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傳統的翻譯理論將譯者的角色定位于“仆人”,主張譯作對原作的絕對忠實。但是,事實上,由于源語與目的語之間的文化差異,在翻譯過程中,譯者要忠實地傳遞原作的風格就必須發揮主觀能動性,尤其是文學翻譯。當然,不同的譯者會采取不同的手法來重現同一文本的風格。本文擬以譯者主體性理論為指導,針對國內對日本暢銷小說《挪威的森林》的翻譯展開比較。
關鍵詞: 譯者 主體性 《挪威的森林》 譯本比較
所謂“主體性”,是指“主體在對象性活動中本質力量的外化,能動地改造客體、影響客體、控制客體,使客體為主體服務的特性”①。那么,“譯者主體性”又是什么?譯者的主體性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其本質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②。
翻譯,尤其是文學翻譯,是一種藝術,是譯者發揮主體性作用,利用主觀能動性創造出來的藝術。與普通文本相比,文學文本的翻譯要特殊得多。王向遠曾提出“文學翻譯不同于依靠機器來翻譯的簡單的語言轉換。它必須超越語言(技術)的層面而達到文學(審美)的層面,也就必然依賴于翻譯家的創造性勞動”③,“從文學層面對譯作做出評價,基本標準是要看譯者是否準確傳達出了原作的風格。如果說語言技巧層面上的評價是‘見樹林’,那么文學層面上的評價就是‘見森林’。一個好的作品譯本應該是‘語言’與‘文學’兩個方面藝術的高度統一④”。
可見,譯者從文本的選擇到解讀,再到翻譯實踐,無處不需要充分發揮主體性,而其中尤以最后的語言再現,即如何恰當進行風格傳遞為最。接下來,我們就結合《挪威的森林》的譯本比較來具體看如何在風格的傳遞中恰當發揮譯者的主體性。
《挪威的森林》擁有若干譯本,國內常見的有漓江出版社的林少華89年、96年、2000年譯本;2001年上海譯文出版社的林少華譯本;1990年北方文藝出版社的鐘宏杰、馬述禎譯本;2001年內蒙古人民出版社的張斌譯本,但是該譯本絕大部分與林少華譯本雷同;1989年臺灣故鄉出版社的黃鈞浩、黃翠娥譯本(三卷本);1997年時報文化出版企業公司的賴明珠譯本;1999年敦煌文藝出版社的賴明珠譯本等。當中最常被比較的就是林少華和賴明珠py4Mb5eYB+RD8tzZTlRgPZn4R0JaSZukCSrBNZr6Z7c=的版本,由此可見這兩個版本的被認可度。我們不妨來探討一下這部作品、這兩位譯者、這兩個版本。
首先,我們來看村上的原作風格。村上的作品原文使用的是日常口語,沒有別扭的句式,沒有難以把握的長句,簡明曉暢,平白如話,從這個角度說翻譯難度不大。但在寫到各種流行商品、歌曲、電影名稱等時,使用了大量字典里查不到的外來語,給翻譯造成了一定困難。但是,村上作品的翻譯難度,不在原文字句本身,而在于原文風格的傳達。正如王向遠在他的著作《二十世紀日本翻譯文學史》中提到的:“村上的小說在輕松中有一點窘迫,悠閑中有一點緊張,瀟灑中有一點苦澀,熱情中有一絲冷漠。興奮、達觀、感傷、無奈、空虛、倦怠,各種復雜的微妙的情緒都有一點點,交織在一起,如云煙淡霞,可望而不可觸。翻譯家必須具備相當好的文字感受力,才能抓住它,把它傳達出來。”⑤
其次,我們看譯者在翻譯時所堅持的原則。在談及翻譯《挪威的森林》的原則時,賴明珠認為“村上春樹因為喜歡美國當代小說,自己也喜歡翻譯,因為他的文章帶有強烈美國色彩,被譽為‘和魂洋裝’的作家。而且他一開始就打算用和別人不同的文章寫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因此風格獨具”,所以她在翻譯村上的小說時“盡量不用成語,希望保持他的用意和文意,讓中文讀起來仍能感覺到村上的特色”;而林少華則是指出“較之情節,村上小說更是以韻勝以味勝的作品,韻不足味不到則一切休矣”。可見兩人都是從再現村上風格出發,但在實際翻譯中卻還是走向了迥異的方向。下面,我們就來對比看一下賴明珠和林少華在對《挪威的森林》的翻譯中所體現出來的個人的主體性,以及所采取的翻譯手法。
首先要提到的是林少華在其村上春樹文集翻譯隨筆《“和臭”要不得》⑥中為解釋翻譯中的“化”“化境”時所舉段落,也是他對自己和賴明珠的翻譯的一次比對。
原文:
「準備が終るとレイコさんはギター·ケースから自分のギターをとりだし、もう薄暗くなった縁側に座って、楽器の具合をたしかめるようにゆっくりとバッハのフーガを弾いた。細かいところをわざとゆっくり弾いたり、速く弾いたり、ぷっきら棒に弾いたり、センチメンタルに弾いたりして、そんないろんな音にいかにも愛しそうに耳を澄ませていた。ギターを弾いているときのレイコさんは、まるで気に入ったドレスを眺めている十七か十八かの女の子みたいに見えた。目がきらきらとして、口もとがきゅっとひきしまったり、微かなほほえみの影をふと浮かべたりした。曲を弾き終えると、彼女は柱にもたれて空を眺め、何かを考えごとをしていた。」⑦
