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的山西情

　　編者按：徐向前（1901-1990），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締造者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黨和國家卓越的領導人。山西五臺人。1924年4月考入黃埔軍校。1927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戰爭時期先后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兼第四軍軍長、八路軍一二九師副師長、晉冀魯豫軍區副司令員、華北軍區第一兵團司令員等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等職。1955年被授予元帥軍銜和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2011年11月8日是徐向前110周年誕辰，本刊特開設專欄，以示懷念。
　　俗話說：親不親，家鄉人。家鄉情，永遠是每個人心靈深處難以割舍的一份大愛。剛正樸實、隱忍大度的共和國元帥徐向前自然也不例外。雖然他回鄉次數不多，但他的心中無時不牽掛著自己的家鄉——大到山西省，小至五臺縣永安村。他對家鄉的關愛，亦如他為人處事的風格一樣，內斂而含蓄。
　　
　　早年離家
　　
　　1901年11月8日，徐向前出生于山西省五臺縣東冶鎮永安村。這個小村在滹沱河北岸，是五臺縣第一大鎮，因古時這里曾是冶煉銅鐵之地而得名。徐姓是東冶鎮一帶的大姓，在永安村200多戶人家里，以徐姓人家居多。徐向前是永安徐氏19世傳人，排名“謙”字輩，原名徐象謙。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以后，他為了堅定革命意志，改名徐向前。徐向前是該村樓院徐家的第六個孩子，也是第二個男孩，他出生之后，祖父在經商失敗后去世，徐家的日子頓時一落千丈。徐向前后來回憶說：“我記事時，家境已經破落，僅有薄地十幾畝。因無勞動力，土地與人伙種，一年忙到頭，糠菜摻半，勉強維持溫飽。”
　　在親戚們的幫助下，徐向前的父親考取了秀才功名，并以教書為生，對子女要求很嚴。他節衣縮食供孩子們讀書，鼓勵他們長大為國家建功立業。10歲那年，徐向前上了本村的私塾。
　　徐向前的母親是個吃齋念佛的家庭婦女，節儉勤勞，心地善良，一向憐貧惜老、施舍僧侶。母親的善舉，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子女們。
　　1913年，12歲的徐向前考入東冶鎮沱陽高級小學。沱陽高小是五臺縣的第一座新式學堂，課程內容豐富，授課的教師中還有幾位留過洋的先生，傳播了不少新思想。在這里，徐向前增長了知識，閱讀了大量進步書刊，救國救民的思想進一步成熟。多年以后，徐向前回憶說，沱陽學校應當算是他的第一個母校。他在《歷史的回顧》一書中寫道：“我十分喜歡這所學校，當時學校開設的課程有歷史、英語、理化等。”除了正式課程以外，徐向前還如饑似渴地閱讀了《三國演義》、《水滸傳》、《岳飛傳》、《七俠五義》、《小五義》等書籍，其中的俠義人物、英雄人物對他影響很大。高小畢業后，他曾到河北省阜平縣，跟著姐夫當學徒，白天磨面，晚上點著油燈看書學習。
　　1919年3月，徐向前考入剛剛創辦的山西省立國民師范學校。國民師范首批招收的是兩年制的速成班，在全省范圍內錄取了1500多人，是當時太原規模最大的一所學校。其時，閻錫山投資25萬元創辦這所學校，目的是網羅人才為自己所用，所以一方面實行免費教育，一方面實行半軍事化管理。學校還開設軍事課，由軍人任教官。學校開學不久，北京爆發了反帝愛國的五四運動，并迅速波及全國。18歲的徐向前深受影響，從此，他開始冷落小說，熱衷于關心國家大事，課余時間大量閱讀各種進步書刊。也就是在這個時期，他第一次知道了列寧，知道了共產主義。
