里工作,是特護病房的護士,會每天利用間休時間來旅館里給她丈夫扎針的。
賈秀芬被女人的話說得眼窩有些熱,就不住地點著頭一邊往嘴里扒面一邊拿女人送她的毛巾擦汗。那塊白毛巾被她用了一上午之后,已經不白了,上面沾上了一些灰塵和汗堿,變得灰土土的??赡钱吘惯€是塊毛巾,還能幫著她消暑。
賈秀芬招呼兩人吃了面之后,回到小旅館里,把剛買回來的兩個蘋果拿給丈夫吃。她用自己帶來的水果刀,把一只大點的蘋果削好,切一小半遞給跟隨一塊兒來城里照顧丈夫的小姑吃,另一半則切成小碎塊,拿勺子喂給丈夫吃。剛打完針的丈夫喘著吃了幾口便不吃了。
賈秀芬便把跟馬姐認識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并強調說這樣子是很省錢的。她見丈夫沒吭聲就補充了一句說,咱初次來城里瞧病,能這么順利,是遇上好心人了??杀M管賈秀芬在說話的語氣上加重了一些,她丈夫的表情還是沒有什么變化。
賈秀芬找把椅子坐下來,開始數剩下的零錢,竟有三百多塊錢,中午飯總共是花了三十塊零五角,三個人三碗面,兩碟菜,再加上給丈夫和小姑兩人買的包子米粥,這頓飯算是大開銷了。旅館的住宿費還可以,三個
人包了個小間,每天二十塊,經賈秀芬軟磨硬泡最終講到了十五塊,兩張床有熱水瓶,比家里住的舒服多了。去掉已拿給范醫師的手術預訂費,就算是住一個月,帶的錢也將打將的夠了。
賈秀芬在心里想,即便是傾家蕩產,也得把丈夫的病治好,哪怕是他能活下來就好,就是躺在炕上什么都不干,對這個家也是個支撐。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的賈秀芬,覺得身上總算是涼快了些,她始終慌亂著的一顆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大劉自打不干醫院的保衛科長之后,工作也照以往清閑了些,不是領導了,肩上的責任也就減掉了不少,他就每天去醫院的各附屬樓里轉。
醫院在城郊的外環路附近,占地面積千米左右,周圍是幾座大學的校園和宿舍區,還有一大片的麥田。在城里,這所醫院還算是有名氣的,不單單是省內的患者居多,每天全國各地來求醫問藥的人也不少。每天從天剛亮開始就有人來門診部里排隊掛號看病了。大院內總是熙熙攘攘的,熱鬧而繁亂。
大劉手里拿一個紅袖套,抻平了捏在手里,一上午不停地在院子里走。他不愿意穿科里備下的那幾套警服,覺得自己畢竟是年歲大了,穿上不但精神不了多少,還顯眼。大劉先是從門診部的大廳里走上幾圈,看那幾行隊排得規范不,大劉進來的時候,已經守在大廳里的兩個小保安員正維持秩序呢。其中的一個見了他忙跑過來聽候訓話,大劉當科長的時候,每次進大廳都要跟值崗的保安員說上幾句話的,一來顯示自己的身份,二來布置一下工作,可被免了之后,他卻不愿意訓話了,只是點點頭。然后,大劉就原地轉了個圈,再走出去,奔左邊的停車場。停車場也可說是醫院重點防護的地方,每天都有上百輛的轎車停靠,其中不乏好車,像寶馬,奔馳等等,雖說是不收費停車,但也得給人家看護好了,一旦遇到刮了碰了的,就不好說清楚。為此,大劉特意在停車場的位置也加了一道崗,看護車輛的同時,也指揮一下行車秩序,不堵車了來醫院瞧病的人也就順暢了。
然后,大劉就會拐個彎奔左側的住院部走,那是一棟六層的灰磚樓,向陽朝北,能住上千位病人。因為條件好,來探視的人便多,各色混雜人等也就多,是他們這些個保衛干部重點警衛的地方。就在前年的后面幾個月,大劉他們就在住院部樓里面抓了三十幾個詐騙和偷竊的人,他們多半是利用這里的混亂及其病人和家屬為養病所困的因素,想借機撈一把錢財。
大劉總是坐電梯直接上到六樓,沿著腦外科的病房,一間間地里里外外查看,盯那些形跡可疑的人,盯那些在走廊上穿梭往返的散客,這時候,他在自己的心里面就成了一位神勇的警探,是上高中時書里面看到的福爾摩斯,或者是一名久經沙場的刑警,肩膀也抬起來了,腳步也放穩重了,手里捏著的那個紅袖套好像隨時都能派上用場似的。
大劉在往四樓樓梯口走的時候,碰到了一個瘦小的男人,三十幾歲的樣子,兩人打了個照面后,那男人竟朝他笑了一下。大劉覺得很面熟,是在哪兒見過呢?他一時半會兒地還真就想不起來了??粗莻€瘦男人朝走廊里去的模樣,大劉想會是在哪兒見過呢?
