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略撤退

　　東瀛地震之后，據說有一名非法滯留11年的中國人主動向日本警方自首，并要求把自己遣返回國。倒不是他靈魂深處爆發了革命，而是對核輻射怕怕，想搞張免費機票回來吮祖國母親的乳頭。我忽然冒出一個邪惡的念頭：媒體說中國的外逃貪官10余年間卷走上萬億的資金，若是他們潛伏的國度經常出點戰亂地震核泄漏，這些浪跡天涯、富可敵國的游子多半會撤回中國。
　　見勢不妙，撒腿就跑，這是老祖宗傳授的走為上策。人類歷史上逃跑得最雄壯的，當屬敦刻爾克大撤退，當時40萬英法聯軍被德軍逼到了海邊，差點就被擠壓成了二戰版雙匯火腿腸。英國海軍急眼了，找了一群小蹄子在廣播里晝夜嬌啼，呼吁全國船主赴法撈人，于是駁船客輪漁船甚至私人游艇都上陣了—沒準還夾雜幾艘獨木舟，終于在9天內救出了34萬大軍。想起來真是后怕，敦刻爾克撤退若是失敗，英國就多半亡國了，亡國了就不會有《太陽報》了，沒有《太陽報》就不會有三版女郎了，倘若沒有三版女郎，我們活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思。
　　瑞士軍事家菲米尼曰：一次良好的撤退，應和一次偉大的勝利一樣得到獎賞。所謂的良好撤退，就是扔下輜重輕裝跑路，盟軍在敦刻爾克丟棄了無數大炮、機槍、汽車、坦克，以及50萬噸軍需物資，而紅軍當初沒想明白這點，拖著家當撤退，被國軍死死咬住，后來紅軍想通了，把家當全賣了廢品，跑起來就飛快了。
　　我曾在兩年間搬了7次家，拖著蛇皮袋在嶺南和京城之間來回流竄，多數家當都棄于逃亡途中，我懷里只揣兩件物事—銀行卡一張，里邊是我以往賺的錢；地攤淘來的盜版《笑林廣記》一本，里邊的黃段子可以剽竊過來為將來賺錢。每番在斜山暮光下，我馱著糧草準備告別那些舊愛般的山河，總是在心底默念：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不留下一枚精蟲。
　　人生十之八九是在撤退的路上，只有十之一二是在挺進。房價高企，無數年輕人遂向二線城市撤退；河東獅悍，眾多黯然男只能逃出圍城游向護城河；時光如刀，那些后生蜂擁而來，這個舞臺再也不屬于我們這班年老色衰的蕩婦，或者蕩夫，我們很快就要隱藏在荒涼的街角，在幕后沏茶。
　　我們這代人，內心已無家園，故鄉早已不是最后的堡壘。我只見到自己熟識的人，一個接一個移民，撤向茫茫公海。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會回來。70年前，駐守在菲律賓的麥克阿瑟面對日軍炮火說，我要與菲律賓人民共存亡。羅斯福強令他撤退，他登上魚雷艦逃跑時發誓說：我一定要回來。3年后，他如愿了。
　　據說當年金岳霖癡迷林徽因，時常找些送豆腐借錘子的濫理由往梁思成家跑—我看送豆腐是假，吃豆腐是真，梁思成也夠大度，看到老金色迷迷進門，便抄起魚竿釣魚去，眼不見為凈。對于梁思成，這不叫逃逸，叫戰略撤退，留下自家的王牌軍周旋敵酋，放心得很，反正小娘子能把徐志摩玩得命喪黃泉，對付個書呆子只需半個眼神足矣。塵世之中，那撤退的往往是王者，那揚鞭策馬劈頭而來的家伙，多半只是深夜里的餓鬼，懸崖邊上的流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