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民教育必然有其明確的邏輯起點或價值定位導向。歷史與現實證明,公民教育的邏輯起點,在本質上應該指向國家、社會與個人之間的關系定位。權利與義務(責任)是個體與國家、社會關系的屬性定位;公共與私人則是個體與國家、社會關系的范疇定位;公民教育是三者發生關系的媒介與確認。無論如何,公民教育都在其中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公民教育在邏輯關系上如此,歷史發展的脈絡與啟示亦復如此。
一、公民教育何以可比
不同的理論取向或視角決定了不同的公民教育模式選擇。在理論層面,國內許多公民教育研究者一般都傾向于采納國際上較為通行的分法,將當代公民教育理論概括為自由主義、共和主義和社群主義等模式。這種觀點顯然是從傳統的政治哲學角度出發來看待公民教育實踐的,其主要關注的是公民與政府或國家之間的關系、政府的權限、公民的權利與義務、公民彼此之間應該如何對待等問題,但這些問題顯然主要適用于傳統民族—國家類型。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及九十年代末期,國際教育成就評估協會(IEA)曾經針對公民教育作過幾次較大范圍的國際調查研究,其中就主要從上述邏輯關系的角度特別關注和總結了公民教育模式(理論及實踐)方面的三種基本派別:一類是從柏拉圖和蘇格拉底時代就已經開始的“公民身份或資格培訓”模式;一類是個體的政治社會化模式;還有一類則是基于社會與發展心理學理論基礎的發展模式。通觀各類關于公民教育的國際比較研究成果,西方范型的特征分析較為全面與深刻,東西范型之間的比較分析以及東方聲音,則明顯較少。
當代,隨著人口流動、國際交往的日益頻繁,公民教育不可能再僅僅以傳統的民族—國家模式繼續存在,它必然會產生和形成許多新的模式。因此,這就需要我們從理論上超越傳統的政治哲學理論主導的公民教育觀,從各種新理論和新思潮如后現代理論、多元文化理論、全球化理論等中,尋找和發現值得我們比較和研究的、對于公民教育實踐模式與趨向具有較大影響的種種啟示。
二、國際視野中公民教育何以可教
蘇格拉底在《王制》中提到,假設是為了最好的城邦,那么美德不僅可教且必須教。國際經驗更加表明,作為培育公共生活品格的公民教育,在目的、對象、概念界定、內容等方面,存在可教的充分條件。公民教育的方法和途徑也正處于不斷革新和發展之中。以工業革命、18世紀末北美獨立戰爭的勝利及法國大革命為標志性事件,民族和民族主義逐步獲得了近現代意義上的大眾政治形式及意識形態概念的地位,人民逐漸享有更多的平等權。瑞森博格將法國大革命之后的現代公民身份稱為“第二公民”。“第二公民”時代以來的學校公民教育課程的關注點,開始從注重古典的“公民”美德轉向以現代民族—國家的公民身份認同為主體的政治、社會、法律等制度性“知識”的灌輸與學習方向。
雅諾斯基也認為,現代公民身份代表著具有一定普遍性權利與義務的被動的或主動的成員身份。因此,權利與義務顯然成為了公民身份現代意涵的核心學習理念。政治、社會、法律與參與等維度,不僅構成了公民教育課程構建的基本原則與價值指向,更是組成了確定的和“可教的”公民教育課程的主要邏輯、內容與“知識”。
三、六國公民教育模式比較
政體有多少種,公民或公民教育的范型就有多少種。從英、美、德、法、日本及韓國六國的現代政治體制來看,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君主立憲制,如英國與日本;另一類為民主共和制,如美國、德國、法國與韓國。從民族—國家結構類型來看,也可分為兩類:單一制(英國、法國、日本與韓國)與聯邦制(美國、德國)。在政治體制與國家基本結構的基礎之上,各個國家依據自己的國情確立了自己的公共教育體制及公民教育模式。公民教育體制及模式一般也是以國家教育法律的形式規定,通常是根據各國固有的教育組織原理開展實踐。
當代公民教育權力模式或范型之間,呈現出矩陣化的變化取向與趨勢,即水平與垂直權力的交集或混合,而這種混合尤以民主/多元范型為主流或強勢跡象。這種發展的基本態勢,實際上才代表了公民教育發展的實際現狀(見表1)。
與上述公共教育權力變革的發展相類似的具體表現是,傳統分權體制的英國、美國等國,開始出臺國家層面的公民教育課程規劃與政策;而傳統集權體制的法國、日本與韓國等也開始了公民教育方面的分權變革。例如,當代法國著重于在共和教育的基礎之上,強調人權教育的價值取向;日本則明顯強化地方與學校在公民教育方面的政策權力;韓國政治層面的民主化趨勢也明顯影響到了傳統的國民道德教化。