在三樓的護士站,大劉撞上了剛去病房里給病人換藥回來的護士張小紅。兩人好了差不多有兩個年頭了。張小紅比他小幾歲,是個跟丈夫離了婚的女人。兩人能夠走到一起,還是有點原因的。話說起來那還是兩年前秋天的一個晚上,張小紅下夜班出醫院大門沒走多遠,肩上的背包就被一個男人搶了,里面有一千多塊錢的現金,還有一部手機和一些化妝品。張小紅哭著把事情經過跟正在保衛科值班的大劉說了,大劉說人沒傷著就好,你在記錄上簽個字,我們會跟公安部門聯系,幫你盡快地破案。那件事倒很長大劉的臉,他在第二天撥了幾個電話,其中的一個眼線真就給他提供了線索,幫他找到了經常來醫院附近作案的人,經大劉一嚇唬,那伙人竟乖乖地把所搶的東西給送了回來。經那件事之后,張小紅便對他大劉刮目相看了,請他吃了兩次飯后,兩人就好上了。
張小紅長著一雙鳳眼,手里端了個白瓷盤,笑著跟他說,晚上有時間吧劉哥?一塊兒吃個飯吧。大劉說改日吧,這幾天挺忙活的。張小紅說忙啥忙,說好了,六點鐘你來我家里吧,有事情跟你說呢。
望著張小紅遠去的背影,大劉想他知道那個剛剛遇到的面熟的瘦猴樣的男人是誰了。
賈秀芬在旅館里安頓丈夫住下來的第四天,那個好心的馬姐來了。給她提了一網袋的蘋果和桔子,還拿來一條舊的洗得挺干凈的毛巾被。說她母親再有幾天就要出院了,有什么事就直接給范醫師打電話。然后,把寫著范醫師電話的紙片給了賈秀芬。
賈秀芬告訴馬姐說,昨天范醫師又來過一趟,給她丈夫做了復檢,說再消炎一周左右的時間就給他們安排手術。說主要是為他們著想,在城里多住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錢。范醫師還說他已經跟院領導替賈秀芬把手術的費用講到了最低。馬姐問多少錢。賈秀芬說一萬六千塊。馬姐說是最低了,手頭的錢夠嗎?賈秀芬說差不許多,她已經準備去找城里的一個親戚借足了,咋也得把手術做了。
馬姐又當著賈秀芬的面夸了幾句范醫師之后才告辭走了。
賈秀芬送走好心的馬姐之后,就對小姑說,今天由你來看護你哥,我出去找三伯,把給你哥手術用的錢籌齊了,咱不能等了,我看你哥這幾天的臉色不對,能早一天的做手術,咱就早一天的做吧。見小姑點了頭,賈秀芬才松了一口氣。
可事情卻并不是向著她想的那方面發展,賈秀芬在城里轉車加步行地跑了半天,三伯家算是找到了,可錢卻沒借來。三伯已經六十多歲了,耳朵背,任憑她說什么也聽不清楚。三伯家的兒媳婦是個下了崗的女人,起初還挺熱情,后來聽賈秀芬說是來借錢的,臉子就陰沉了下來。那女人說,大嫂你來得真是不巧,你堂弟他在外面做工都大半年拿不回錢來了,我這又沒了工作,真是拿不出你說的這個數目呀。女人從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來兩張百元的鈔票塞給賈秀芬說,不好意思呀,給大哥買點營養品吧。
賈秀芬把錢推回去說,沒關系,咱再想辦法,拉了幾句話她就起身告辭了。
賈秀芬出了三伯家的胡同口后,回頭望一眼見沒有人了,她的眼淚就下來了,心跟刀子割了般的疼。已經是晌午了,她尋了一家電話亭,給娘家的兩個妹妹打了電話,說了丈夫手術缺錢的事,讓她們務必給湊齊了,并說了狠話,要是不幫她這個忙,親戚也就別認了。直到兩個妹妹都答應下來,她才撂了電話。
賈秀芬落實了錢的事之后,方覺得肚子餓了,看旁邊有家小飯館,進去要了一碗米飯和一碗湯,坐下吃起來。
三伯家的那個女人她是見過的,跟堂弟結婚時她還跟爹來隨過禮份子,那時候還是蠻熱情的,幾年不見,卻跟變了個人似的。
賈秀芬想,也真就不足為怪,世道是會變的,人不也就跟著變嗎?
