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正分娩

　　梅虎騎的名字很容易讓旁人理解成“沒福氣”，一些好心的男女便勸他改一改，即使叫“梅貴”、“梅喜寒”、“梅盼冬”之類都不錯。
　　梅虎騎總是這樣笑著說：“騎虎難下，我沒有虎騎才好嘛！我膽小怕事，只求平安度日，苦點窮點無所謂，管他是缺少幸運快樂的沒福氣，還是死不認輸從頭再來的沒服氣，都悉聽尊便，想從好、中、差不同層面去關心我審查我，都熱烈歡迎！”
　　就是這么一個性格脾氣讓人交口稱贊、為人處世向來循規蹈矩的高級語文老師，在辦完退休手續領第二個月工資的這天，遇到了這么一串令人難以置信的鬼怪事。
　　梅虎騎存折上的余額已有六位數了，這是他退休前從未想到過的。半年前調整工資后，他每月凈增兩千元，從上年元月補起，一下子得這么些錢，真是喜不自禁！
　　然而，樂極生悲：保藏在存折上的這筆珍貴內容立即引來一對狼。
　　這高個子狼長得很瘦，一張馬臉泄露的是營養不良。矮個子狼長得很胖，一張圓臉展示的是衣食無憂。他倆進屋后一齊呼喊這樣的口號：“親切慶祝您光榮退休！虔誠恭喜梅老師發財！”
　　梅虎騎感到十分驚訝，兩個陌生人尾隨自己到家，竟然有神不知鬼不覺的功夫。但來的都是客嘛！梅老師忍住心中怒火，趕緊倒兩杯熱茶遞去。
　　瘦高個開口就不同凡響：“老師啊我們算找對人了。無論是您的教書育人業績還是為人處世口碑，我們都明查暗訪整整一個月了，確實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我們是中國銀行亞洲分理處國際金融調研中心的工作人員，都是正宗的華夏子孫祖國同胞。我叫苑達，他叫苑藹。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弟兄倆，我是哥他是弟，我是本級財務主管，他是調研中心主任。我們這次來的目的，既是廣泛深入的民意調查，又是尋找有德有才又有經濟實力的合作伙伴。簡單說吧，現在是世界經濟危機的開端，將引爆全球金融健康正常運行的高智能指揮系統，所有的錢都要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貶值到差不多就是一張張印制精美的彩色紙。這沒辦法啊！調研中心已將中國16個省1個自治區2個直轄市30個市地州盟的基本經濟指標匯總上報決策層，他們指示我們趕赴基層，安撫民心，穩定生活秩序并盡力使其三年內維護和鞏固好。算是任重道遠呀，不說救民于水火之中，也算能者多勞為國分憂吧。總之，梅老師應該理解我們相信我們支持我們配合我們！”
　　名叫苑達的瘦高個端起茶杯吹了幾口，很優雅很文化地喝了一點兒，就從密碼箱里取出一個大信封來。
　　梅老師接過來一一查看和核實，從身份證到工作證到公函到名片，沒有一樣讓梅老師看出疑點看見破綻。尤其是蓋有“中國銀行亞洲分理處國際金融調研中心”大紅印章的公函，竟在右下角印有中英文對照的“防偽密碼”。
　　苑藹主任親切地提示：“梅老師可以當場刮開也可以悄悄偵探，將這組密碼用手機發短信至調研中心保密處核實真偽，打電話也行，但國際長途越洋費用比發短信貴幾十倍，您可以動用多種手段查證我們的身份，再談怎樣合作與分成。”
　　梅老師就借上廁所的機會發了短信，收到的回復同樣是中英文對照，僅有的八個漢字是：“絕密資料，深信不疑！”這種讓人心里無法踏實的東西，梅虎騎當然不會輕易接受，他毫不猶豫地按下一組數字鍵，手機里傳來的竟是天下聞名的《國際歌》！直到一曲播放完畢，才傳出底氣十足的強磁力男中音，先是“哈羅”，再是天書或咒語，最后是“閃克優”，接著才是中文朗讀：“你好，尊敬的中國朋友！有緣相識是我們的榮幸。能夠成為合作伙伴互利互惠是我們的共同追求。相信機遇只降臨有準備的頭腦，好運向來只青睞和光顧心馳神往的人。謝謝您！”梅老師強迫自己鎮靜，他的擔憂和懼怕就是：“天上掉下的餡餅難道真是仙家恩賜？神要護佑你扶助你，也需要你積極配合才能實施嘛！”
　　這種擔憂懼怕轉眼間竟消逝得一干二凈。
　　苑達說：“梅老師已經查實我們的身份了，就該是落實合資經營按股分紅的時候了。為了進一步證實我們的經濟雄厚與誠信運作，第一次生育的錢無論多少將全部贈送您。但您不能宣揚不能張狂，只能悄悄地享受喜悅，最多可以和情人分享。當然啦，情人比老婆讓人放心，您的妻子已病逝三年，想必您已有情人了吧？可以通知她來共同發財，但紀律制度合同協議之類要提前告訴她并且簽字按手印，以工資總收入和全家人性命作抵押，誓死保守和護衛我們共同的商業機密！”
