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幼兒園校車慘劇發生后,有人提出“廢公車,買校車”,另有人呼吁民眾捐款買校車。最有趣的是,好事者冒用房地產開發商潘石屹的微博表示,轉發一萬次就捐款買一輛校車。潘石屹后來也表示,確有可能捐款購置校車。
不出所料,這樣的倡議引發爭論。有評論家站出來說,給學生配備校車是政府的責任,現在應當施加壓力讓政府擔起自己的責任。號召民眾捐款,豈不是替政府轉移視線、減輕政府壓力?再者,靠民眾捐款,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這種說法,或有道理。但這顯然不是唯一的道理,也不是關于社會治理的最高、最健全道理。
社會治理之最健全狀態是人民之自我治理。因此,理想的治理狀態就是《大學》所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很多人對儒家這套理念有本能的厭惡,但他們可能永遠想象不到,這正是托克維爾在美國觀察到的美國社會的基本治理原理。
在儒家先賢和美國先賢的想象中,碰到任何問題,普通民眾,當然是在紳士領導下,首先自我組織起來,自行解決問題,生產和分配公共品。唯當民眾成立的眾多自愿性小型團體發現自己無法解決某些問題時,才把這問題提交給政府。事實上,最好的政府也應當是從社會中生長出來的。人民首先通過上述方式組成社會,此即“修身、齊家”,社會無法自行解決某些問題,方成立政府,此即“治國”。至關重要的是,在政府成立后,社會并dab8db606441ac7b5e88f183f8c685fb不被取代,社會依然進行著廣泛的自我治理。它的有效運作,是社會治理的基礎,政府只是發揮輔助性作用。在這樣的治理架構中,政府即便無能,社會也可以正常運轉。
傳統中國正是如此。西漢中期以后,政府在基層的存在很微弱,所謂“皇權不下縣”。但在大多數時期,基層社會依然維持著還算正常的秩序。個中秘密正在于儒家士君子所領導之社會自治。
當然,這一傳統在上個世紀中期被摧毀,國家權力深入基層,自治結構被消滅,民眾被迫轉而依賴政府解決大大小小的問題。然而,這種制度安排真的有效嗎?事實已經給出了否定的回答。過去三十年來,國人心智最重大的變化之一就是自治意識的復蘇。傳統的自治性組織在恢復,民眾的自愿聯合在增加。
奇怪的是,自治意識的復蘇竟然遭到制度決定論者的嘲笑。制度決定論相信制度萬能。這種信念在過去十幾年來的知識分子中十分流行。碰到任何問題,評論家們都說,應當改變制度,其中主要是政府層面的制度,他們主張民主、責任政府。這很好。只是,制度決定論者從來不愿思考一個問題:這些制度從何而來?制度決定論者都是威權主義者,他們把美好生活、健全秩序的希望寄托于開明專制者,指望這樣一個第一推動力自上而下地變革制度。因此,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對著潛在的第一推動力不斷發出呼吁,他們一直在說——當然,如果能夠“說”成一個健全制度,不勝歡迎。
但是,具有治理主體性意識之公民、士君子則不作如是想。他們的基本立場是:美好生活是我們自己所希望的,那我們就自己行動起來。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政府若愿做,當然好,也應當積極推動政府去做,這是設立政府的目的所在。但是,假如政府不理睬,也無所謂。
在當下諸多公益領域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這樣的理念和行動:于建嶸教授發起隨手送書下鄉,李英強先生創建立人鄉村圖書館,鄧飛先生發起免費午餐計劃。這些活動無不透露出強烈的公民治理主體性意識。那么,這一次,公民們能否透過自主合作,建立起一支校車隊?
制度決定論者說得對,按照正常的治理邏輯,這些都是政府當做之事。但是,政府現在沒做,怎么辦?讓問題繼續存在么?公民自己行動,即便不能全部解決問題,也可以局部解決問題,總比面對問題時整個社會無所作為要好。
公民自己承攬責任會影響推動政府變革的努力嗎?當然不會。恰恰相反,這是推動政府最有效的辦法。公民行動可以把政府的無能暴露于天下,只要官員還稍有點廉恥感,就會接續公民的事業。公民的努力還可為政府介入提供理念、制度上的知識。
換言之,民眾先行,將形成公民引導政府、指導政府的格局。而所謂憲政不就是這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