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白曉蒲

　　一
　　“白雪蕻，白雪蕻，我回來了。餓死了，快開門……”
　　白曉蒲一回來，整個樓梯都地動山搖。明明有門鈴，她卻總是用手砸門，用腳踹門，從來不知道“敲”字怎么寫!
　　門一打開，她就急忙扔下書包，沖進衛(wèi)生間。一邊痛快淋漓，一邊問“飯做好沒有，我餓得要啃門了!”
　　白雪蕻堵在衛(wèi)生間門口：“把廁所沖了再走，說過幾千遍了?”白曉蒲很不情愿地轉過身來，飛快地沖了一下馬桶。然后，兩只腳拼命一甩，兩只鞋子一高一低地飛到半空中，一只落在了臥室里，另一只差點兒飛到了餐桌上!
　　白雪蕻一邊掩鼻一邊指著她的鞋子命令她：“把鞋子放好，把手洗了，把腳洗了再吃飯!”讓她把腳洗了再吃飯，是因為她的腳其臭無比，只要一脫鞋，那種比臭雞蛋還惡心的味道就會瞬間彌漫整個房間，能讓人立刻窒息過去。
　　白曉蒲當然不會輕易買賬：“人家餓了!你這是在摧殘祖國的花朵!”
　　“今兒我還就是要摧殘一下祖國的花朵。少費話，你只有十秒的時間!不然沒飯吃。”
　　白曉蒲可不像有的孩子不讓吃飯就賭氣不吃了。“人家還要長個呢。”她對吃一向很積極，百折不撓。
　　白曉蒲潦潦草草地收了下鞋，沖了下腳，然后就在餐桌旁大快朵頤起來。饅頭兩三口就塞進嘴里，比《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大嘴花還厲害；五爪耙狠命撕著雞脖子和豬排骨，指頭瞬間油汁淋漓，小嘴唇兒油光鑒亮。“老媽，今天燒得菜還不錯，明天GOON。”
　　白雪蕻搖頭。這丫頭高興了才喊媽，不高興就喊白雪蕻。只要她進家，一定比當年的鬼子進村還會折騰人。
　　吃過飯后，白曉蒲果然如白雪蕻意料中一樣，不做作業(yè)，撲到床上看課外書去了。
　　“先寫作業(yè)……”
　　“寫作業(yè)，做習題，練琴……每天都是這一套，你復讀機啊!”
　　白曉蒲又故意在床上磨蹭了幾分鐘才拿出作業(yè)本。她從小就不愛寫作業(yè)。
　　這邊碗筷還沒收拾利索，那邊白曉蒲的作業(yè)已經(jīng)寫完了，又偷偷看起書來。白雪蕻一檢查就后悔起怎么給她吃雞爪了，就十個阿拉伯數(shù)字，能寫得雞飛狗刨，上躥下跳。作業(yè)本上面老師留言如下：“請把字寫漂亮些，好嗎?”“請把作業(yè)寫工整。”“你能把字寫得更好些嗎?”“不想做就別做了!”老師的口氣從委婉到強硬，白雪蕻的臉色越來越青，怒火中燒，“刷刷”兩下就把她的作業(yè)本給撕了。
　　“白曉蒲，你給我起來重做!”
　　白曉蒲要是肯乖乖聽話就不是白曉蒲了。她裝作沒聽見，用被子捂住頭。
　　白雪蕻掀開被子，強硬地把她拽起來。“白曉蒲，你能不能做個好學生?能不能給老師和家長留點兒好印象?”
　　“我就是好學生。”白曉蒲嘴硬得很，“你們大人不總是用學習成績衡量學生的好壞嗎?我是我們班前五名!”
　　白曉蒲確實考試成績在前五名之內，并且名次跟試卷難易程度有關。試卷題目越難排名越靠前，越簡單越落后。可是老師就是不喜歡她。全班選五個三好生，白曉蒲考第五，老師寧愿越過她選第六名。
　　白雪蕻不再跟她費話，回屋，靜數(shù)一百下，預備如果曉之以理不行，那就只能動之以武了。
　　過一會兒白雪蕻再去看她，作業(yè)倒是重寫了，可是風采依舊，一點兒進步?jīng)]有。再看人家，趴在床上，一條胳膊壓在身下，臉擠得扁扁的，小嘴張著，流著哈喇子，沒心沒肺地睡著了!
