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著名醫學家鐘惠瀾,1901年6月出生于葡屬東帝汶的叻利島,他祖籍廣東梅縣,與葉劍英元帥同鄉。其父親是貧困農民,因生活所迫,賣身去南洋打工。鐘惠瀾12歲時到香港一家客棧當童工,直到13歲才開始上學。但他學習十分勤奮,僅用3年的時間就讀完了小學全部課程。1917年,鐘惠瀾回梅縣念書。得知父親因貧窮無錢治病而死于中毒性痢疾后,他立志學醫,要為勞苦大眾服務,治病救人。他先后在梅縣廣益中學、上海滬工大學及北平協和醫學院就讀。1929年從北平協和醫學院畢業,并獲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醫學院博士學位。畢業后,他留任協和醫院內科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副教授、教授。后來又先后擔任北平中和醫院(后改中央人民醫院)院長和友誼醫院院長。
抗戰勝利后,中國共產黨主張恢復與國民黨的談判,以求舉行政治協商會議和成立民主聯合政府。可蔣介石一心想消滅共產黨,為掩人耳目,才玩弄和平花招,邀請毛澤東去重慶談判。在這一情況下,為順應民意,爭取國內和平和民主,毛澤東和周恩來在蔣介石代表張治中將軍和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陪同下,于1945年8月28日飛抵重慶,同蔣介石談判。雙方于10月10日簽訂了《政府與中共代表會談紀要》,后被稱為“雙十協定”。
為執行“雙十協定”,以周恩來、葉劍英為談判代表的中共代表團與國民黨代表團就停止國共軍事沖突問題進行談判,達成了《關于停止國內軍事沖突的協議》,并決定國共各派一名代表會同美國特使組成軍事三人小組,共商各項軍事問題的解決辦法。1946年1月13日,中共代表葉劍英、國民黨代表鄭介民和美國代表羅伯遜及各自的隨員10余人自重慶飛抵北平。葉劍英抵達北平后,按照黨中央和毛澤東的指示,利用軍調處執行部這塊陣地,與美蔣代表進行了有理、有利、有節的斗爭,贏得了一系列的勝利。
當時,軍調處執行部的中共代表葉劍英及其他工作人員,都在由鐘惠瀾任院長的中和醫院就醫,兩人由此相識。一次,鐘惠瀾給葉劍英看完病以后,葉劍英親切地問他:“鐘先生府上哪里?”
鐘惠瀾答道:“我是廣東梅縣雁洋堡陰那山人。”
葉劍英高興地說:“怎么這么巧,我也是梅縣雁洋堡陰那山人啊!”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倆人越談越親切,越談越投機,都有相識恨晚之感。葉劍英平易近人,態度和藹,絲毫沒有什么官架子,這使鐘惠瀾覺得自己與這位共產黨要人、紅軍的杰出將領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于是,他順手拿起處方紙,寫下了曹植的那首《七步詩》: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葉劍英接過鐘惠瀾的處方紙一看,完全明白了鐘惠瀾抄寫這首詩的用意,他感到鐘惠瀾不僅有為病人排憂解難的心腸和過硬的醫學本領,而且還關心國家的前途命運和人民的疾苦。但另一方面,葉劍英也感到鐘惠瀾對國共兩黨內戰的真相存在模糊認識,把國共兩黨的內戰簡單地理解為兄弟不睦或互相殘害。于是,他便用客家方言說:“鐘先生是希望國共兩黨和解,這個想法很好,我也這樣想呢。”接著,葉劍英詳細地對他講解了共產黨關于國共和談的主張,以及抗戰勝利以后,國民黨統治集團在美國支持下,為了獨吞勝利果實和在全國實行獨裁統治,撕毀停戰協定,大舉進攻解放區,發動內戰的事實。鐘惠瀾聽后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第一次了解到國共兩黨內戰的真相。
