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色戒》看張愛玲作品的影視傳播

　　作為傳播手段的電影，可以看做是一種傳播過程，也可以成為藝術的載體。自電影誕生之日起，對文學作品的改編就成為劇本創作的重要源泉，又因其是“二次創作”，更會使電影變為全新的藝術品。隨著社會的變遷，讀者對于張愛玲的理解也進入新的層面，傳統的文本閱讀方式已滿足不了受眾的需求，于是乎，張愛玲多部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其中《色戒》把張愛玲的作品改編推上了頂峰，是影響力最大的一部，引來的爭議也最多，同時獲得的榮譽也最高，它在2007年拿到了威尼斯電影節最高獎項金獅獎后，又讓女主角湯唯遭到了“封殺”。拋開這些話題不說，單從改編的角度看，著名導演李安在張愛玲原著的基礎上進行了大膽的豐富和填充，令整部影片有了更新的層次，人物有了更多的空間，展現了影像傳播的力量。《色戒》的改編體現了張愛玲與李安不同的文化思考，表現了張愛玲作品影視傳播注重大眾的審美心理，展示了人文關懷以及具備品牌效應等特征。
　　小說《色戒》是張愛玲的例外
　　綜觀張愛玲的作品，《色戒》是最適合被拍成電影的，這個開始寫于1950年的故事，跨越了近30年才完稿。張愛玲幾經易稿，將原本十幾萬字的長篇濃縮成一萬兩千字的短篇，正所謂字字珠璣，每一個詞句的表達都凝結著張愛玲對生活對情感的態度和思考。《色戒》是張愛玲的一個例外，唯一的例外，因為它沒有烙下張愛玲的印記——她用來詮釋情感，體驗生活的主觀性。《色戒》在描述主人公的心理感受時，竟會采用英語諺語和俏皮話，如“權勢是一種春藥”、“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過胃”以及“只有一只茶壺幾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壺一只茶杯的”，這些引用的話讓張愛玲的讀者深感意外，但同時也是保證《色戒》成功改編的基礎，因為它擁有張愛玲前所未有的客觀性。
　　電影《色戒》的成功是李安的必然
　　李安的成功在于他巧妙地將小說轉換成豐富的視聽畫面，將單一的文字閱讀合成一場饕餮的視聽盛宴。電影的開場幾乎與小說的開篇一模一樣，李安過往的影片，多機位剪切的手法是不多見的，而在電影《色戒》的一開場，鏡頭就頻繁地在四個打麻將的女士臉上切換，這讓張愛玲的讀者們感到很親切，因為李安很巧妙地還原了張愛玲輕靈的文字風格。
　　李安在電影節奏的把握上也是十分到位的。他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曾說：“國語小說注重內斂曖昧，然而電影是另類媒體，意象不能太含蓄，先要讓觀眾能夠‘看見’，既而明白。”①《色戒》的成功在于表面上看起來意象清楚明白，但其中又蘊含著別樣的韻味，剪接的尺度拿捏得很準確，所有該交代的情節都一一點到，可絕不會一一點透，留下許多澎湃暗涌，讓觀眾回味無窮。小說《色戒》將時空線索穿插在一場牌局的前后，讀者的思緒前后跳動；電影《色戒》分成了兩個段落，分別是4年前的彩排練習和4年后的暗殺前后，將小說人物的思潮回歸到正常的意識順序，改編的手法極其高明。
　　李安還是運用空鏡頭的高手。空鏡頭的作用有時是為把握節奏，有時具有象征的含義，李安的厲害之處在于連空鏡頭也可以講故事。電影中，易先生在公寓暴力奪愛后，出現了一個3秒鐘左右的窗栓畫面，玻璃窗上的插銷是用來控制窗戶的開合程度，插銷插進格構，窗戶就打開了，插銷收縮，窗戶就緊閉。這個空畫面中的窗戶，看似是緊閉的，但插銷卻并沒有插入格構。長達3秒的長度暗示觀眾易先生的心鎖也許在此刻已被王佳芝所松動。
　　張愛玲作品影視傳播的特征
　　著名學者王一川認為大眾文化有如下特征：大眾媒介性、商品性、流行性、類型性、娛樂性以及日常性。張愛玲作品的影視改編非常注重迎合大眾通俗性與娛樂性的審美心理，注重人文關懷意識的滲透，更注重品牌手段的傳播效應。
　　迎合當下大眾文化的審美心理。張愛玲的小說非常注重傳播的效應，其主要的表現就是迎合大眾的審美心理，張愛玲曾經說過：“在廣泛的人群中，低級趣味的存在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要爭取眾多的讀者，就得注重到群眾興趣范圍的限制。”②所以在張愛玲的作品中，故事情節通常具有較強的戲劇性，善于描寫瑣碎的世俗生活，并且把男女情感作為永恒的主題。而對于電影的傳播，張愛玲認為應該比紙質作品更加注重通俗性與大眾化，她說：“文藝可以有少數人的文藝，電影這樣東西可是不能給二三知己互相傳觀的，就連試片室里看，空氣都和在戲院里看不同，因為沒有廣大的觀眾。”③因此，電影觀眾比小說讀者更注重通俗性與娛樂性。