四、公民教育國際比較的啟示
東西方公民教育發展路徑選擇的差異,根源在于“公”“私”之間的不同分野與定位。在歐美,公民教育始終伴隨著公共教育體制的發展而發展,公共領域的教育實踐活動與家庭及教堂的活動始終存在著愈來愈嚴格的區分。而在東亞,以儒家倫理為主旨的道德教化是針對國民教育的傳統方式,歷史上開展的形式以家教模式為主。鑒于人們對政治與教育之間的關聯度、教育的屬性以及私人與公共生活的界限與程度等持有不同的看法,因而各個民族—國家在公民教育的形態方面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歐美與東亞公民教育在目標、內容、實踐策略與評價方面,因“公”“私”分野而存在著客觀上的一些區分。
(一)兩種本位導向公民教育的分野
1.權利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
早在民族—國家正式形成之前,權利本位就已成為歐洲各國公民教育的價值導向及基本傳統,權利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也是國際上尤其是歐美國家公民教育的特征概況。工業革命及伴隨而來的歐美大陸的資產階級革命,為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奠定了扎實的基礎。民族—國家現代體制的建立,則進一步確認和加深了權利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模式。在權利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中,身份認同教育的核心是主體對權利的認同,公民權利是公民教育的邏輯起點,而公民教育的發展則代表了教育現代化的本質。
2.責任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
在公民教育領域,責任或義務通常是作為權利的對立面提出的。歷史的實際,原本亦如此。強調個體對公共領域的服從、忠誠與美德,是責任本位導向公民教育的主要取向。因此,責任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的歷史,實際上比權利本位導向的公民教育更為悠久,代表了人類最早形態的公民教育實踐。近現代,由于受到歐美資產階級革命的“啟發”和影響,東亞地區開始揖別古典儒家傳統。但由于根深蒂固的集團價值與泛道德化取向,現代東亞地區在繼承和發展了儒家倫理之后,逐漸重新確認了責任本位導向的現代公民教育模式。實際上,西方近些年“共同體”思潮的回流,不僅代表了責任導向公民教育傳統的復興,同時也從另一個角度反映了他們對于權利本位導向公民教育模式的反思。
3.兩種本位導向公民教育的分野
權利與責任兩類導向的公民教育在教育理念和實踐模式的選擇方面存在諸多差異,如理念差異主要表現為身份認同、教育本質、教育內容、教育類型等方面的區別(見表2);而實踐模式差異則表現為教育目的、教育內容、教學策略及評價等方面的不同選擇(見表3)。
(二)兩種本位導向公民教育的合流
盡管存在著分野,但國際公民教育發展的共同經驗也是明顯的:一是基于權利—責任等值的身份認同;二是建立公民教育的國家課程標準,專設或間接設立公民教育課程體系;三是公民教育形式的多樣化,家庭、學校、社會以及宗教等機構全面參與公民教育實踐;四是強調學生公民意識培養,以民主教學促進學生社會參與能力及實踐能力的提升等。復雜的政治現實、多元的價值認同、國家課程與自主發展之間的矛盾、教師專業發展以及考試評價發展的瓶頸等領域,則是未來公民教育發展面臨的主要挑戰。
展望未來,隨著公民教育共識的凝聚,國際公民教育所面臨的主要挑戰也是“共同的”。如復雜的政治現實對公民教育發展所形成的阻力、多元的價值認同對公民教育內容確定的不穩定影響、國家課程與自主發展之間的選擇矛盾、公民教育教師專業發展及考試評價發展的瓶頸等。
(本文部分觀點來自國家社科基金青年專項課題“共同體取向的公民教育實踐模式比較研究”(批準號:CDA090117)的階段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李春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