　　二
　　白雪蕻拿著化驗單在醫(yī)院走廊發(fā)愣的時候，接到白曉蒲班主任的一個電話。那是個非常嚴厲的老師，對家長也是毫不留情：“你是白曉蒲的家長嗎?平時再忙也要抽出時間管管孩子。現(xiàn)在請您來一趟學校!”
　　所有的老師都喜歡聽話的愛學習的學生。可是白曉蒲一向不聽話，尤其是她這個班主任的話。班主任說叫你家長來學校一趟，白曉蒲到家從不給白雪蕻傳達。班主任說把你沒做的作業(yè)補上，白曉蒲干脆把那頁作業(yè)給撕了!
　　白曉蒲不但不愛寫作業(yè)，還總是以會了為理由上課不認真聽講。她的屁股下面像有一群螞蟻，蟄得她坐不下去，老師不得不讓她坐到鼻子底下隨時拿小棍敲她，直到她的個子太高擋了后面的同學才把她調到后面去。
　　“比爾·蓋茨從來不好好學習，可人家照樣是世界首富!”白曉蒲是屬鴨子的，標準的三斤鴨子二斤嘴，功夫全在嘴上了。每次白雪蕻想循循善誘，總是被她引經(jīng)據(jù)典講得無話可說。真后悔讓她看那么多書啊。
　　“白曉蒲最近有‘早戀’傾向，她給一個男生送情書，你看看!”白雪蕻一到學校辦公室，班主任就給她一張紙。
　　“世界上最珍貴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看到窗外天上的星星了嗎?那是我的眼睛在默默地看著你……”白雪蕻只這么掃了一眼，就覺得頭“轟”的一下大了，才上五年級的白曉蒲居然敢寫這么肉麻的“情書”，她的書精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留下的全是“糟粕”!
　　白雪蕻羞憤之下，揚起手對著站在一旁的白曉蒲就是一巴掌。倔強的白曉蒲瞪大眼睛，憤怒地瞅了媽媽一眼，爾后一言不發(fā)地跑了出去。
　　班主任老師像教育小學生一樣教育白雪蕻，白雪蕻機械地點著頭，感覺蒙受了奇恥大辱。從小，白雪蕻一直都是老師喜歡的那類學生。“白曉蒲，你到底是不是我生的?”白雪蕻有時恨得咬牙。白曉蒲倒很淡定：“不是，你不說我是垃圾堆里撿來的嗎?”白曉蒲每天都臟兮兮的，爬樹，翻墻頭，下河，鉆鐵門，人家的校服穿一個星期都是翠綠翠綠的，她兩身倒換著穿，不但臟得看不見底色，膝蓋和屁股還都是洞洞。白雪蕻一給她洗衣服就要說一遍：真后悔當年把你從垃圾堆旁撿回家。
　　走出學校，天已經(jīng)黑了。白雪蕻靠在一棵樹上，眼淚“嘩嘩”地流著。十年前，白曉蒲的爸爸辭職下海，白雪蕻一個人工作支撐全家好幾年。等到生意做起來時，白曉蒲的爸爸卻變了心，有了別的女人。白雪蕻大哭一場后選擇離婚。除了白曉蒲，她什么也沒要。
　　白曉蒲小時候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爺爺主張孩子的童年就是要玩，要游戲，所以從來都是任由白曉蒲瘋玩。跟了白雪蕻之后，每天要學習，要淑女，白曉蒲非常地抗議。她總是嘲笑白雪蕻做飯難吃，連她最喜歡吃的最簡單的“酸辣土豆絲”都炒不好，她挑起一根土豆絲直搖頭：“世界上最難吃的土豆絲在你手里誕生了!我鄭重發(fā)誓：再也不吃土豆絲了!”
　　為了把白曉蒲留住，不喜歡做飯的白雪蕻對著菜譜天天研究和演習，直到廚藝大增，直到把白曉蒲吃成一個珍珠一樣珠圓玉潤的大姑娘。可是，她居然仍是這么讓人不省心!