　　1920年，已經19歲的徐向前由父母做主，和東冶鎮朱門長女香蟬定了親。學滿兩年正式畢業后，在川至中學小學部當教師的徐向前完成了婚姻大事。次年，香蟬生下一女，取名松枝。可惜沒多久，妻子得了不治之癥撒手人寰，松枝在爺爺、奶奶、姑姑的照料下長大。
　　在此期間，先后在省城和家鄉兩所小學擔任教師的徐向前，由于經受過新文化運動和新民主主義思想的熏陶，與學校當政者的封建思想格格不入，因而兩次被解聘。為尋求正義和出路，他決然投考黃埔軍校。
　　1924年，徐向前如愿以償地成為黃埔軍校第一期第一隊的學員，并有幸成為孫中山衛隊的一員。在黃埔軍校中，徐向前參加了同學、共產黨員蔣先云成立的進步組織——青年軍人學會，進一步了解了共產主義，同時結識了許多共產黨人。1927年3月，在國民黨反動派叛變革命的前夜，徐向前在武漢毅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一往無前，永不回頭，為共產主義事業披肝瀝膽，鞠躬盡瘁，奮斗終生。
　　在此后的十余年漫長時光里，徐向前為救國救民殫精竭慮、馳騁沙場，一直無暇回鄉走一趟。
　　
　　中年返鄉
　　
　　其實，參加革命后的徐向前也曾悄然回鄉過一次。據徐向前回憶錄《歷史的回顧》所載，那是在1926年的“中山艦事件”后，徐向前被迫回鄉住了10多天。當時，他與一起考入黃埔軍校的五臺老鄉孔兆林、白瑞林、白龍亭、趙永貞、郭樹云等人商量，由此轉道北京，設法尋找黨組織，接著便再次離開家鄉。后來，在黨的指示下，徐向前前往鄂豫皖蘇區，創建了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從此開始了與反動軍隊的持久戰，回家的機會自然就很少了。
　　在鄂豫皖根據地，徐向前與紅軍女戰士程訓宣結婚，但不久程訓宣就被張國燾推行的極“左”路線迫害致死。到延安后，徐向前與時任延安保育院院長的黃杰結為夫妻，育有了徐小巖、徐小濤一兒一女。
　　徐向前第二次和第三次回鄉，都是在1937年。
　　這年8月，徐向前參加了洛川會議并被選為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委員。8月25日，中國工農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徐向前被任命為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副師長。隨后，為了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中共中央決定派徐向前隨同周恩來、彭德懷到山西與“山西王”閻錫山進行談判。毛澤東對徐向前說：“你是山西人，和閻錫山是同鄉，好一同去做閻錫山的工作。”
　　徐向前與周恩來、彭德懷等一道從陜西回到山西，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閻錫山對來訪的周恩來說：“周公來山西真會選人才，讓我們五臺老鄉、又是我的學生徐向前參與會談，但是，千萬不要帶徐向前來刨我的墻腳啊！”周恩來妙語作答：“百川先生把話說到哪里去了？我這次和向前一塊來，是因為他是山西人，要他給我帶路的。同時，向前又是百川先生二戰區八路軍一二九師副師長，以后是你的部屬了，特來拜會你的。還要請先生多多關照呢！”
　　經商談，閻錫山同意成立第二戰區民族革命戰爭戰地總動員委員會。