而城里又不比鄉下,熟悉的人少,想干點事真就難呀。
大劉發現的那事,其實也不是什么新鮮事,早在他干科長的時候就碰到過,那伙人像打游擊似的在醫院里面躲躲藏藏,不近他身邊??蛇@次他不干科長了,那伙人則又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起初大劉把他們看成是一伙倒藥的投機商人,后來覺得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簡單,可能會是一伙有組織的犯罪團伙,專干坑蒙拐騙的勾當。其中有一個人就是他看著面熟的那個跟張小紅有親戚的瘦男人。
那天下午,大劉在門診部的掛號處盯上了一個拎兜子的女人,在人群中穿來繞去地像急著找人,她的舉動給了大劉一個信號,這信號立刻就傳遞到了大劉的大腦神經中,使他沉寂了很久的責任感又被喚醒了。以往的探案似的經歷在此刻又興奮起來。他知道這個女人肯定是個倒號的,就是說她們之中有人半夜就來排隊,掛出一些排在前面的小號來,再伺機賣給著急給親屬看病的人,據說一個票號至少要賣上三五十塊錢,還有出一百塊錢買掛得的票號的呢。
大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人群里站著,兩只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那個游蕩的女人。十多分鐘后,時機成熟了,那個倒票的女人帶著兩個想掛號的人出大廳門口背陰處交易時,被大劉沖上去鉗住了接錢的手。大劉帶那個女人往醫院保衛科走時,他發現不遠處的樓轉角前有兩個男人正狠狠地盯著他,其中好像就有那個挺瘦的跟張小紅有親戚的男人。
大劉每次去張小紅家里都要買兩斤蘋果,他知道張小紅喜歡吃水果,尤其是喜歡吃一種叫國光的蘋果。只要閑下來沒事,也就是說兩人要死要活地做完了那件事之后,張小紅就會光著身子坐在沙發上吃蘋果,比拳頭都大的國光蘋果她一口氣就能吃掉三個或者四個。張小紅的吃相很讓大劉害怕,他倒不是舍不得那幾個蘋果,而是怕撐壞了張小紅的胃,大劉有時候在心里邊說,還護士呢,咋就不知道保養自己呢。有時候他也說張小紅,可張小紅卻念念有詞地說,跟你折騰那事,流失了我多少養分呀,水果里面有維生素,補一點是一點。
大劉挺迷戀張小紅的身體,比他老婆牛桂花的身體細膩多了,而且張小紅的性欲比牛桂花要強許多。記得有一回兩個人都在醫院里邊值夜班,后半夜大劉巡查的時候就巡到張小紅所在的護士站來了。兩人坐著說了會兒話,便都忍不住了,拴了門抱在一起,在椅子上成了好事,因為地點環境的緣故,事就做得匆忙,結束之后張小紅卻有些意猶未盡。拽住大劉的手還想做,嚇得大劉忙推開她,奪門而去,果然,醫院的走廊上有人走動著呢。
大劉有時候自己對自己說,權力不大,管事不少,活得還算滋潤嗎?