　　白雪蕻在房間里呆坐了很久，時針指向八點鐘時發(fā)現(xiàn)白曉蒲還沒有回來，打她電話，不接，再打，關機。白雪蕻立刻慌了，才憶起好像打了白曉蒲，這一巴掌把她打跑了!
　　三
　　“麥當勞”里，白曉蒲坐在高凳上，晃著兩條腿啃漢堡。
　　白曉蒲電話不通，白雪蕻情急之下，給老師、同學挨個打電話，都說沒見。快十點鐘時，白曉蒲爸爸來了個電話，說白曉蒲在“麥當勞”，讓媽媽過去接。白雪蕻連鞋也忘了換，穿了拖鞋就急急下了樓。看到白雪蕻，白曉蒲跳下來，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親熱地拉過她：“這是我老媽白雪蕻，白雪的白，雪里蕻的雪，雪里蕻的蕻。”
　　白雪蕻這才看到白曉蒲對面坐著一個男子和一個男孩。那個男孩就是白曉蒲的同桌，也是被老師認為是白曉蒲早戀對象的小男生。白曉蒲的“情書”就是寫給他的。
　　哦，不，準確地說，是寫給這個小男生的老爸的。
　　白曉蒲總是欺負同桌男生林子。林子胳膊越過“三八”線、打掃衛(wèi)生慢了、從白曉蒲的桌子上邁過去了，都得挨揍。受不了壓迫的男生林子于是把爸爸找來了。
　　林子爸爸站在校門口嚇唬白曉蒲：“你是誰家的孩子，你媽媽怎么教育你的?連男孩子都敢欺負!”
　　白曉蒲居然毫不示弱：“你是誰家的爸爸，你怎么教育孩子的?考試抄我的害得我被老師罵!”
　　“小丫頭口齒倒挺伶俐的!”林子爸爸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此時他有點兒明白兒子為什么老受欺負了，因為他對這女生也束手無策。
　　“哼，老虎不發(fā)威，你當我是Hellokitty!”白曉蒲一齜牙，小魔女一樣可愛。
　　“以后，以后，再欺負我們家林子，我，我就……”林子爸爸有些結結巴巴。因為到底他能怎么樣，他也不知道。林子早說過了，這小女生連老師都頭疼。
　　“行，那你讓他以后不要招著我，不能超過我畫的線，不許抄我作業(yè)，不能動不動就告我狀，我就不揍他!”白曉蒲伸出三根手指，一根根豎起，氣勢洶洶地“規(guī)定”著。
　　林子爸爸還沒來得及說話，這時打進一個電話。林子爸爸是一家兒童文學的主編，有個孩子投稿，家長給他打電話咨詢。白曉蒲在一旁聽著，動起了腦筋。等林子爸爸放下電話，這邊白曉蒲已經(jīng)變得笑嘻嘻了：“叔叔，你是編輯是吧?”
　　“那你家的書一定很多了?”白曉蒲說：“咱們來個約定吧，你借書給我看，我保證不再欺負林子。”
　　哦，一個愛看書的野蠻小女生。林子爸爸倒很喜歡。于是約定生效，一場本來可能引起沖突的事件以和平方式解決。
　　“嘁，人家是打了孩子娘就出來了。你是把爹給叫來了。”白曉蒲事后笑話林子。林子眼圈一紅，說他媽媽生病過世了。
　　白曉蒲用同情的目光看了林子兩秒鐘。眼珠一轉，又有了主意。白曉蒲想把媽媽和林子爸爸“促成一對兒”，這樣她就可以很自由地看課外書了，因為林子爸爸很支持他看課外書，已經(jīng)送了她不少。于是白曉蒲給林子做工作了：“我媽可是美女呢。你爸見了一定喜歡。如果我們是一家人了，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我不但不會欺負你，還可以保護你，有誰敢惹你，我海扁他一頓!另外，考試的時候，你可以盡情地抄我試卷，絕不再故意做錯整你!”在白曉蒲的威逼利誘下，林子終于答應了。
　　可是怎么把爸爸約出來是個難題。
　　白曉蒲于是又出一主意，自作聰明地在網(wǎng)上抄了一封“情書”，讓林子送給爸爸，并約他在“麥當勞”見面。白雪蕻那邊她也自有主意。誰知做事一向大大咧咧的白曉蒲計劃剛執(zhí)行一半就被班長同學發(fā)現(xiàn)了情書，直接送到了班主任老師手里!
