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搬到一地時,不僅是買了某棟房產,而且也是對當地風俗習慣、制度規約的認同,即我們所謂的“用腳投票”,自然有入鄉隨俗之義務。
最近,在波士頓近郊鄰居之間的一場司法爭斗,居然讓《波士頓環球報》特地發表社論。此事的是非,對于當下中國,頗有些參考價值。
事情發生在一個叫Westwood的富裕社區。一對新居民準備在自家農場上建一個馬場,結果被幾家鄰居上告,最后州環保部作了決斷,認同鄰居們關于馬糞可能危害附近野生濕地之說,命令房主停建。
這對房主于2008年買下爭議中的房產(實際上是個農場)。這一房產中,本來就有兩個馬廄和其他若干農場建筑。他們計劃將之擴張為有20個馬廄的馬場,其中包括室內和室外的跑馬場。根據有關法規,任何類似的建設都必須經過當地野生保護委員會的批準。該委員會一般都要求在建筑和周圍的野生保留地之間必須留夠緩沖地帶,以保護生態。前房主曾經申報過類似的計劃,已經得到了批準。新房主的計劃則大一些,但也不至于騷擾鄰居。因為馬場的位置不僅遠離任何一家鄰居,甚至從街面上根本看不到。他們的幾個近鄰,也沒有任何異議。所以這一項目已經被州環保部批準。但是,幾家遠鄰,不知為什么警覺起來,覺得這么大的馬場可能影響當地的生態。根據州里的法律,只要有10個人聯署,就可以要求政府根據生態保護的規則對有關建筑進行重新審核。就這樣,鄰居聯署要求重審,指出野生濕地和馬場的界線不清。為了避免法律糾紛,房主又把馬廄等建筑從重新劃定的野生濕地邊界線上移開。但是,鄰居仍然認為馬場和野生保護地之間沒有充分的緩沖地帶,雇傭律師施加壓力。
房主自然大為光火:我們喜歡與世無爭的鄉間生活,所以才從鬧市遷居于此。怎么在自家地上連馬場都不能建?難怪《波士頓環球報》也同情房主,發表社論,稱有關法律有被濫用之嫌。
但是,此案活生生地顯示了美國地方社區捍衛自己環境的基層權利。不錯,Westwood的居民大多比較富裕,打得起官司。不過,他們經常挑戰的人,往往更有權勢。能在自己地里建20個馬廄的馬場,說明這塊房產至少有幾百萬美元之值,遠非當地普通居民所能支付。而最有名的案例,大概是居民們與麻省前總檢察長Scott Harshbarger的抗爭。按說,總檢察長是州里司法界權勢最高的職位,是僅次于州長的重要人物,但他在司法領域,居然玩不過自己的鄰居。當年他住在Westwood時,因為推倒了自己地盤上的一堵石墻,最后被鄰居告了。2003年,他不得不自掏腰包,把被推倒的墻照原樣恢復。
美國的法律體制異常復雜。聯邦有聯邦法,州有州法,市鎮鄉村等等也有自己的地方法規,甚至一條街的鄰居,也能制定自己的規約。這些基層的法律和規約,在當地有著相當大的權威,聯邦或州一級的司法權力對之都非常尊重,上面順從下面是個常規。當你搬到一地時,不僅是買了某棟房產,而且也是對當地風俗習慣、制度規約的認同,即我們所謂的“用腳投票”,自然有入鄉隨俗之義務。同時,各級政府也被自己的司法權限所制約,也很難干預地方事務。
中國的房地產已經走入了商品化的進程。人們越來越意識到:自己買的并不僅僅是房子,而且也包括周圍的環境。所以,社區基層權利意識,也有必要和私有產權的概念配套發展。這幾年看到的類似新聞相當多,比如某大款買了房產,于是肆意圈占周圍的土地,破壞鄰里環境,周圍居民束手無策,只能吞下苦果。因自己的別墅圈占公共綠地而引起抗議的郭德綱,在談其前弟子退出德云社時曾講了這么段耐人尋味的故事:“天津有一個胡同叫‘毛賈胡同’,一家姓毛的,一家姓賈的,兩家都要蓋房,你往前進,我也要往前進,最后把這個胡同堵死了。姓毛的這家在京城認識一個大官,就寫信想讓其幫忙平了這件事,后來對方回信了,說‘千里捎書為蓋房,退讓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未見當年秦始皇’。姓毛的看了之后挺感慨,毛家就退讓了三尺,后來賈家看到了,也退讓了幾尺,就這樣有了這么一個胡同。在這里說這個故事也沒有太多含義,就是覺得大家互相理解一下挺好。”
其實,這故事的含義恐怕郭德綱本人根本沒有意識到。故事講的是,在中國一個胡同的居民無所謂基層的社區權利,一切由兩家大款說了算。大款明事理,則大家還有胡同走。如果他們各不退讓,大家就連路也沒有了。或者一切要仰仗京城的大官了。當然更不用說,我們的地方政府,大筆一揮就在舊城區筑起“遮羞墻”,把普通百姓小本買賣的門臉全給擋住,大家做不成生意,敢怒不敢言。這樣的做法不制止,則城市的發展就難以有序化,社會沖突就會不斷加深。
所以,加強社區的基層自治,讓居民自己參與制定管理鄰里的法律和規約,實乃中國城市化發展的重要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