大劉在保衛科里把那個女人審了一回,他想的是放長線釣大魚,看能不能以此為缺口,好挖出來一個團伙來,省得他們老是禍害來醫院診病的這些老實巴交的平民百姓。
為了湊齊丈夫的手術費,賈秀芬暗地里想了不少的轍,她背著丈夫和小姑子去人才市場找工作,比如給人家當保姆,送盒飯等,都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最終她就偷偷地去了離醫院不遠的一家血站,一次性地賣了六百毫升的血,得了幾百塊錢。她小聲地問了給她抽血的護士,像她這樣的體質究竟多長時間能抽一次,那個護士說,怎么也得半個月,每抽完一次都需要恢復一段時間的。那個護士挺心疼地跟她說,家里就是再有難事需要錢,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身體才是做一切事情的本錢呀姐姐。護士的話說得賈秀芬心里酸酸的,她拖著疲倦的身子走出那家血站,回到她住的小旅館附近的一個小飯館里,要了碗面條,狠狠心讓店主給加了兩個荷包蛋,昏沉沉地吃進去,再喝了一碗白開水,才回店里。
賈秀芬在心里想,哪能等得了半個月,頂多十天她就得再去抽一回血,這樣子一個月內她就能抽三次,咋也能湊個一千五百塊錢,再加上妹妹們郵來的,丈夫大河手術的錢就差不多夠了。她自己知道自己,干農活的身體,成年累月地在泥水田里頭滾,抽這點血又算什么,回去養養就好了。把丈夫的病治好了,那全家人也就有了依靠,往后的日子才有奔頭呀。
賈秀芬一家三個人在小旅館里一住就是二十天,那個經馬姐介紹給他們認識的護士小王也在兩天前結束了給丈夫大河的點滴,囑咐他們再等個一周左右就可以上手術臺了。
在賈秀芬賣了第二次血之后,范醫師也跟賈秀芬見了面,談好了手術方面的事,先拿走了百分之八十的手術費,也就是一萬三千塊錢,說余下的兩千塊錢術后再交。
兩個人是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茶室里見的面,范醫生好像很通情達理的樣子,喝著茶說到手術費還差千八百塊錢時,竟抓了賈秀芬的手,說妹子其實你可以想別的辦法的,比如說,范醫師把話說了一半,還是將后半截話咽了回去。盡管這樣,范醫師的意思還是讓賈秀芬理解到了,她立刻就紅了臉,忙抽回自己的手說,俺會想辦法的,這都沒少麻煩您呢,等俺丈夫的病治好了,俺年年來城里給您送自家種的花生果和木耳菌子吃,俺鄉下人是從不敢忘恩的。
之后,賈秀芬考慮到離丈夫大河手術還有一周的時間,就跟小姑子商量好,自己利用這段時間先回鄉下家里一趟,一來找親戚再借點錢,二來也回去看看地里的那幾畝莊稼,四嬸子到底幫著鏟了二遍沒有。
賈秀芬跟小姑子交待好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買了張汽車票奔了家,待下火車步行走了兩小時到了家之后,她就病倒在了炕頭上。村里的赤腳醫生姜升河來給她診了脈后說,是嚴重貧血,身子虛,得補些葡萄糖。賈秀芬說那就快點補吧,自己頂多躺上一天,剩下的三天她得照看自家那幾畝田呢,還得找親戚借些錢返回城里照料丈夫做手術呢。
赤腳醫生姜升河給她掛了吊瓶便走了,婆婆給她煮了玉米面的粥,還給她臥了一大碗雞蛋羹,賈秀芬也沒吃下幾口。她跟婆婆學去城里治病的經過時,自己暗自地掉了眼淚。賈秀芬心里想真是太難了,人啊,咋著也別得病,得了病就等于自己跟自己較勁。婆婆也沒錢,他們臨走時,婆婆已經把自己多年來積攢的千八百塊錢掏給了他們。那可是兒女們平時掏給她的零用錢呀,老太太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才省下的。
賈秀芬一連掛了兩瓶子葡萄糖水,躺了一整天才爬起炕來,她咬著牙替婆婆給豬欄里的幾頭豬喂了晚食,再抱柴禾引火做晚飯。她想一定堅持著別趴下,許多事情等著她呢。
賈秀芬在第二天天剛一亮的時候就爬起來了,去外面板樟子旁的水缸里舀了瓢水,洗了臉和頭發,打兩遍肥皂算是把一頭秀發洗透亮了,竟倒出去兩盆子污水,看著那兩盆子臟水,她自己都笑了。
她盤算好了,找大舅家的桂榮子,幫自己再去自家那幾畝田里溜上兩遍,什么玉米呀黃豆秧呀,荒草可不能多了,草多了是要影響莊稼苗生長的,到了秋后那不就得減產嗎?鏟完了地還得去一趟后屯,找娘家姨再借上點錢,丈夫術后說不準什么情況呢,不把錢備足了怎么能行呢?