賴版:
玲子……慢慢彈起巴哈的賦格曲來。細膩的部分故意慢慢彈、或快快彈、或粗野地彈,或感傷地彈,對于各種聲音憐愛地傾聽。彈著吉他的玲子,看起來就像在注視自己心愛的裙子的十七八歲少女一般,雙眼發亮,唇角緊抿,偶爾露出笑影。彈完后,她靠在柱子上望天想心事。
林版:
玲子從吉他盒里取出自己的吉他……仿佛確認樂器音質似的緩緩彈起巴赫的賦格曲。細微之處她刻意求工,或婉轉飛揚,或神采飛揚,或一擲千鈞,或愁腸百轉。她不勝依依地側耳傾聽各種音質效果。彈奏吉他時的玲子,看上去仿佛正在欣賞一件愛不釋手的時裝的妙齡少女,兩眼閃閃生輝,雙唇積極合攏,時而漾出微微的笑意。一曲彈罷,她憑柱望天,面露沉思之色。
林少華的的確確將中華語言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一連串漢語味兒十足的四字結構排比下來,如同江水傾瀉般酣暢淋漓,將原作中一氣流注而又搖曳生姿的語勢完完全全表現了出來。而賴本似乎就處理得太過平淡,尤其是“慢慢地、快快地、粗野地、感傷地”等處,雖然與原文是一一對應的,可是缺少了一點文學作品的美感,讓人感覺似乎不過是文字的簡單堆砌,太想完整傳遞原作者的短句句式風格,效果卻不夠完美。應該承認,在漢語造詣上,賴明珠確實要遜林少華一籌。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村上的作品淡淡的、不張揚,是以第一人稱娓娓道來的感覺,似乎林版把握得不夠,或者可以說是有點過火。林少華把漢語的張力拉開,使其達到了極限;而需要再緩緩收回,體現原作者內斂的一面時,似乎稍欠。雖然王向遠在著作中表達了對林的贊賞,認為他很好地詮釋了村上,村上在中國的影響很大依賴于譯文的精彩,但是,對于村上,在林少華初次翻譯他的作品,即《挪威的森林》時,個人認為還是沒有完全揣摩到位。當然,透過近年林少華翻譯的村上的其他作品,我們也可以看出他還是在不斷改進的,這正是一個譯者應有的嚴謹態度和主體性發揮。
接下來,我們再看另外一段文本兩人的不同處理。
原文:
前と同じスチュワーデスがやってきて、僕の隣りに腰を下ろし、もう大丈夫かと訊ねた。
「大丈夫です、ありがとう。ちょっと哀しくなっただけだから(It’s all right now,thank you.I only fell lonely,you know.)」と僕は言って微笑んだ。
「Well,I feel same way,same thing,once in a while.I know what you mean.(そういうこと私にもときどきありますよ。よくわかります)」彼女はそう言って首を振り、席から立ちあがってとても素敵な笑顔を僕に向けてくれた。「I hope you’ll have a nice trip.Auf Wiedersehen!(よい御旅行を。さようなら)」
「I hope you’ll have a nice trip.Auf Wiedersehen!」と僕も言った。⑧
賴版:
剛剛那位空中小姐又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了下來,開口問我要不要緊。
“不要緊!謝謝。我只是覺得有些感傷而已。(lt’s all right now.thank you.I only felt lonely,you know.)”我笑著答道。
“Well,I fell same way,same things,once in a while.I know what you mean.(我也常常這樣子哩!我能理解!)”說罷,她搖搖頭,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我展開一副美麗的笑容。“I hope you’ll have an ice trip.Auf Wiedersehen!(祝您旅途愉快。再見!)“Auf Wiedersehen!”我也跟著說道。
林版:
那位空姐又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下,問我是否需要幫助。
“可以了,謝謝。只是有點傷感。”我微笑著說道。
“這在我也是常有的,很能理解您。”說罷,她低下頭,欠身離座,轉給我一張楚楚可人的笑臉。“祝您旅行愉快,再會!”