　　梅虎騎的內心深處突然掀起滔天巨浪，佩服這兩個貌不出眾的貴人：他們好像比我還清楚自己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呢，你不得不羨慕他們！
　　于是，梅虎騎通知了在鎮中心小學當校長的宋來娜。
　　梅、宋兩個向來崇尚“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知識分子，竟然意亂神迷地聽從苑主任兄弟倆的調遣，將眼前這堆從苑家弟兄密碼箱里搬出來的嶄新人民幣清點好，用塑料薄膜和透明膠布包扎穩妥，放入洋鐵皮桶里，倒入神秘藥液浸泡88分鐘……
　　一切操作均按“比較像財神爺”的他倆的要求進行，梅虎騎和宋來娜暗中約定：有財就發有詐就告，強龍難壓地頭蛇，反正高聲呼救派出所的干警能聽到，誰會怕他們詐騙或搶劫？
　　美美地吃完晚飯，苑達端起熱茶走近桶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請示苑藹主任或是征詢梅老師宋校長意見，故作高深又情真意切地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300天的辛苦和嬰兒出世前的疼痛只有做了母親的人才能夠正確回答。錢的生育能不能如愿以償，一要看梅老師宋校長的造化和命運，二要看苑主任和我在貴州是否福星高照馬到成功開張宏發嘍！”
　　四個人耐心地等待，而且必須“遵章守紀心無雜念毫不動搖地等待”。
　　當苑藹主任手中的裁判專用高級計時表的鬧鈴響出一曲《西游記》主題歌《敢問路在何方》時，以“互利互惠”為主題結成同盟軍的苑達、苑藹、梅虎騎、宋來娜一齊喊了聲“OK”！
　　打開桶蓋取出那一大捆錢……仔細數完后，竟然是當初放進去的8萬元的兩倍啊！經認真查驗，這16萬元鈔票居然是真的！而且真的很順暢地歸梅老師宋校長享用！
　　首戰告捷，苑達拉著苑藹的手一個勁叫：“太好了！”就聽這位主任莊重嚴肅地說：“同志們，我們只是萬里長征跨出了第一步，離中國人民亞洲同胞和世界群眾的要求還很遠很遠，很遠很遠。面對國際金融危機，面對亡我之心不死的各類階級敵人，面對全球化貧富不均貧富差距日益加大的嚴重的生存現狀，我們只能高聲齊唱國歌國際歌，齊心低頭做實事做好事！我們一定會各盡所能奮勇爭先傾其所有，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扶貧濟困播撒愛心為己任，積極地創造性地奉獻更多的優質智慧和心血汗水，更好更快地促進全國全亞洲全地球經濟的復蘇、振興、崛起、繁榮、騰飛！”
　　聽到這里，八只手不約而同地拍打起來。
　　響聲引發了門外大黃狗的狂吠，苑藹主任趕緊舉起左手，用右手食指頂住左手掌心，示意暫停！
　　苑達輕言細語地下達重任：“是的，我們有理由和條件為解放全世界饑寒交迫的人民，堅強如鋼地勇攀高峰、乘勝前進。我們選擇你們這片寶地的僻靜清冷而不貪戀城市的繁華熱鬧，就是告誡自己一定要耐住寂寞抗住誘惑，堅守信心忠于盟約，不聲不響地老鼠一般地繁殖，迅速有效地解決經濟領域存在的或隱或顯的系列難題。好了，長話短說，是非功過任人評判。我和苑主任決定明早去縣城拉設備和取巨款，有緣有幸結識和合作的我們，就各盡所能奮勇爭先傾其所有為國為民多作貢獻吧！”
　　梅老師和宋校長比賽似的努力籌集人民幣，相加結果是188萬元呢！耐心地等苑達苑藹兄弟倆仔細清點無誤后，同樣是用塑料薄膜和透明膠布包扎得很穩妥，裝入大水缸里，倒入神秘藥液浸泡。
　　
　　“懷孕和分娩的過程自然要比剛剛勝利的這次延長4倍，”苑主任信心十足地解釋說，“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生雙胞胎已不是視聽興奮的稀有元素。三胞胎四胞胎甚至五六胞胎的出生，時常見諸報紙雜志廣播電視和手機電腦網絡媒體對不對？我們分娩人民幣，不應該每次都停留在小打小鬧的水平吧？一定要志存高遠，一定要奮起直追，一定要胸懷祖國放眼世界！那么，我們就以188分鐘的四倍作為四胞胎神童寶貝們誕生的良辰吉日吧！”說完便調撥鬧鈴，警告相關人士:“從這一刻開始的13個小時之內，任何人不得胡思亂想，利欲熏心和猜疑非議，一切不利于合作不利于團結的巧取豪奪和卑鄙操作，都極可能讓正在分娩的這些錢像難產的女人那樣，要么胎死腹中，要么有兒無娘甚至娘兒同歸于盡……所以，大家務必全心全意禱告，任勞任怨恭迎！”