大劉在星期天的晚上去他的相好張小紅家吃飯時,遇到了另外的兩個男人。
張小紅把兩個男人介紹給他相識時,大劉發現其中有一個他認識,就是那個時常在醫院里轉悠的張小紅的親戚、那個瘦猴樣的男人。張小紅說他叫李建東,從湯原縣來城里找工作的,是她堂叔家的表哥。另外的一個歲數稍小些的叫球子,沒講姓什么,只說他是張小紅的老鄉,高中畢業沒多久,也是來城里找工作的,正好趕上了,就一塊堆喝點酒吧。
大劉心里有些不樂意,但嘴上又不好說什么,看著滿桌子的菜沒辦法推脫,就坐了下來。張小紅把三個人的酒杯里都倒滿酒,自己也倒上一杯,端杯說話的時候,先拿眼睛看著大劉,爾后才溫柔地跟她表弟李建東和那個叫球子的人說,你劉哥呢也不是外人,跟我好有幾年了,什么事都會罩著我,你姐呢心里自然有一份感動,我不是不懂情理的人,我會對他好一輩子的。你們倆初來這城里,干什么事我想有人罩著都是好事,還不跟劉哥喝一杯。
張小紅雖說是做護士的,但口才也不錯,開席前伶牙俐齒的一番話,倒把大劉心里的別扭說開了。想想身邊這個漂亮女人對自己真就不錯,身子給了他不說,還疼他惦記他,逢年過節或者換季的時候,可都給他準備好吃喝買得體的衣服穿,有兩回讓他幫著倒了些藥品,掙錢還不忘分他一份,盡管他沒要也給他存了起來。
大劉最真切的記得有一回自己的母親從鄉下來了,老婆忙工作沒怎么陪老人家,還是張小紅知道了悄悄地塞給他五百塊錢,讓他給老太太買點好吃的東西,大劉就帶母親去城南的烤鴨店里吃了頓烤鴨。
大劉想得心里熱了一下,就端起杯來跟幾個人碰酒,嘴上說既然是小紅的親戚,那也就是我大劉的親戚,往后城里有什么事情盡管說。大劉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看著瘦男人和球子忙著滿酒的樣子,就又補充說,不過話得說回來,干違法的事可不行,現在經濟發達了,法制也跟著健全起來,違法呀那是必究的。
瘦猴樣的男人聽了馬上滿臉堆了笑地端起酒杯說,說哪里話呢,劉哥你是行政執法人員,我們哪能給你添麻煩呢,你這不是麥子地里耍鐮刀,棵摟散了嗎?