　　和閻錫山的談判結束后，周恩來、朱德、彭德懷等都勸徐向前從太原回老家看一看，也好擴大黨的影響。徐向前心里在翻江倒海，離別家鄉已經12年了，家鄉情況怎樣了呢？家中的親人怎樣了呢？可是，革命工作要緊啊，國難當頭，需要自己做的事很多……
　　周恩來明白徐向前是怕耽誤工作，就說：“回家也是工作嘛。五臺山區戰略地位重要，是我們下一步開展游擊戰爭的基地之一，你去走一趟，能擴大黨的影響，為將來開展工作作點準備。”彭德懷說：“你和家人離別多年，回去看看，合情合理，不能讓人家說共產黨不講人情嘛！”還讓供給部拿出60塊大洋給徐家老人買點東西。
　　這樣，中秋節前三天的9月16日，徐向前回到了五臺縣東冶鎮老家。他先到東冶鎮朱門拜見了岳父，才又踏上了回村的路途。從東冶鎮到永安村還有幾里小路，汽車不能行駛，只好棄車步行。走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徐向前觸景生情，興奮地和警衛員說著童年的生活和家鄉的風土人情，什么東冶白菜、建安大米、臺山蘑菇，說得津津有味。
　　徐向前恨不得馬上就能回到親人的面前，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正走著，忽然看到前邊有一位老人正背著口袋吃力地行走。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父親的背影，但又不相信會這么湊巧，走近一看，果然是父親！徐向前輕輕叫了一聲“大大(即爸爸)”，老人愣住了，用驚疑的眼光看著面前兩位軍人。徐向前恭恭敬敬地說：“大大，我是象謙。”老人聽到“象謙”兩個字，頓時淚流滿面。
　　
　　警衛員連忙走上前去接過老人肩上的口袋，徐向前攙扶著父親，急切地詢問：“娘還好嗎？”老人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說：“她頭年（即三年前）就過世了。”一聽這話，徐向前一路的喜悅像是被一陣狂風吹過，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代戰將的腳步沉重了，他扶著老人，一步步邁向他的出生地，邁向永安村。
　　回到家里，姐姐、嫂嫂、妹妹、女兒都非常意外，大家恍如夢中，悲喜交加。“徐象謙回來了！”消息很快傳開了，村里熱鬧起來，親戚、朋友、同學、鄰里都趕往徐向前家。住在外村的兩個姑姑也很快趕來了。院子里人來人往，上房和東西廂房都擠滿了人。徐向前熱情招呼著眾人，一一回答他們的問話。
　　一位老太太擠到徐向前跟前說：“銀存（徐向前乳名）呀，讓我好好看看，人家說你長了紅頭發、藍眼睛、豬嘴巴，當了什么‘匪’，這是真的嗎？”一句話逗得全屋的人都笑了。徐向前也逗趣說：“那你還來看我，不怕把你吃了哇？”滿屋子的人都禁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還沒見過父親的女兒松枝聽著父親問話時，羞怯地躲在了一邊。
　　自打徐向前進門，姑姑的一雙眼睛就一直在上下不停地打量著他。她聽說侄兒做了共產黨的大官，定是“衣錦還鄉”了。卻沒想到，這個大官穿著還不如老百姓暖和哩。那身上的衣服單薄得很，褲子更是單薄，只能過春秋，不能擋寒。她心疼地說：“銀存，天快冷了，看你這衣服怎能過冬，姑姑得給你做條棉褲呀!”
　　徐向前溫和地一笑，說：“姑姑，怕你做不起呀。”姑姑說：“再怎么窮，一條棉褲還是拿得出來的。”
　　徐向前意味深長地進一步解釋道：“姑姑，我們是朱德總司令、彭德懷副總司令領導的八路軍，有好幾萬人，他們和我穿的都一樣。要做就得一起做呀，光我一個人穿暖了怎么行呢！”