　　但是，林子爸爸還真是來了。被老師和媽媽誤會并沒有挫傷白曉蒲的積極性，她干脆直接把事情給林子爸爸說開了，并一定要林叔叔和媽媽見面解釋一下。當白雪蕻趕到“麥當勞”時，“林叔叔”正在請白曉蒲吃炸雞腿。
　　弄清了事情始末的白雪蕻當時那個窘，彼時她穿著家居服，趿拉著拖鞋，頭發(fā)零亂，眼睛紅腫著，拉了白曉蒲匆匆逃離。白曉蒲還在埋怨她：“我在林叔叔面前可是把你狠夸了一頓，說你長相還不錯，比芙蓉姐姐強多了；脾氣也很好，只是偶爾揍我一頓，可你今天太不給我面子了……”
　　“你閉嘴!”白雪蕻揚起手，作勢欲打。
　　白曉蒲撒腿就跑，邊跑還邊得意：“我就是想找個人管管你，讓你沒時間管我。”
　　四
　　白雪蕻覺得自己病得厲害，頭疼，發(fā)暈，站起來直打晃。可是，總要吃飯，她不吃，白曉蒲還要吃。喊上白曉蒲去超市，買了一些吃的，還有一小袋面粉。白曉蒲開始很自覺地提著那袋面粉，走了幾步就放下了：太沉了，勒死我了，我不提了!
　　“你不提，都讓媽媽提是吧?你不吃嗎?”
　　“我不吃，行了吧!”白曉蒲頂起嘴來。白雪蕻大怒，覺得這孩子真是不孝，看她不舒服居然一點兒不體貼。要命的是，她還都是理：“你提不動，我也提不動!我還是個孩子。這種活是讓爸爸干的，可是爸爸在哪?我已經(jīng)半年沒有見到他了，你們總是吵架，總在吵架，大過年別人都在快快樂樂地過節(jié)，你們還在吵!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為什么是個早熟的孩子，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成長，我怎么能不早熟?你離婚可以再找一個男人，可是我能再找個爸爸嗎?我只有一個爸爸!”白曉蒲說著說著，大哭起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著，然后轉身跑了。
　　白雪蕻聽得目瞪口呆，一直以為白曉蒲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大大咧咧，沒有心事，也從來不會哭。原來，她的內心也是敏感脆弱的。白雪蕻心里一陣一陣的疼，想去追她，腳下又一堆東西。只好掙扎著把東西先送回家去。
　　白雪蕻頂著烈日，挪著虛弱的身子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到白曉蒲，只覺得人生真是了無生趣，恨不得一頭扎進河里死了算了。或者，真的要考慮讓白曉蒲去找她的爸爸了。她的包里還裝著醫(yī)院的那張診斷書，“乳腺癌”三個字像三枚炮彈一樣重重襲擊了她!
　　天快黑時，白雪蕻回到家。一開門，白雪蕻就聞到一股煳味。廚房里一陣“乒乒乓乓”，“叮叮當當”，然后是“砰”的一聲，什么東西碎了。沖到廚房一看：白曉蒲光著腳站在地上，辮子歪在一旁，臉上沾了一大塊雞蛋黃；雞蛋殼東一個西一個到處都是，一個雞蛋掉在地上摔得齜牙咧嘴，兩口鍋東倒西歪擠在一起，一只煮了雞蛋，一只在炒雞蛋；地上一堆碎玻璃，鍋蓋粉身碎骨壯烈犧牲。
　　“媽媽，我……”白曉蒲第一次有了做錯事的感覺，老老實實伸長了脖子，等著挨罵。
　　白雪蕻撲過去緊緊抱著她，“寶貝，你回來了，媽媽急壞了。餓了吧，怎么不等媽媽回來做飯。”
　　白曉蒲見媽媽沒有責怪她，又有點嘻皮笑臉了，“在你回來我餓成一張紙之前，本小孩只能親自動手了。”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白曉蒲從來沒有做過飯，只是見過媽媽做飯，居然也敢操刀弄斧!先是煮雞蛋，拿了五個雞蛋洗也沒洗就扔鍋里了。煮了一會，剝開一看沒熟，眼珠一轉改成了炒雞蛋。可是又不知道炒菜要放油，全炒煳了。但知道沒有鹽不好吃，很猛地放了一大勺鹽，一吃之下，差點沒齁死!最后怕煮雞蛋的水倒掉了媽媽嫌浪費，于是端起那充滿了雞屎味兒的營養(yǎng)豐富的“湯”猛喝了幾口!