在與葉劍英的接觸中,鐘惠瀾逐漸對中國共產黨有了正確的認識。
二
1946年6月底,國民黨軍發動全面內戰,開始進攻中原、華東、晉魯豫、晉綏、東北和海南島等解放區,人民軍隊被迫進行自衛作戰。與此同時,軍調部中三方的斗爭也更加激烈。
由于斗爭形勢急轉直下,1946年9月至1947年2月,葉劍英組織軍調部中共人員開始分批撤往解放區,堅持在北平軍調部奮戰了400天的葉劍英帶領最后一批中共代表團人員,飛回延安。離開北平前夕,葉劍英在北京飯店舉行招待會,向中外記者及北平各界400多位友好人士話別。
為了表達對鐘惠瀾為中共代表團精心治病的謝意,葉劍英原想邀請鐘惠瀾及中和醫院名譽院長關頌濤到金華酒家吃飯話別,但考慮到特務警察橫行,流氓地痞肆虐,為了鐘惠瀾他們的人身安全,就取消了原定的打算。為此,葉劍英甚感遺憾,專門派人轉告鐘惠瀾:“為了不給鐘先生添麻煩,不能對你們表達我們的謝意了。希望鐘先生好好治病救人,我們后會有期。”
1949年3月,葉劍英作為勝利之師的將領回到北平,擔任北平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主任和市長。入城后,葉劍英日夜緊張地忙碌,真可謂是日理萬機!盡管如此,他心頭一直存著兩年前未與鐘惠瀾話別這個遺憾,所以這次到北平后,他就想去看望鐘惠瀾,可一直因事務纏身抽不出時間。一天,葉劍英喊來警衛員說:“你坐我的車去中和醫院,把鐘惠瀾院長和夫人接到我家里吃晚飯。他是老朋友,又為和平解放北平出了力。我們不能慢待有功人員。不能再拖了!”
原來,國民黨駐守北平的華北“剿匪”總司令傅作義很敬佩鐘惠瀾的醫術和醫德,他在北平期間,常到中和醫院或鐘惠瀾家里看病,有時也請鐘惠瀾到自己家里給家屬看病。1948年冬,人民解放軍包圍了北平。這時,傅作義雖然在同中共進行和平談判,但在軍隊改編等重要問題上,仍然猶豫不決,觀望等待。對此,解放軍平津前線司令部根據中共中央關于保護文化古城,力爭和平解放北平的指示,在繼續了同傅作義談判的同時,也積極做好攻城的準備。一次,傅作義與鐘惠瀾談起中共中央關于和平解放北平的條件,問他有些什么看法。鐘惠瀾直言不諱地說:“傅將軍應該三思呀!如果真打起來,北平這座世界聞名的文化古都就將變成一片廢墟,民族文化遺產也將毀于一旦。那我們將來怎么向歷史作出交代?”傅作義沉默良久,長長嘆了一口氣說:“看來真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呀!”后來人們都說,鐘惠瀾以他特殊的身份,為北平和平解放做出了貢獻。此外,鐘惠瀾還和一些思想進步的社會名流,在他的病人、康有為女兒康桐碧的家里集會,商量如何為和平解放北平盡力。事后,有人半開玩笑地對鐘惠瀾說:“老弟,有人說你受什么人的委托,幫助共產黨做統戰工作了。”鐘惠瀾笑笑說:“什么人也沒有委托過我,我不過憑一顆中國人的良心唄!”為此,鐘惠瀾曾在夜里接到過一個電話,里面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鐘惠瀾有幾個腦袋?”他知道這是特務的恐嚇,“啪”地一下,把電話掛上了。
葉劍英在百忙之中把鐘惠瀾及其夫人請到家中吃飯、暢談。此后數十年,葉劍英每年都要邀請鐘惠瀾到家中做客,談工作,敘鄉情,稱兄道弟,親切異常。在他們長期的交往中,鐘惠瀾深受教育和鼓舞,工作更加積極和熱情,對黨和社會主義更加擁護與堅定;而葉劍英則對鐘惠瀾的歷史及工作、思想、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并為他的成就和貢獻感到高興,對他的困難盡可能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
三