　　國難當頭，徐向前和家人、鄉親們聊天的中心話題也離不開抗戰。人人都怕當亡國奴，鄉親們問徐向前該怎么辦。徐向前鼓勵說：“中國不會亡。不要怕日本強盜，老百姓要團結起來，要組織起來，要支援八路軍抗戰，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徐向前大姐的兒子郭富安、二姐的兒子趙希圣聽罷當即要求參軍，上前線打日本鬼子。徐向前看著兩個孩子，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他們竟然有著這樣高的政治覺悟；擔憂的是他們年齡稍小了一些。于是，他征求姐姐們的意見，兩個姐姐異口同聲地說：“向前，你不用看我們，我們早商量好了，讓他們去吧，跟上舅舅打日本，為國家出力，這是大好事，沒錯！”聽了這話，徐向前十分高興。后來，兩個外甥都參加了八路軍，犧牲在抗日前線。
　　夜深了，人們陸續散去。徐向前和一家人靜下來又談起了家事。姐姐、嫂嫂、妹妹都說：娘晚年很想他，病倒在炕上的時候還不斷呼喚他的名字。聽了這些，徐向前悲痛萬分，讓女兒掌著燈來到上房西屋，在母親靈柩（當地風俗，老年夫婦先死者可不下葬而停靈于家中）前站了很久。姐姐送來了紙錢，替徐向前把它點燃……
　　除了與闊別12年的親人們小聚之外，徐向前仍然不忘借機開展抗日工作。當時擔任中共東冶中心區委負責人的朱效成等聞訊來到永安村拜訪了徐向前，并熱情邀請他為東冶各界人士作報告。徐向前爽快地答應了。
　　9月17日，在沱陽學堂召開了有工農商學各界參加的集會。徐向前大步走上講臺，作了關于抗日形勢與我黨方針政策的報告。他號召家鄉人民抗日救國，奪取勝利。他說：“抗日是全民族的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光靠八路軍的力量還不夠，要靠全體人民。八路軍要在五臺山建立抗日根據地，五臺人民一定要充分動員起來，投入到抗日救國的洪流中來……”兩個多小時的演講慷慨激昂，各界群眾報以熱烈掌聲。他的這場鼓動性演講，使家鄉人民群情激昂，振奮異常，極大地增強了抗日救國的信心和決心，要求參軍打日本的青年紛紛上臺來報名。
　　后來，徐向前曾回憶說：“離鄉十二載，戎馬倥傯，轉戰南北，沒有機會和家人團聚，但故鄉的山川草木，親人的音容笑貌，卻一直縈回在我的腦海里。年年歲歲花常發，歲歲年年人不同。十二個春秋過去，故土面貌依舊，人的變化不小。母親于頭年去世，棺材還放在家里。父親年逾古稀。”“我父親有文化，又因為兒子是‘匪首’之一，多年一直關心國事、政事，經常通過看報，了解黨和紅軍的活動，了解我的蹤跡。所以，思想比較進步，認為共產黨愛國愛民，比國民黨強得多。他說：‘象謙，看來你這條路走對了！’我說：‘逼上梁山吶！’后來聽妹妹說，那些年國民黨反共，閻錫山看在同鄉的分上，倒沒來家里找麻煩。只是有次蔣介石派了兩名副官來，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倆人進門很客氣，說是蔣校長派他們來，問問家里知道不知道徐向前的下落，有什么困難沒有？我父親回答說：‘自從象謙考上黃埔軍校，就不知哪里去啦，連點音訊也沒有，我正要找你們蔣校長要人呢!’鬧得兩名副官哭笑不得，匆匆而去。”
　　戰爭催征人，戰火燒將心。這一回，徐向前只在家鄉停留了3天，就告別家人返回了太原，投身于緊張的戰事中。
　　
　　轉戰晉中
　　
　　1937年9月23日，八路軍總部來到五臺。10月初，徐向前奉命率八路軍第一二九師一部再次回到故鄉五臺縣，駐扎在陽白、善文、郭家寨等村莊。期間，他幾次到南茹村八路軍總部，并按照總司令朱德的指示，到閻錫山部隊中開展統一戰線工作。10月5日，徐向前為開展統戰工作又來到五臺縣豆村，見到了第六集團軍總司令楊愛源。次日又上五臺山臺懷鎮，與閻錫山的高級將領李俊功、田世俊、金憲章商談國共合作、發動民眾等問題，并作了抗戰動員。14天之后，徐向前參與指揮了一二九師七六九團夜襲陽明堡飛機場的著名戰斗，擊毀敵機24架，斃敵百余人。
