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旨在探尋《金童》中所提倡的宗教觀。在后殖民霍米巴巴第三空間理論支持下的,本文認為這個宗教觀就是文化觀的一個縮影,就是對文化第三空間的倡導和追尋。這種宗教觀是以民間信仰為代表的中國傳統文化和以基督教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相互滲透的結果,因此它既是嶄新的,又和二者血脈相連。在劇中基督教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沖突,也就是東西方文化的沖突。作者倡導的是一種雜合的宗教觀,也就是一種雜合的文化觀,即第三空間文化觀。
關鍵詞: 《金童》 中國民間信仰 基督教 第三空間
一、中國民間信仰與基督教
1.中國民間信仰
中國是一個歷史源遠流長、文化豐富燦爛且民族眾多的國家。這個龐大的多民族群體中的普通民眾,世代傳承著他們的信仰觀念、信仰習俗。其中祖先崇拜是民間信仰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家天下的社會背景下,祖先的位置高高在上,成為統治的權威勢力。因此,祖靈就更加以其神秘的特征和奇異的超自然力深深支配著民間。故亡故的先人,一代一代以其祖先在天之靈升入神位,成為氏族,家族延續的最可靠的保護神。[1]
《金童》這篇戲劇一開頭,在一家之主廷彬即將回家的時候,三個太太做出了敬拜各自祖先這一相同的舉動。
[女人們相繼下。所有廂房里的燈都亮了起來,照著三位太太給各自父母燒錢焚物……]
秀邕:爹,娘——每逢今天這樣的事,我都想拋開這身上的千斤重擔。不過,謝天謝地,這重擔落在我肩上,不然這個家早就分崩離析了……
璐安:(到祭壇前)爹,您不僅敗光了家產,還把我賣做人家的妾。這些我都不忿怨。我只求一份回報——讓老爺看到,我跟兒子是多么的謙恭知理,心里頭只裝著別人。然后,然后讓他多寵著我們娘兒倆一些。
……
愛玲:(到祭壇前,燒著紙袍子)爹,娘——我給你們燒幾件綢緞衣裳……但求二老保佑,讓老爺回來的時候還像從前那樣待我。[2]
這段描寫反映了三位太太對于其各自祖先的崇拜。她們把亡故的先人當作守護著自己的保護神,當作能幫著自己完成心愿的神靈。對著各自擺設的祭壇,各自祖先的靈位,三位太太都說出了自己的心愿。這也反映了中國民間信仰的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多功利性。歷代民眾生活在以血緣世系為紐帶的氏族和家族中,他們認為其祖先在天之靈升入神位,如果誠心敬奉,像祖先活在人世一樣不時燒些紙錢給他們用,祖先就會成為氏族,家族延續的最可靠的保護神。
三位太太的舉動也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儒家的三綱五常、忠孝節義的核心思想。三個人的心愿無非都是要祖先保佑自己能討得一家之主的歡心,穩固在家庭中的地位。
與此相對應的是西方的基督教,是一個相信耶穌基督為救主的一神論宗教,且為擁有信徒最多,全球分布最廣,對世界影響最深遠的宗教。
2.基督教
基督教有著悠久的歷史,眾多的信徒,對世界文化產生過劃時代的影響。基督教的“博愛”精神、愛人如己強調人生的價值在精神方面而不在物質方面。基督教的禁欲主義在《金童》這篇文章中也有所涉及。基督教主張神創世界,宣揚天堂地獄之說,關心虛無縹緲的來世,主張出世的人生觀。基督教以上帝為中心,強調信仰上帝,為上帝而獻身。基督教用“乾男坤女,是為生理;一夫一妻,是為道”來宣傳男女平等。這與中國文化中夫權社會格格不入。
廷彬:祭壇上的魂靈說:“正直的男人對大太太永遠懷著最高的敬意。妻妾之位不可動搖,就像天上的星座亙古不變。”[3]
正因為如此,廷彬,深深浸染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同時又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影響,開始的時候在兩種信仰中左右搖擺。
基督教主要關注自身利益,關心個人價值,強調每個人因自己的信仰才能得救。《金童》一劇中神父班尼斯強調獨立的個體。
班尼斯:每個人——獨立地——選擇自己的生活。[4]
《金童》這一劇作中,正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信仰的碰撞產生了照亮希望的火光。
二、后殖民理論中霍米巴巴“雜合”和“第三空間”的理論
“雜合”(hybrid)一詞源于生物學,后被引用到其他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領域。它指具體有了發生交流的雙方的特點、但又是不同于雙方的混合體,而且具備母體雙方不可比擬的優點。[5]雜合性(hybridity)則逐漸從一個比喻化的、摻雜的社群和文化實踐的指涉,發展到指代不同傳統匯合、被重新闡釋,以應用于一種爭論性和對抗性反文化。[6]
巴巴認為在兩種文化接觸的地方存在一個“第三空間”,文化間的差異在這個空間內發生作用。這一空間的產物即為文化雜合體,它兼具兩種文化的性質。在巴巴看來,這個第三空間“即非這個也非那個(我或他者),而是之外的某物”[7]。在分析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關系時,巴巴強調它們相互依存、相互建立起對方的主體性,并指出所有的文化陳述和系統都建立于一個模糊、雜合的“發聲的第三空間”[8]。
三、劇中眾多女性形象對于基督教的態度,重點分析阿安所形成的雜合的宗教觀