作為一名醫學家,鐘惠瀾對我國的人口問題非常關切。在1957年全國政協二屆三次全體會議上,他作了關于控制人口增長問題的發言。發言中,他批判了馬爾薩斯以戰爭、瘟疫和疾病來解決人口過剩的反動學說,同時也肯定了馬爾薩斯關于人口繁殖以幾何級數增長的觀點。他指出,中國人口基數很大,目前增長率太高。根據我國人口出生率和死亡率的分析,預測20年后,到1977年,我國人口將達10億。必須采取有計劃地控制生育的政策,以便積累資金,保證社會主義建設的早日完成。
鐘惠瀾的意見,得到了馬寅初等著名經濟學家的贊揚。他與馬寅初是新中國最早提出控制人口增長的先驅者。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在反右派斗爭中,他被批判為“肆無忌憚地宣揚馬爾薩斯反動人口論”,有人甚至說他是“漏網右派”。
一貫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的葉劍英,得知鐘惠瀾遭批判的情況后,很快給有關部門打電話,說:“鐘惠瀾是有貢獻的專家。這些年,地方上發現瘟疫,許多人束手無策,是他去解決了問題;有些中央領導同志得了病,也是他精心治療的。他不過說了幾句實話,怎么成了漏網右派啦?”顯然,在葉劍英看來,鐘惠瀾不是什么“右派”,而是對國家和人民有貢獻的專家、功臣。
幸虧有葉劍英親自出面為鐘惠瀾“說話”,在政治上為他排憂解難,鐘惠瀾才得以過關,免遭厄運。鐘惠瀾始終牢記葉劍英關于“好好治病救人”的囑咐,更加積極地、出色地發揮其所長,在為病人排憂解難以及其他工作中,不斷做出新貢獻。
云南西雙版納景洪縣內有一個傣族山寨,寨上有200多人,其中有64人經常咳血。當地醫務人員一致診斷為肺結核,但怎么也治不好。1963年,全國政協組織政協委員到西雙版納視察,鐘惠瀾來到了景洪縣。年逾花甲的他一步一喘氣地爬上了海拔1000多米的傣族山寨。經過認真調查、檢測,他確認這些患者患的不是肺結核,而是肺吸蟲病。在鐘惠瀾的精心治療下,這些病人的病情很快就得到控制。
20世紀60年代末,駐內蒙額齊納旗的部隊士兵中,有一部分人出現了發燒、淋巴結腫大等癥狀,甚至出現了因病致死的情況。當時有的醫生說是布氏桿菌病,有的說是傳染性草核細胞增多癥。雖對死亡者進行尸檢,但還是沒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病。后來,周恩來親自點名要鐘惠瀾前去診治。
鐘惠瀾聽了軍事醫學科學院的醫務人員關于病情及疫情的介紹后,要求著名病理學家胡旭丹去現場查看病人的骨髓涂片及尸體解剖后的脾臟、肝臟的病理切片。胡旭丹從骨髓涂片及病理切片中找到了大量黑熱病原體,確診病人是患了一種當時在醫學文獻上未有記載、十分罕見而又極易誤診的黑熱病。鐘惠瀾就此對癥處理,使病情及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
鐘惠瀾結合臨床,倡用了許多療效較好的新藥,挽救了大批患者的生命。他最先在國內倡用硫酸二氯酚大面積治療肺吸蟲病人。他還親自帶領工作隊,深入到肺吸蟲病嚴重流行的遼寧省寬甸縣作試點治療,先后治愈1023例患者,全部病例血痰及蟲卵均告消失,遠期治愈率達96.9%;原來有腦部病變、偏癱失語的11例病人,經治療后,都能站立行走。
粉碎“四人幫”以后,特別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鐘惠瀾的工作積極性得到了空前的發揮。他不顧自己的高齡,仍然堅持上班,并多次到邊遠山區進行現場調查,為醫學事業做出了新的貢獻。1978年,鐘惠瀾在全國科學大會上獲一等獎。
1987年2月,鐘惠瀾在生命垂危時,立下遺囑提出將遺體獻給醫學事業。
(責任編輯:吳 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