　　1937年10月，中共中央決定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向正(定)太(原)路以南太行山區展開，發動群眾抗日作戰。擔任一二九師副師長的徐向前率七六九團一路南下，27日來到五臺縣永安村附近。
　　這時，大家都想到徐向前家看看。于是，徐向前就把陳錫聯、汪乃貴、范朝利、丁先國幾個團干部請到家中吃了頓午飯。
　　窮鄉僻壤的農家，沒有什么好東西能拿得出來招待的，待客最上等的飯菜，就是莜面窩窩和羊肉山藥。這幾個“土八路軍”的官員，都是南方人，不知道莜面窩窩吃多了會脹肚子，加上行軍打仗很難吃上飽飯，便大吃起來。徐向前提醒說，這東西不能多吃，他們也不聽。這次與家人團聚，是來去匆匆，軍情緊急，吃過飯就上路了。哪知吃過飯一出村，汪乃貴就脹得肚子疼了。徐向前笑了：“這就和打仗一個道理，不能看著敵人就眼饞嘛！”
　　這次離別時，徐向前的父親把他們送到村頭，還是戀戀不舍的，又一直送到村子外好遠好遠。他步履艱難，話語很少，兩眼閃著亮晶晶的淚花。老人也許想到了，這可能是最后一別。大家都熱情地向老人告別。徐向前對父親說：“大大，回去吧，以后我還會回來看你的。”誰知，這是老人聽見兒子的最后一句話。此后，日軍占領了這里，徐向前的父親成為敵人重點追捕的目標。形勢緊張時，鄉親們幫忙把徐向前母親的棺木下了葬，將多病的老人轉移到山上一個廟宇里，由一位本家徐獻榮經常照顧著。徐向前的嫂嫂和侄兒們有時偷偷給老人送去些米面食物。不幸的是，老人家最后還是病死在那座寺廟里。
　　徐向前離別親人和家鄉后，全身心地投入到晉中地區的抗日游擊戰爭中。他把部隊分散開來，宣傳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在以石拐鎮為中心的遼縣、和順、昔陽以西；平定、壽陽、榆次以南；太谷、祁縣、平遙以東；榆社以北，都有徐向前派出的小分隊在活動。毛澤東說過：八路軍深入敵后要像老母雞下蛋那樣，要雞下蛋，蛋生雞；要像春天插柳一樣，八路軍所到之處，處處成蔭。徐向前和他的戰士們，忠實地實踐著黨和毛澤東的英明戰略。
　　
　　
　　解放太原
　　
　　徐向前對家鄉山西的直接關愛和“孝敬”，莫過于他為了民族的獨立與人民的解放，數次運籌帷幄、浴血奮戰，在三晉大地上屢建奇功了。在轟轟烈烈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的運城戰役、臨汾戰役、晉中戰役、太原戰役等中，徐向前智勇善謀、韜略過人、指揮若定，用親自解放家鄉山西這樣特殊的方式，回報了養育他的土地和人民。
　　抗戰勝利不久，蔣介石就悍然發動內戰。1946年，劉鄧大軍挺進中原。大病初愈的徐向前被任命為晉冀魯豫軍區副司令，擔負起內線作戰、消滅閻軍、解放山西的任務。
　　劉鄧大軍、陳謝兵團相繼南進后，晉冀魯豫軍區留下的正規部隊少得可憐，只能抽調地方武裝，以解燃眉之急。徐向前以太岳軍區的基干部隊和地方武裝為基礎，組成主力第八縱隊，加上臨時組建的部隊，總兵力不到6萬。可就是憑借這6萬“雜牌軍”，病榻之上的徐向前最終將自己的老師閻錫山趕出了娘子關。
　　1947年8月，解放運城之后，時任華北軍區副司令員兼第一兵團(后改為人民解放軍第十八兵團)司令員兼政治委員的徐向前，又直接指揮華北第一兵團和太岳軍區等地方武裝，于1948年3～5月，攻克設防堅固的臨汾城。6~7月指揮晉中戰役，在廣袤的晉中平原以近6萬兵力殲滅國民黨軍10萬余人，解放縣城14座。尤其是指揮以地方武裝為主的部隊僅僅用了兩個小時，就全殲了閻錫山引以為豪的“王牌親訓師”和他的親訓炮兵團。閻錫山聞聽此消息，仰天長嘆，幾近暈厥：“我閻百川白活了65年，讓這個鄰村的鄉親后輩徐向前整得好苦！”就這樣，徐向前10個月內揮師一路北上，最終合圍太原城。至此，這位閻錫山的小老鄉一次次震撼人心的大作為，令閻錫山喪失了大部分縣市，手中只剩下太原、大同兩座孤城。