這是原文開頭在飛機上主人公渡邊與空姐的一段對話,對于原文中出現的英文,兩位譯者采取了不同處理。這里保留英文是不錯的,因為我們可以看到日文版里也是外語,保留英文很好地還原了語境,確實巧妙。但是,賴明珠漢語能力上的不足還是再次暴露了出來,對比賴明珠的“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我展開一副美麗的笑容”和林少華的“欠身離座,轉給我一張楚楚可人的笑臉”之后,只能說,兩人在中文上的修煉真的有差距。但是,另一方面,由于沒有突兀的詞匯或是句法來打斷她的文字,恰恰使得她的文字中流動著比較一致的音樂感,簡潔明快,別有風味。臺灣式的語言腔調似乎也更貼近于備受小資們追捧的村上式格調。
通過以上對比,我們可以看到兩位譯者的翻譯都充發揮到了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倘要說出孰好孰壞很是困難。總體來看,林少華對原著作了較大改動,從嚴謹角度看,已經不是單純的翻譯,而是某種程度的文學創作。而賴明珠的翻譯對比之下較忠于原著,只是文學潤色稍有遜色。對此,讀者的反應也各有不同。正所謂“蘿卜青菜,各有所好”,有人喜歡賴版的原汁原味,有人喜歡林版的華麗流暢。而兩位譯者也對對方有過誠懇評價,賴明珠佩服林少華的中文造詣,不過還是指出“如果譯者自己的文章風格過于凸顯時,可能會使作者的風格減低”,而林少華則直指賴氏譯本不夠到位,“味”沒有能夠充分地譯出來。
許均老師認為:譯者必須對原作者保持尊重,翻譯應該求真求美。負責的譯者應該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應該保持對原文本的忠實,應該深入理解作者的思想、基調與風格。由于兩種語言在語匯文化上的差異,因此語言之間不存6298eb2a486b3ff0f1ceb38d06c8e2cd在著絕對的對等關系。當兩種語言之間處于一種具有差異的互補關系時,譯者的主體性與創造性就有了發揮的空間。機械的對等必然會偏離原文,翻譯即叛逆。對原文進行一定程度的叛逆,其目的正是為了達到對原文在更高層次上的忠實。⑨
林版和賴版,可以說都在不同層次上對原文有一定偏離,尤其是林少華,不少讀者評價他的翻譯已經不是村上春樹,而是林家鋪子的村上和林式《挪威的森林》。甚至于日本東京大學文學部中文系教授藤井省三還給了他“零分”,理由之一就是“相比于賴譯的‘不化妝,保留原來面目’,林譯的‘審美忠實’反而顯得濃妝艷抹”。
這種評價顯然是過于武斷的。譯者的主體性是必然存在的,優秀的譯者應該把握好其主體性與文本客觀性之間的平衡,在翻譯中克制不適當的創作沖動,最大限度地再現原文的藝術美。優秀的譯文不是對原文的背叛,而是與原文殊途同歸,在適當的時候還可以錦上添花,甚至勝過原文。
注釋:
①王玉樑.論主體性的基本內涵與特點.天府新論,1995,(6):35.
②查明建,田雨.論譯者主體性.中國翻譯,2003,(1):22.
③④⑤王向遠.二十世紀中國的日本翻譯文學史:3,11,377.
⑥林少華.“和臭”要不得.出版廣角,1998,(1).
⑦⑧村上春樹.ノルウェイの森(上·下).《挪威的森林》講談社紅綠版本(下):第11章:245;第1章:6.
⑨許均.翻譯論.
參考文獻:
[1]許均.翻譯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2]王向遠.二十世紀中國的日本翻譯文學史[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3]林少華.村上春樹和他的作品[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4.
[4]林少華.“和臭”要不得[J].出版廣角,廣西出版雜志社,1998,(1).
[5]王玉樑.論主體性的基本內涵與特點[J].天府新論,1995,(6).
[6]查明建,田雨.論譯者主體性[J].中國翻譯,2003,(1).
[7]林少華.挪威的森林[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8]賴明珠.挪威的森林[M].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企業公司,1997.
[9]村上春樹.ノルウェイの森(上·下)[M].東京:講談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