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檜邊上的石凳

　　他下了樓，走出了幽暗的樓門洞。一輪亮堂堂的大月亮，當頭照臨。頓時，一股清爽之感，向他迎面撲來。解脫了，終于解脫了。晚上，是他一個人在家吃的晚飯，雖說是湊合著填飽了肚子，但身心是多么自由和暢快?。]有冷戰，沒有爭吵，沒有壓抑的氛圍。就從現在開始吧，他將走向一種全新的美好生活。
　　 他向小區大門口走去。一路上，他目不斜視，旁若無人，因為他沉浸在一種痛快淋漓的回味中。他們遞交離婚申請已經快一個月了，就在今天上午，他給她去了電話，口氣不亢不卑，說若是沒有其他考慮就把手續辦了吧。她回答也干脆，說兩點半準時到。
　　 下午兩點半，他們幾乎同時到達了婚姻登記處。兩人的表情，不喜不悲不怒，平靜得就像什么事也沒發生。簽字時，他禁不住看了她一眼，正碰上她看過來的目光。兩種目光交匯，沒有激起一點漣漪。離婚手續辦妥了。走出婚姻登記處的門口，兩人將分道揚鑣，似乎雙方都有向對方道一聲珍重的愿望，但彼此竟都沒有說出口。
　　 他溜達在這座城市的大街上。他是自由的，就讓兩條腿來決定自己的去向吧。一個人的獨行，夜色這般美好，讓他不能不回想起一些應該銘記的往事。幾年前，他和她相識了，一天晚上，也是一個有月亮的夜晚，他們相約去了街心公園。公園雖是開放式的，但小徑迂回曲折，樹木蔥郁，花草茂盛，很適合戀人之間的約會。他們在一個石凳上坐了下來，你一言我一語，很開心地聊著天。后來，似乎是十分自然的，他們相互拉起了手。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他們進入到戀愛的階段。這個夜晚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以致讓他把石凳旁邊的銀杏樹和蜀檜也記在心上了。幾天后，她第一次把他帶到了她家，見了她的父母，而且還一起吃了午飯。從此，她再見到他時，臉上帶了心事。他們的戀愛遇到了困難，她不可能不顧及父母的態度，因此，她有些許的動搖和猶豫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下得好大，就是在這個雪花紛飛的夜晚，他們確定了分手。他要把她送回家，這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在路上，她為他唱了《大約在冬季》這首歌。歌曲的含義和旋律，與他們當時的境況是多么切合。他把她送到了家門口，看著她進了樓門洞。他呆呆地站在雪地上，任雪花落滿全身。經過了一小段時間，他看到五樓的一個房間的窗簾撩開了，一張臉貼著窗玻璃看下來，那就是她。她不顧一切地沖了出來，一把摟住了已是雪人似的他，說道：“誰我都不會嫁了，我就嫁給你！”
　　 想到這一幕，他不由得笑了，他在笑那時的單純和傻里傻氣的同時，心底還是泛起了一絲酸澀。一對正在小聲爭吵的夫妻恰巧從他身邊經過。這讓他的回憶開始了轉移。在婚后的兩年中，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幸福甜蜜，充滿情趣。但是，接下來，情況開始起了變化，日子的平淡，彼此興趣的差異，瑣碎的家務事，尤其在第一次她懷孕失敗后，情況變得越來越糟。再往后，無端的懷疑和猜測也來了。工作的變動，他的應酬也多了起來，這給他們已經不夠牢固的關系又增加了一道裂痕。再后來，這個家幾乎已找不到絲毫的歡樂和溫情，而壓抑和沉悶的氣氛，讓他們想到了分手。
　　 那天晚上，他眉頭緊鎖，面色陰沉，用傷感又無奈的口氣對她說：“看來這場婚姻對你我都是一個錯誤?！?br/>　　 她用十分冷靜的目光盯了他一會兒?！皩Α，F在糾正還不晚?！?br/>　　 此后，離婚的整個過程都是平靜的，平靜得就像放在桌子上的一杯水。
　　 他收回記憶。盡管已是仲春，夜風卻還帶點兒寒氣。一對年輕的戀人，手拉著手，從他身邊匆匆走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因為他斷定年輕人將去一處幽靜的地方，卿卿我我，述說愛意。而這都是以前他所經歷過的啊！而今，在這個月夜，他卻踽踽獨行在市區喧囂的街道上。
　　 他清楚地看見年輕的戀人走進了街心花園。直到這時，他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是奔著街心公園來的啊！他簡直被自己弄糊涂了，心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這時的他，腿仿佛不是長在他的身上，神使鬼差，他向第一次拉起她的手的那個石凳走去。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已記不真切了。尋到了大體方位，他在仔細辨識著。對了，記起來了，拐過這幾株銀杏樹，就是兩圃蜀檜。蜀檜的花，有著嬌媚的美麗。那個石凳就在兩圃蜀檜之間。不知怎么，一陣暖意，陡然充盈在他的心頭。
　　 拐過了銀杏樹，靠近第一圃蜀檜時，他突然怔住了，駐足在那里，一動也不動。借著皎潔的月色，他看得很清楚，石凳上坐著她，就是今天下午剛剛解除婚約的妻子。
　　
　　責任編輯 黑 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