　　1948年10月到1949年4月初，徐向前帶病組織指揮太原戰役，任太原前線司令部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中共太原前線總前委書記。
　　近代史上的太原工業基礎雄厚，是北方僅次于沈陽的第二大工業基地。太原兵工廠與沈陽兵工廠、漢陽兵工廠并稱民國三大兵工廠。奪取這個軍工基地，將對全國解放戰爭起到重要的支援作用。
　　徐向前深知打下太原城并沒有想像的那么容易。閻錫山在這里經營了30多年，他構筑的太原“百里防御圈”由前沿陣地、外圍要塞陣地、城垣主陣地及核心陣地四道陣地構成。罕山、武宿機場、石千峰和周家山構成外圍的四大據點，牛駝寨、淖馬、小窯頭和山頭又構成內部的四大據點。這些據點既能獨立作戰，又能相互機動兵力、火力，守軍由這樣的點連成線，由線構成面，使整個太原形成一個大縱深的環形防御體系。如此“固若金湯”的“碉堡城”太原，號稱“可抵150萬軍隊”。
　　攻克東山四大要塞后，解放軍圍困太原城達半年之久。在攻打東山四大要塞的戰斗接近尾聲時，徐向前因夜間到前沿陣地去觀察情況，受了風寒，高燒不止，肋膜炎復發。為使太原黎民百姓免遭戰火之災，在部隊休整期間，徐向前提出了和平解放太原的想法。并派閻錫山的一位老師攜徐向前的親筆信進城勸降。幾天后，消息傳來，閻錫山不顧師生情誼，竟然把老師給殺了！至此和平之門被關閉。
　　1948年秋，人民解放軍兵臨太原城下。古老的晉陽城外，徐向前飲馬汾河指揮若定；城內督軍府，閻錫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1949年春，三大戰役相繼結束。3月29日，國民黨政府派來的一架專機將聲稱要死戰太原的閻錫山秘密接走。
　　1949年4月24日8時50分，在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的第二天，突擊部隊用一條紅色被面代替勝利的紅旗插到了太原城內的最高點。閻錫山經營38年之久的山西獨立王國最終被與他一河之隔的老鄉推翻了。
　　太原解放當天，太原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正式成立，徐向前任主任。想當年，閻錫山以太原為老巢在山西經營了38年，當地有句順口溜曰：“會說五臺話，就把洋刀挎！”徐向前入城后，五臺山又流傳起新的順口溜：“閻錫山跑了，徐向前來了，五臺人還是沾光！”徐家在五臺是個大家族，一些親戚朋友聽說徐向前“打”回來了，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前往太原，找到徐向前要官當：“大小當個頭，不用站崗樓，給個官當就比老百姓舒服。”徐向前對這些老家的來訪者，總是耐心地予以說服。一些人理解了，逢人就講：“還是共產黨的官好，不貪不占不徇私情，咱們國家大有希望！”也有的人對此不大理解，說徐向前當了大司令員“六親不認”了。可是當他們聽說徐向前對兩個姐姐的態度后，也就啞口無言了。
　　兩個姐姐徐先月和徐春月聽說弟弟做了“太原王”，就結伴從五臺縣的鄉下來到太原，找到了徐向前。看到兩個姐姐，徐向前想起兩個犧牲的外甥，心里內疚不已。這時，太原城里收繳和沒收敵人的東西堆積如山。兩個姐姐看了，想起一貧如洗的家，就忍不住提出想帶一些東西回老家去。誰知徐向前說什么也不肯給。
　　徐向前對姐姐們說：“我這個司令和老百姓一樣，是個窮司令。那些東西不是我的，我說了不算。”徐春月說：“不會吧，我們都看見了，那里堆這么多的桌子、椅子，還有柜子。你在太原說了最算呀……”徐先月也說：“閻錫山當官，家里人是什么福都享盡了，我們不要當你什么官，只要點堆在街頭的家具。”