幾個人一杯又一杯地喝酒,很快就把三瓶白酒喝完了,瘦猴樣的男人跟那個叫球子的已經把大劉當成姐夫叫了,互相間親密得拍肩搭臂的,甚至于稱兄道弟起來。
但大劉還是有些舌頭硬地跟兩人說,咱咋處都可以,就是不能做違法的事,如果你們做了,到時可別怪哥不留情面。
趁瘦猴樣的男人去上衛生間的空當里,那個叫球子的男青年跟大劉說,我知道姐夫你是保衛科長,神氣著呢,我敢跟你說,李哥他們現在就做著違法的事呢,他們倒藥、拉患者去土醫生那里就診,坑蒙拐騙什么都干呢。
大劉拍著球子的肩說,哥知道一些,咱以后慢慢地再說。
吃了主食之后,瘦猴跟球子告辭走了,大劉被張小紅留了下來。兩人上床做過那件事后,張小紅跟大劉說,她懷孕了,孩子是他大劉的。
張小紅的話把大劉嚇了一跳,想了一會兒后跟張小紅小聲地說,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
張小紅說,誰知道能懷上啊,也是你不小心嗎,每次都讓你戴保險套,可你喝了酒就不管不顧了。
大劉說那怎么辦?
張小紅說,還能怎么辦?找家私人醫院去做了唄。
大劉說明天我去給你取點錢,你就自己辛苦辛苦吧。
張小紅卻說,誰說要用你的錢呀,只是跟你說說,讓你以后注意點的。
大劉臨走時,張小紅跟他說,我表弟今天你也見了,以后不管什么事,找到你了,得多關照著點,遠戚堂親,打斷骨頭連著筋。
大劉只好點了頭。
賈秀芬在家里呆了三天,把借到的錢用手絹包嚴實了縫到內褲里,便坐火車匆匆忙忙地趕回城里。賈秀芬滿頭大汗地回到小旅館里,已是過晌了,她接過小姑子倒給她的涼開水,咕嘟嘟地喝了個底朝天后,才詢問丈夫的病情。小姑子說不太好,自打停了消炎的靜點之后,她哥大河的病情好像加重了,每天喘得厲害。
賈秀芬忙吃了塊帶回來的饅頭,再喝了幾口水后便出門去找范醫師。
她心里想著,差也就差兩三天的光景吧,跟范醫師說說,不行就提前做手術,用帶回的錢補齊了手術所差的費用,治病也得救急嗎。
賈秀芬到醫院內二科的專家門診找到了正在坐診的范醫師后,她便整個人都愣在了那里。
賈秀芬問身邊的護士說,還有別的范醫師嗎?
那個年輕的護士說,你是找哪個范醫師啊?
賈秀芬說是坐診內科專家門診的那個主治醫師啊。
護士笑著說,這不就在你身邊坐著呢嗎?我們醫院里就只有這一個權威的范醫師啊。
賈秀芬說不可能,還有一個老點的,戴眼鏡的,準備給我家大河做手術呢,咱們把訂金都交了啊。
那個正給人把脈的年輕醫生,轉頭朝賈秀芬看了看說,她興許是碰上那幫醫托了,也太喪盡天良了,然后讓那個小護士領著賈秀芬趕緊去醫院的保衛科報案。
賈秀芬卻不肯走,說興許她找錯了,想再去院里其他地方問問。
那個小護士拉著她的手說,走吧大姐,我帶你去保衛科,你準是碰見那些壞人了,南直派出所的警察最近都介入了,正搞清查整頓呢。
這回賈秀芬信了,忙跟著小護士出門去了前院的保衛科。
大劉正跟一個保干審查剛抓獲的兩個倒號的男人呢,見她們進來則停下來等兩人說話。
小護士把前后經過說了之后,就先走了。
大劉聽了賈秀芬的敘述之后,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幾張照片讓她看,賈秀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短頭發戴眼鏡的范醫師,忙說就是這個人。
大劉說,這個人是假冒咱院里的范醫師的,幾天前已經攜款和同伙潛逃了。
賈秀芬聞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隨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從當天晚上到第二天的早上,農村女人賈秀芬拼了命似的近乎于發瘋地奔走在醫大二院周遭,試圖尋找那個假冒的范醫師和那個姓王的女護士及那個好心的馬大姐,可哪里還有這幾個騙子的人影啊?