　　“可憐的孩子。”白雪蕻嘆道。把廚房收拾了，開始給白曉蒲重新做飯。
　　“白曉蒲，以后媽媽不再禁止你找爸爸。你什么時候想爸爸了，什么時候就去。”
　　“真的啊?謝謝媽媽!”白曉蒲大喜，油光光的嘴在白雪蕻的臉上使勁蹭。
　　“嗯。那個，你的脾氣要好好改改。比如，跟后媽好好相處……”白雪蕻還沒說完就被白曉蒲打斷了：“后媽?‘路障’不是我后媽，因為我奶奶不喜歡她，她和爸爸還沒領結婚證呢。再說了，想當我大嘴花白曉蒲的后媽，恐怕得好好修煉修煉!”
　　五
　　白曉蒲大搖大擺地來找爸爸方以明。沒想到“路障”又在，還真是陰魂不散啊!“路障”其實名叫“陸尚”，也就是白曉蒲的“后媽”。
　　上周日，白曉蒲高高興興去奶奶家。奶奶一看到她立刻“乖乖寶貝”地喊起來，忙著給她拿好吃的。白曉蒲一邊吃著零食，一邊直奔爺爺桌前的電腦，“親愛的電腦，我來了!”媽媽在家總是禁止她玩電腦，現(xiàn)在好了，她可以打一天《植物大戰(zhàn)僵尸》了!
　　“路障”在做午飯。白曉蒲最近迷上了游戲，覺得那個搶了爸爸氣走媽媽的女人很像《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難纏的“路障”僵尸。媽媽是“膽小菇”，遇到敵人只會躲起來。而她白曉蒲自詡為“大嘴花”，可以一口吞下一個僵尸。
　　飯好后，“路障”把菜端上來。白曉蒲不動。“曉蒲，吃飯了。”爺爺喊她。
　　“我不吃!”白曉蒲一看到那青菜香菇，芹菜炒肉，馬上不高興起來。“不知道我最討厭吃青菜了嗎?簡直是挑戰(zhàn)我的味蕾!”
　　“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沒買你愛吃的菜。要不，下次你來提前給我打招呼?”“路障”小心翼翼地說。
　　“不吃!看你的長相和手藝，也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我要吃比薩!”
　　“吃什么比薩?飯都好了，你就湊合吧。”爸爸方以明說。
　　白曉蒲的犟勁上來了，回到廚房抓了兩把鹽過來，狠狠地撒在菜里。“誰都別吃!”
　　“白曉蒲，你找揍啊。”爸爸揚起了巴掌。
　　“孩子難得來一趟，要不就去吃吧。”爺爺一向疼她，給她求情。
　　“曉蒲，比薩那種東西又貴又沒營養(yǎng)……”后媽試圖規(guī)勸她。但白曉蒲很不買賬：“噢，我吃個比薩你就不舍得了?你一件裙子三千多塊，夠我吃多少比薩的?再說了，要買也買件好看的，一點兒品位沒有，紅配綠，賽狗屁!”
　　爸爸大怒，一記五指山狠狠落在白曉蒲屁股上!
　　最后比薩當然也沒吃著。
　　今天一來，白曉蒲就把一張紙遞給方以明。方以明接過一看，不禁啞然失笑。紙上赫然寫著“白曉蒲方以明勞動合同書”!