　　徐向前聽了，覺得姐姐還是不大了解什么是共產黨人，他笑著進一步說明道理：“我們共產黨和國民黨不一樣。國民黨、閻錫山是一人當官，雞犬升天。我們共產黨干部再大，都是人民的勤務員，是為老百姓辦事的，不能為自己。那些東西都是公家的啊，我不能讓你們拿回家去。”
　　姐姐們以為徐向前真的是官當大了，六親不認了，很生氣。
　　徐向前耐心勸說道：“你們來了，就多住幾天，我吃什么你們也跟著吃什么，在這兒吃幾天，就知道共產黨的官是怎么回事了。”
　　老姐倆住了幾天，發現弟弟還是過去的弟弟，原來共產黨的官是不辦私事的，就什么東西也沒要，空著手回家了。
　　
　　布衣元帥
　　
　　在徐向前故居周圍，鄉親們對徐帥的評價是“咱們的徐向前，是布衣元帥”。他們的話是有根據的，因為這是他們親眼看見過的。
　　1978年至1980年，徐向前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部長，這是他一生中行政上的最高職務。隨著改革開放的展開，老家的人想讓他給買臺拖拉機、或請他給省里領導寫個條子、或給親戚找個工作，都被他一一拒絕了。縣里的人向他建議修他的故居，他更不允許；就連接待縣上的來人，他仍然是一身樸素的便裝。然而，五臺新縣志出版或烈士陵園請他題詞寫字時，他卻有求必應。因此，他的題字在山西有20余處。譬如，新中國成立初期，徐向前曾為山西人民革命烈士紀念塔題詞：浩壯高恒呂，澤惠過汾漳；1979年，他為太行八路軍紀念館題詞：繼承發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艱苦奮斗的精神，為四個現代化建設而努力；1984年，他為《山西革命根據地》雜志題詞：在中國長期的革命斗爭中，山西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作出了重大貢獻，他們的光輝業績，永垂青史；1988年3月，他給安葬有1213名犧牲于太原戰役中的烈士的陽曲縣烈士陵園題詞：為解放太原而犧牲的烈士永垂不朽。
　　1988年5月9日上午，五臺縣領導干部到北京拜訪徐向前。縣里的同志剛下車，徐向前和夫人黃杰已站在家門口迎接。“歡迎、歡迎！”徐向前微笑著，一邊操著家鄉話熱情地招呼，一邊與大家一一握手。86歲的老人家看上去身體硬朗，精神矍鑠。耄耋之年的老帥見到家鄉人，倍感親切，進入會客室，老人家一再讓鄉親喝茶、吃水果。來客打量著屋里陳設，驚異地發現開國元帥的家竟然那樣樸素，客廳布置非常簡單：陳舊的地毯上，放著兩套舊沙發，外加幾把折疊椅。客廳一角放著一臺復印機，墻上沒有字畫，屋子顯得空蕩蕩的。徐向前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軍便服，外套一件舊的坎肩，下身穿一件舊軍褲。
　　
　　徐向前并不理會大家的驚愕表情，他毫不在意地說：“我小時候，一年只在過年時吃一頓白面，現在好多了吧？”縣領導干部簡要地匯報了五臺縣經濟建設的情況，介紹說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五臺人民已解決了溫飽問題，白面大米已是家常便飯。徐向前聽完后，滿意地笑了，他為家鄉人民的幸福生活而高興。
　　當徐向前聽到家鄉農村新建房屋很多時，雖然很興奮，但也提出了自己的實在看法和殷切期望。他語重心長地說：“你們回去要搞好經濟。現在，建筑用地太多，五臺人多地少，農村建房，一定要合理規劃，不能無限制地占用土地。陳家莊、東峪口那里，發展經濟作物有歷史。過去就有很多花椒、核桃、柿子樹。那里地少土薄，你們要改良引進新品種，發展經濟林木，增加群眾的收入。陽白溝里我帶第一二九師住過，那里梨果很多，過去運不出去賣不了，你們要解決好交通問題，運出去收入就增加了。我看吶，五臺前途是有希望的，山多坡廣，有發展林牧業的優勢，要發動群眾，真正把樹栽好，把牛羊發展起來，當然農業是主體。五臺十年九旱要發展旱作農業，先是解決好吃飯問題。”