　　電影觀眾來自于五湖四海，有人只為找樂，不求甚解，也有人細心研磨，錙銖必較。因此導演既要考慮大眾所需要的通俗、趣味，又要顧及專業性。《色戒》中打麻將的片段堪稱經典，導演在此就很好地兼顧了趣味性與專業性。眾所周知，每張麻將牌都有四張，一碰就三張，剩下唯一一張。易先生打七條本想喂給王佳芝吃，沒想到卻被易太太碰掉，表面上看似只是牌理，暗中卻表露出易太太主權維護的宣示行動，但是易先生卻再次把絕張七條喂給王佳芝吃，這就是明顯的示好表示，因此在下一個鏡頭中就是王佳芝喜悅、易太太生氣的圖景。真可謂牌中有戲，戲在牌中，讓人回味無窮。在另一場牌局中，有人提到易先生要升部長了，隨即易太太就摸到紅中胡牌，一時笑聲不斷。看熱鬧的人以為僅僅是一句喜慶話說巧了，看門道人一眼就看出那是大胡，所以喜歸喜，戲歸戲，無論是趣味還是專業都能兼顧，不管是行家還是普通觀眾都難以挑剔了。
　　在傳播過程中注重體現人文關懷。所謂人文關懷，就是關注人的生存與發展，是對人的尊嚴的肯定，對人的自由的追求。人文關懷是一個社會文明進步的標志，是人類交往中和諧互助的最高體現。張愛玲小說中處處體現人文關懷，其直接的表現就是把女性作為關注的主體，批判沿襲千年的男尊女卑的觀念。作品在對人性弱點進行批判的同時，也彰顯出對于弱者的同情。
　　影視改編作品在張愛玲原著關注女性命運的基礎上，非常注重男女主人公之間的交往與互動，滲透一種對美好人類情感、和諧人際關系的獨到人文關懷。電影《色戒》中，導演李安將張愛玲冰冷的筆觸轉換為溫暖的基調，目的就是把“愛”放在首位。在影片中有一處這樣的場景：王佳芝與易先生單獨就餐，導演故意給留在杯上的口紅印一個特寫鏡頭，這個細節是張愛玲原著中沒有提及的，但對于解讀王佳芝與易先生的關系卻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隱隱地告訴觀眾，其實易先生已經知道眼前的這個“麥太太”是假的，因為只有劣質口紅才會在杯口留下印記，憑借麥太太的身家是絕對不會使用劣質口紅的。易先生做了幾十年的特務頭子，這樣重大的破綻肯定不會逃過他的眼睛，可易先生卻并未揭露王佳芝的假身份，相反卻還和她進一步交往，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對王佳芝有真心的愛意。這一特寫鏡頭的設置巧妙地反映了導演對人類愛情的特殊關照，為觀眾留下溫暖、纏綿情感的無盡回味。
　　以品牌效應帶動經濟效益。當下的中國電影是大眾化娛樂的產品，具備典型的商品屬性，電影的市場化運作需要各個環節的配合，包括宣傳、制作、發行以及管理等方面。張愛玲的影視改編依靠的就是“張愛玲”這個品牌所具備的效應。“張愛玲”這三個字已經成為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同時也成為預先存在的票房保障。
　　品牌效應的另一層含義還包括大牌明星所產生的眼球效應。張愛玲的作品改編從來不乏明星的捧場，這既是票房和收視率的保證，也增強了影片的號召力，同時也迎合了大眾的審美情趣。在早期的《情場如戰場》中，女一號是由出演《邊城》中翠翠一角走紅的林黛擔任；由于《情場如戰場》的影響力，第二部戲《人財兩得》立刻上演，片中的主角李湄、陳厚以及丁皓都是當時的喜劇好手。近些年，張愛玲作品改編的熱浪一潮接著一潮。許鞍華導演的《傾城之戀》中請到了周潤發、繆騫人，臺灣新生代導演但漢章執導的《怨女》的主角是當時一線艷星夏文汐，《半生緣》中更是有吳倩蓮、梅艷芳、黎明以及葛優等一線影星傾力加盟，再到《色戒》，梁朝偉、王力宏以及陳沖的感召力自不用多說。因此，名導演加上名演員絕對是張愛玲作品得以傳播深遠的重要保障。
　　《色戒》是張愛玲作品中當之無愧的瑰寶，別具一格的敘事技巧，空靈的語言表達以及讓人回味的內在意蘊完美的融合在了其中。尤其是小說《色戒》獨有的客觀性更是成就了李安。李安在原著的基礎上對情節進行精彩的擴充，對人物進行深入的刻畫，順著張愛玲的脈絡為《色戒》注滿了血與肉。因此可以說，《色戒》的成功改編是張愛玲與李安共同作用的結果。
　　
　　注 釋：
　　①鄭培凱：《色戒的世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33頁。
　　②③張愛玲：《張愛玲文集》，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第82頁，第261頁。
　　（張秀英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新聞系副教授；車簫航為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碩士生）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