　　甲方：方以明　乙方：白曉蒲
　　1、乙方暑假期間自愿到甲方家勤工儉學。甲方須按時付乙方勞動報酬。規(guī)定如下：
　　2、擦桌子兩塊錢。
　　3、拖地五塊。
　　4、洗碗兩塊。
　　5、疊衣服十塊。
　　6、甲方如當日不付賬，每過一日增加10名的利息。
　　7、甲方不得罵乙方，罵一句罰款十塊。
　　8、甲方不得打乙方，打一次罰款五十塊。
　　空口無憑，立字為證。合同有效期：乙方自愿解除為止。
　　甲方簽名：(手印)乙方簽名：(手印)
　　“呵，熱愛勞動了。我記得有的小孩可是油瓶倒了不但不扶，還得踢上一腳才解恨的。”方以明笑。
　　“最近手頭有點兒緊啊。”白曉蒲表現(xiàn)得很無奈。
　　“你這價格，比我請個小時工可貴多了。”
　　“哎呀，勤工儉學，多多支持了!”白曉蒲賴著方以明簽字，還把紅色圓珠筆涂在自己和爸爸的大拇指上，鄭重地在名字上畫押。
　　“爸爸，今天我要吃油燜大蝦，紅燒排骨和宮爆雞丁!”白曉蒲連撒嬌都這么強勢。爸爸連連說好，上次打了她，爸爸其實又心疼又后悔，趕緊囑咐“路障”去買。
　　“路障”買菜的工夫，白曉蒲就卷起袖子大干起來。等“路障”買菜回來，家里已經(jīng)水漫金山：抹布臟兮兮地搭在電視機上，桌子上被劃出一道道的污痕；拖把濕淋淋地橫在地上，差點把她絆個跟頭；原本白凈的床單上不知怎么有了水漬成了抽象畫；疊得好好的衣服從大衣柜里拽了出來，亂糟糟地堆在一起。
　　白曉蒲手往方以明面前一伸：“給錢!注意，合同上單位是‘每’。就是說每擦一張桌子三塊錢，我擦了兩個。兩塊加三塊加五塊……一共是三十三塊五。”
　　方以明笑笑。白曉蒲就是什么也不干，問他要三十塊，他也會給。何況人家現(xiàn)在是打工。
　　掏出三十塊錢，一看沒三塊五了，說明天再給吧。白曉蒲不依：明天給就長利息!合同上寫著呢。
　　好好。方以明只好答應她。
　　白曉蒲大吃一頓后，堅持要洗碗。把碗在水盆里轉了一圈，提了出來。
　　“五個碗，一共十塊錢。你可以今天不給，明天我一起來收本金和利息。”
　　“白曉蒲，你涮碗倒是把筷子也一起刷了呀。”“路障”實在忍不住了。
　　“對不起，售后服務不歸我管。”白曉蒲態(tài)度又明確又強硬。
　　“隆重宣布：明天還會來!買好吃的等著我呀。”白曉蒲臨走時扮個鬼臉，吩咐爸爸。
　　白曉蒲剛一走出門，“路障”一邊收拾殘局，一邊搖頭嘆氣：“方以明，你怎么也不管管。”
　　方以明笑道：“我現(xiàn)在可是沒法管她了，罵一句十塊，打一下五十呢。”
　　“都說‘七歲八歲狗也嫌’，她怎么還淘啊!”
　　白曉蒲沒走遠，“路障”說的都聽到了，轉過頭很淡定地說：“三十歲的女人，狗更嫌!”