　　原定會見時間是半小時，可說著說著，一個多小時已過去了，大家怕影響老人家休息，就紛紛起身告別。徐向前見狀，微笑著對大家說：“再坐一會兒吧，我的身體不要緊。歡迎家鄉的人常來。”臨別時，家鄉人依依不舍地向元帥揮手，徐向前一直站在門前看著大家的身影漸漸遠去。
　　
　　魂歸故土
　　
　　1990年9月21日凌晨，徐向前與世長辭。臨終前，他對妻子和兒女以及來看望他的李先念等不止一次地說過：“我的遺言有三條：一是不搞遺體告別；二是不開追悼會；三是把我的骨灰撒到大別山、大巴山、河西走廊和太行山。”
　　11月1日至10日，中央有關部門陪同徐向前的親屬，乘專機飛往大別山、大巴山、河西走廊、太行山，追尋著徐向前的戰斗足跡，將他的骨灰伴著朵朵鮮花，撒向老帥征戰過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其中，一架專用直升機后來還在太原牛駝寨烈士陵園上空盤旋三周，撒下了徐向前元帥的部分骨灰。牛駝寨這個本不知名的小山包，和大別山、大巴山、祁連山、太行山一樣，長眠著生前和徐向前一起戰斗過的戰友們。這一天，徐向前回來了。這一切，是徐向前奉獻給祖國大地別樣形式的博大之愛！
　　而徐向前的骨灰盒和遺像，最后安放在了自己的故鄉五臺縣烈士陵園中，了卻了他葉落歸根的夙愿。
　　徐向前的父親去世以后，他老家的房子一直無人居住。上世紀50年代，由一位本家住著。當時有人想修一下，徐向前得知后，阻止說：“用公家的錢給個人辦事，不符合共產黨員的行為準則。”所以，直到徐向前逝世以后，當地政府才開始著手維修永安村的故居。
　　如今，修葺一新的徐向前故居作為當地重要的人文景點，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故居是一座典型的晉北四合院式民居建筑，始建于清道光初年。一進院，是一尊徐向前半身銅像，銅像后的影壁上是當年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的題詞：“功勛垂青史，楷模昭后人”，影壁的背面是徐向前生平簡歷。進院的垂花門上掛有原國家主席李先念題寫的“徐向前故居”匾額。院內正面為主房，兩側是廂房。徐向前出生的中院，是一個十分幽雅別致的小院，上下兩層是徐向前青少年時期生活和學習的地方。故居內，有徐向前童年時學習用的小木桌，1955年徐向前授勛時穿的元帥禮服，還有徐帥的羊毛衫、軍裝、望遠鏡、水壺等70余件遺物。徐向前親筆書寫的兩首古詩——《石灰吟》和《龜雖壽》原件也存放在這里。故居內還陳列著有關徐向前戰斗、生活、工作的照片426幅。故居屬國家文物保護單位，先后被授予全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省級“國防教育基地、德育教育基地”、市級“廉政建設教育基地”等，成為廣大干部、軍民及青少年學習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崇高品德、開展革命傳統教育活動的重要陣地。
　　2010年初，在永安村距徐向前故居不遠處，徐向前紀念館正式籌劃開建。截止2011年6月17日，紀念館進行最后的內部裝修，包括徐向前用品陳列室、愛國主義和德育展覽室、電教化教育室、大型停車場、辦公接待室、水塔、水井、生態廁所等基本配套設施均已完工。期間，經赴太原解放紀念館、原山西國民師范、河北涉縣響堂鋪戰役遺址等地尋訪收集，并在全縣范圍內有償征集，現已收集各類有價值文物1500多件。該紀念館7月開始正式布展，預計2011年11月8日徐向前110周年誕辰之際正式開館。（題圖為徐向前故居）（責任編輯：吳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