　　有些緊張的宋、梅二人情不自禁地用眼神試探和鼓勁。
　　之后，苑藹主任指令他的部下他的兄長苑達主管打開密碼箱，一唱一和、聲情并茂地證實他們這個時候的確連十元錢都沒有了，必須即刻趕往縣城去取錢。還此起彼伏地埋怨小鎮上辦事始終不如城里方便，比如這轉賬支票和銀行卡要變成現鈔居然會這樣難，工行農行建行是怎么規劃實施富民強國戰略的呢？
　　他們弟兄倆就激烈爭議“誰去取錢誰在水缸邊守候”。
　　當然是領導身先士卒帶頭辛勞了：苑藹主任只身前往縣城。
　　不到一個小時就見苑主任風塵仆仆地返回，說“有三張支票四個銀行卡的密碼記不準了，才取得20萬元錢。先送來交給大家保管著，等抄好密碼取出更多的錢，拉起金貴設備來大規模高檔次地幫助錢們生兒育女，讓手中的錢身邊的錢一切行動聽指揮，早結婚早分娩，子又生子，子又生孫，子子孫孫漫山遍野……”
　　多誘人的話語、好醉人的美景喲！一席滿懷激情與豐收在望的演講，聽得宋校長梅老師一齊跌進蜂蜜里……
　　苑達被苑藹叫走了，梅老師心里突然有些空虛和慌張，便攔了一輛出租車去追他們。在縣工商銀行營業大廳取出27萬元錢后，苑主任說，另外的支票和卡要分別到建行農行才能辦理，要梅老師和苑達先去聯系人員和車輛裝設備……
　　梅老師畢竟是60歲的人了，眼力耳力腿力都趕不上身高腿長精氣神十足的苑達主管，才一眨眼工夫，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只好打手機聯系，居然“不在服務區”！打苑藹主任的手機，回答說“欠費停機”。慌忙趕往建行趕往農行，都沒找到他啊！梅老師的心里一剎那便有擔心和害怕蜂擁而至。立即打車趕往家中，敲開門驚恐地喝問宋來娜：“苑家弟兄回來沒有？”
　　這位擔任校長已有十個年頭的小鎮女強人，自然預感到兇禍來臨，嚇得一下子變了臉色，結結巴巴地反問梅虎騎：“見鬼嘍！你尾隨他們去取錢拉設備的呀，屁大個時間他們會從小縣城飛到西半球去了？”
　　梅老師的心底響起一塊巨石落地的聲音，他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胸口欣慰地笑著說：“我找不到他們還真擔憂他們跑回來暗算這缸錢呢！”宋校長立即精神大振雙手叉腰惡狠狠響當當地說：“借他們一個鎮一座城的膽子也賭他們不敢來偷來搶！至少隔壁就是公安派出所，主持工作的楊器所長還認得自己是我宋來娜的親侄兒嘛！”
　　聯系不上這兩位越來越神秘的貴人，梅虎騎接受宋來娜的勸導，不再深入地往壞處想。卻不忘三五分鐘一次地分別撥打苑家弟兄的電話，就這樣一直撥打到夜幕降臨，傳送到耳里的依然是“不在服務區”和“欠費停機”。
　　13個小時的分娩過程終于結束了！興奮得紅了臉的宋校長迫不及待地去拉蹲在地上查看密碼箱和證件的梅老師，共同采收金秋的喜悅。他倆互相鼓勁互相溫暖：“我們吉人自有天相！他們一定會取好錢拉起設備回來和我們一道挺進共產主義的！看看摸摸，他們帶來的這么多行李和這些重要證件都還在這里嘛！188萬元的四倍是多少？三倍兩倍都是一筆讓人做夢都不敢相信的數字啊！哪個有理由會相信他們愿意不貪大利逃跑呀？”
　　宋來娜邊點頭邊拉梅虎騎的手一齊去掀缸上的大鍋，驗證和分享天賜巨財！
　　可是，那一包捆綁得很穩妥的總計188萬元的人民幣不見了！缸里除了有血一樣顏色的水之外，竟然什么都沒有！
　　“狗日的是用障眼法還是玩掉包計，讓這么多錢長翅膀飛了？”梅虎騎握緊宋來娜的雙手，驚叫起來！
　　十萬火急地撥打國際金融調研中心保密處的電話，三番五次都始終是忙音。
　　立即報案！縣公安局經濟犯罪偵察大隊的辦案警察們查看了苑達苑藹的行李、密碼箱和證件，用驗鈔器檢測了那20萬元錢后，氣憤地說：“全都是假東西！”其中那個被叫作“大隊長”的中年男子重重地嘆了口氣，心情復雜地望了望門外，將目光扯回來放到癱坐在一起的梅、宋二人頭上，洪亮地誦讀：“以假亂真，愿打愿挨！餡餅陷阱，腫瘤變癌！”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