遭天殺的騙子,從病人的身上撈錢,你們于心何忍呀?賈秀芬坐在醫院門診部大樓門前的臺階上,邊罵著那幾個人邊搜索著來往的人群。
一萬五千多塊錢呀,一家子的血汗錢,丈夫大河的救命錢,就這樣被騙走了,在她的無知和愚笨和糊涂下打了水漂。
賈秀芬死的心都有了,她一腦瓜門子汗水的睜大了雙眼,盯著身邊來往的人,簡直要虛脫了一般。
可一下午還是徒勞地過去了,騙子仍不見蹤影。
賈秀芬只好又去附近的南直街派出所報了案,因為涉案金額超過了萬元,民警們挺重視,做筆錄時問到了很多細節,臨了,囑咐她先別急,他們會全力以赴地去破這個案子,并從重打擊這些喪盡天良的壞蛋。
賈秀芬回到旅館把她尋找那幾個騙子及到派出所報案的前后經過跟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及小姑子說了一遍,丈夫大河卻閉著眼睛沒什么反應,賈秀芬知道大河是在暗地里生她的氣呢,想一想也是,那么多錢那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能夠擅做主張呢。小姑子在一邊直抹眼淚,竟絲毫的沒有主意。
晚上幾個人誰也沒吃東西,不是沒準備,賈秀芬讓小姑子出去買了一斤半的菜餡蒸餃,卻誰也沒胃口,誰也吃不下。
半夜的時候,蜷在丈夫腳頭的賈秀芬被丈夫的劇烈咳嗽聲驚醒,她爬起來拉亮燈繩,見丈夫大河臉色青紫,喘氣越來越緊,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賈秀芬嚇壞了,忙抓緊了大河的手,邊拍他的背邊問他咋了。
睡在旁邊床上的小姑子也被驚醒了,撲過來幫忙。
待兩人連背帶抱地把丈夫大河弄出小旅館,坐上截住的一輛出租車送到醫院急救中心,賈秀芬累得幾乎要癱坐在地上。
一小時之后,值班的醫生出來摘下口罩,告訴賈秀芬說,病人沒救了,他們也沒辦法,已經盡了力了。
另一個助理醫生搖著頭說,怎么不早點送來做手術呢,如果不是耽擱這么久的話,興許是有救的。
賈秀芬這回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扶著墻壁慢慢地坐到了身邊的長條木椅上。
大劉在跟南直派出所的辦案民警小杜談最近醫院
治保情況時,在門診部執勤的保安房曉國跑進來,呼哧帶喘地說,不好了,門診部出大事了。
大劉說你別著急,把話說清楚了,究竟發生什么大事了。
保安房曉國頓了頓才說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有兩個女人把一個死掉的患者抬到了門診部大廳里,還有紙扎的花圈,還不住地大聲哭叫,簡直是亂了營了。
大劉趕緊起身往前院的門診部跑,民警小杜也緊隨其后。
門診部里的場面大劉真就沒有見過,在大廳的正當間地上擱了一副簡易的擔架,上面用白床單蒙了一個人,身邊擺了一個不是十分鮮艷的紙花圈,跟前坐著兩個鄉下女人正對著人群嚎啕大哭。周圍的人紛紛避讓,有許多正逃出門去。
大劉的火氣就上來了,他三步并做兩步跨到歲數大些的女人跟前,壓著火氣說,我們是醫院保衛科的,你怎么回事呀?難道你不知道這里是公共場所嗎?
賈秀芬抹了下淚眼,哽咽著說是假醫生騙走了俺丈夫治病的錢,才導致了俺丈夫的死,俺們冤啊。
大劉的火終于爆發了出來,他大著嗓門說,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你們是遇上了醫托遇上了騙子,跟醫院沒什么關系,而且我們不是答應幫你抓那幫子壞人嗎,你這么鬧已經違法了呀。
南直派出所的民警小杜也彎下身子好言相勸,經過三個人的開導,賈秀芬不哭了,她拉住大劉的手說,俺也不是想難為你們政府,俺不是讓他們逼得沒活路了么?
聞訊趕來的院醫政科長趙福成對賈秀芬說,你的情況院領導都知道了,會盡量幫助你的,先讓老劉他們帶你把尸體送到醫院的停尸間里,安排時間火化了,瞧這天多熱啊,其他的事情咱們商量著想辦法解決吧。
賈秀芬就當眾給趙科長跪下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起來。
周遭不少圍觀的群眾也都跟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