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三首(六)

　　我愛你
　　
　　我愛你　我的屋舍　我的烈火
　　我的窮途末路般的稻穗
　　我的痛苦源于比你們更早的揮霍了年華
　　我叩問：每一個流水般的黃昏
　　掩埋了多少生生不息的早晨
　　哪一個村莊死于懷念
　　哪一個被饒恕過的肉體又墮落于紅塵
　　我愛你　我的淌著淚水的兄弟
　　那些絲綢一樣的生活從未走遠
　　當所有的忍耐都成了一座山
　　當日月如梭　滄海桑田
　　請原諒我這樣日夜奔忙在憑吊的路上
　　
　　你看　我懷里的青春滴落成河
　　我控訴過的河山又穩住了一片荒涼
　　那是怎樣的恩澤
　　我吞噬著不倦的紅塵　也吞噬著罪惡
　　原諒我這樣渺小
　　我是一個過完一個又一個春天的人
　　我只能這么愛你——
　　我的草地　我的羔羊
　　我的命運深處的好人和壞人
　　
　　活著
　　
　　這樣的秋天　我該抱著蕭瑟的河山
　　讓他們在我懷中輕輕啜泣
　　紅塵中　我是一個易碎的人
　　我在手中修筑了悲傷的長廊
　　又在前因后果里種下了歡喜的種子
　　而造物多么弄人，我需要摘下一身的
　　光陰來撫慰這蒼涼的告白
　　我需要把眼里的燈一盞接一盞的獻出來
　　獻給黑暗的窗口　坎坷的道路
　　獻給窮人　惡人和白頭到老的人
　　
　　我真的要和這個世界因愛生恨?
　　如果整個黃昏掩埋了
　　我骨子里的漂泊與軟弱
　　我這樣一個旅人　要走到月明星稀
　　才能把內心的生活安頓下來
　　要走到人群中　找出另一個自己
　　反復交談　確認
　　我這樣安靜　像一段曾經戰栗過的時光
　　像是要把客死他鄉的人帶回家
　　讓故里的草木迎接他們的疼　他們的苦……
　　
　　一張黑白照片
　　
　　一個年代停歇在這里
　　照片上的人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
　　只留下這張薄薄的回憶
　　時間終于模糊了往事
　　我站在一張照片前　仿佛一伸手就能
　　夠到那個年代的富饒與傷痛
　　仿佛我站在這里
　　要握住一個隱忍的內心
　　那些沉沒過的星辰　遠山
　　落日下溫暖的守候和世界包藏的禍心
　　我正在一一忍受
　　
　　照片上的人已把俗世狠狠地拋在身后
　　多年前　我們有過驚心的道別
　　但現在　我們要重逢在這里
　　以懷念的名義
　　以一個靈魂饒恕一段歲月的名義……
　　更多的時候　我需要取出身體里的小路
　　在沿途種上世道人心
　　我需要埋頭趕路
　　把自己沉入深深的塵世里
　　
　　一段往事佇立在一張舊照片里
　　很多年過去了
　　我依然為一截銹蝕的光陰
　　和一個哭泣過的黃昏黯然神傷
　　那些被追趕過的春天都已慢慢逝去
　　只剩下一段沒有色彩的記憶
　　掛在寂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