當一家之主廷彬帶來基督教和相關的新主張的時候,三位太太和金童阿安分別做出了不同的反應。
大太太秀邕第一反應就是對于白鬼子吃祭壇上的貢品的行為表示不滿。璐安對基督教表現出興趣,秀邕批評她固執、任性,甚至要對她動用鞭笞的家法。她把傳教士描寫為白鬼,說他的皮膚白的像停放了一天的死尸,靠胡說八道過活,而且讓阿安參加大人們的談話,監視所有人的一舉一動。最后抗爭無效,在全村人接受洗禮的時刻,她選擇了吞食鴉片結束自己的生命。
二太太璐安對基督教表現出很有興趣而且要求參與廷彬與傳教士的談話,而且身穿西式服裝,贊成阿安不裹腳,從語言與行動上表現出要和陳規舊俗的告別。她順著老爺廷彬的意思,贊成與傳教士接觸,主動接觸西方的東西,自有她自己的目的。
璐安:要是老爺成了基督徒,一切都會改變的。所有的角色都會重新定位,誰破的規矩最多,誰就是贏家。[9]
而且,她甚至與傳教士班尼斯勾結,讓班尼斯幫助她坐上家庭第一女主人的位置,作為回報,她幫助班尼斯傳教。所以說,她并不是真的對新的思想感興趣,她只是想借助基督教,討好廷彬,達到她鞏固家庭地位,甚至上位的目的。
愛玲表面上并沒有表現出很大的熱情,甚至沒有參加眾人關于白人和基督教的談話。表面上愛玲穿西洋內衣,說自己渴望摩登,但是內心里,她還是個傳統守舊的人。當廷彬說要過只有她這一位妻子的生活,帶她去菲律賓時,她的反應很強烈。
愛玲:你想讓我拋棄我的父母?讓他們的魂靈漂泊無依?而且如果我跟著你走,大太太丟得起這個臉嗎?那真的是我們最好的選擇嗎?忘記其他人只想著自己?[10]
一系列反問,問出了愛玲的內心。盡管她穿西洋內衣,盡管她喜歡用留聲機聽西洋音樂,盡管她接受了洗禮,但是這改變不了她內心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的思想。最后,秀邕的鬼魂帶走了愛玲。
阿安第一次享受到基督教和新文化帶來的實惠是她不用再纏腳了,這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這是一件影響很深刻的事情。后來,她的母親秀邕讓她去參加父親、二太太璐安與班尼斯的談話,給了阿安一個接觸白人、基督教和新鮮文化的機會。她親身經歷了自己的母親秀邕,一個深受傳統思想禁錮的中國女人的死亡,她看到了二太太璐安拋棄祖先信仰,運用陰謀詭計陷害別人,最后也沒有什么好下場,她也看到了愛玲夾在基督教與中國傳統祖先信仰之間而慘死的悲劇,她更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父親廷彬,在這一場基督教與祖先崇拜、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碰撞中造成家破人亡的事實。這一切都促使她思考:究竟什么才是她自己的信仰?是像她媽媽一樣固守著傳統不放棄?不。阿安首先反對的就是裹腳。是像她二姨娘一樣拋棄祖先的信仰,一心信仰基督?不。阿安的身體還曾經被璐安祖母的靈魂侵占去教訓璐安背棄祖先的行為。
從劇作中相關人物的對話,我們可以看到,金童阿安追求的實際上是一種集傳統民間信仰和基督教于一身的一種雜合的宗教觀。
阿安:你忘了——我是個華人基督徒,身上兼取了東西方文化的精髓。
……
安德魯:你明白我為什么不想做父親了吧?你爹費了那么大的力,可到頭來卻只能給自己和身邊的人帶來悲劇。
阿安:不,他雖然遭了難,但將家人帶入了生活更加美好的未來。我成了家族中第一個接受學校教育和自主擇偶的女孩——而且,我一直敬奉著耶穌基督。
安德魯:所以——每當你打開《圣經》,對耶穌基督禱告時,你實際上是在獻祭——對你父親的獻祭。盡管發生了那一切,你還是非常愛他。[11]
阿安的宗教信仰觀是把傳統的祖先崇拜與基督教相雜合。傳統的中國祖先崇拜與基督教彼此雜糅,在阿安這里形成了一種雜合的宗教觀。這種宗教觀既不同于祖先崇拜,又不同于基督教。她的信仰是兩者的混合體,而且具備這兩者不可比擬的優點。
四、結語
作為一個成功的劇作家,黃哲倫在后期反復強調他對文化在決定文化身份認同上的重要意義,那就是:“文化不是靜止不變的,它是流動的,很早之前,有很多華裔堅決反對和美國主流社會文化融合,認為這樣就等于推翻了自己的文化,就是在模仿白人的文化,而現在我卻贊成文化融合,精致的文化沒有任何意義。”[11]在寫作實踐中,黃哲倫也是這樣踐行的,《金童》這一劇作就是通過倡導雜合的宗教觀來倡導不同文化的融合。
參考文獻:
[1]烏丙安.中國民間信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45.
[2][3][4][9][10][美]黃哲倫著.湯衛根譯.金童[J].戲劇,2006,(2):126,146,130,132,147.
[5]韓子滿.文學翻譯與雜合[J].中國翻譯,2002,(2):54.
[6]生安鋒.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論研究[D].北京:北京語言大學,2004.28.
[7]BHABHA,HOMI K.The Post-colonial Question:Com2mon Skies[M].Divided Horizons,London:Routledge,1996:204,28,206.
[8]BHABHA,HOMI K.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4:112,36.
[11]李筱怡.黃哲論——文化身份的探求與應變[D].上海:上海交通大學,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