　　六
　　為了跟白曉蒲搞好關系，爸爸和后媽決定帶白曉蒲逛街、買衣服，培養(yǎng)感情。白曉蒲放開肚皮，在“肯德基”海吃了一頓，出來時左手一只草莓圣代，右手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然后狠拍了一通大頭貼；看到一個斷腿的乞丐，又問爸爸要了十塊錢給他。“咱有錢了有錢了，不知道怎么花，左手一個諾基亞，右手一個摩托羅拉。”白曉蒲心情大好，唱著歌在商場里挑衣服。
　　白曉蒲確實有品位，反正有人花錢，買衣服那是只買貴的，不買對的。她挑了一件花哨的長裙。后媽陸尚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說白曉蒲，那不是你這個年齡的孩子穿的。“管得著嗎你。”白曉蒲眼睛一翻，對服務員阿姨說：“包起來!”方以明也覺得那衣服太成熟了，不是孩子穿的，好言好語勸她不聽，于是奪過那衣服扔下，拽了白曉蒲就走。“不買是吧，好，那你們別后悔!”白曉蒲來了脾氣，擠進人群，轉臉就不見了。
　　商場里在搞促銷活動，人如涌潮。方以明正焦急時，忽然人群一陣騷動。就見一小孩，身上披一塊不知哪兒撿的破布，臉上白一塊黑一塊臟兮兮的，手里舉著一面商場藍色宣傳小旗，昂首闊步地走著。邊走邊振臂高呼：打倒方以明!打倒陸尚!還我爸爸!還我媽媽!我要自由!我要民主!我要權利!
　　那不是白曉蒲是誰?從電視里學來的詞，她全用上了。
　　“這小孩干嘛呢?”立刻有許多人圍了上來。
　　“拍電視啊?”有人以為是拍電視劇抗戰(zhàn)片呢，扭著頭找導演和攝像師。
　　白曉蒲看人們都圍了上來，愈發(fā)走得起勁了。方以明對這古靈精怪的女兒哭笑不得，讓陸尚把她拖過來。“這孩子，不給她買衣服，就這樣鬧。”陸尚去拉白曉蒲，向眾人解釋是孩子媽媽。白曉蒲伸手一指“路障”說：“你不是我媽媽，你是僵尸‘路障’，搶走我爸爸的壞女人!”
　　“白曉蒲，你亂說什么呢。”陸尚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誰搶了你爸爸?”
　　“當然是你!”
　　“是你搶走我爸爸氣走我媽媽不是你他們也不會離婚我討厭你我爺爺奶奶也討厭你你長得像青蛙做飯又難吃也不工作跟寄居蟹一樣整天賴在我們家就想不勞而獲纏著我爸……”白曉蒲半個月就張口說話，一歲背唐詩，一歲半就知道跟人論理犟嘴，哪有人是她的對手!
　　陸尚氣急敗壞，伸手去捂白曉蒲的嘴。這丫頭一張嘴能說上一小時不帶逗號，眼珠一轉就一個鬼點子，最近每天到家里履行“勞動合同”，差點兒沒把她折騰死!
　　“來人啊后媽打小孩了保安哥哥警察大叔POLICEMAN你們在哪里啊怎么不來管管這個壞女人啊?”白曉蒲立刻夸張地大喊起來。
　　太不像話了!“啪”的一聲，方以明的大巴掌落到白曉蒲的屁股上，“你說你要什么沒給你買?那件衣服不適合你穿就不能買。”這一巴掌分量十足。痛得白曉蒲眼淚都出來了，真出來了。
　　“不適合我穿，可是適合我媽穿!方以明，你真沒良心，你給‘路障’買了許多衣服，給我媽買過沒有?嗚……”原來白曉蒲試的都是給媽媽穿的衣服，她已經(jīng)和媽媽長得一般高了。
　　圍觀的人們有的小聲議論著，有的用譴責的目光看著方以明和陸尚。
　　不知什么時候，陸尚走了。
　　方以明把白曉蒲帶到車里，很慚愧地說：“爸爸對不起你，對不起媽媽。可是你要給媽媽買衣服要明說。”
　　“那么多年，你關心過媽媽嗎?”
　　“不是我不關心，是你媽媽太好強，她一直拒絕我。”
　　“爸爸，有件事我們必須好好談談3w9qX/5i9eaV1lg4dncd4Q4MOr4UfYR7SMMs9jbWjzE=。”白曉蒲抹干眼淚很鄭重地說。
　　方以明等著她說。可是白曉蒲忽然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你剛才打了我，五十塊錢拿來!”
　　七
　　一個月后。
　　白曉蒲教媽媽白雪蕻玩《植物大戰(zhàn)僵尸》。沒過多久，“啊——”傳來一聲悲慘的叫聲。就聽到白曉蒲批評媽媽：“膽小菇雖然花錢少，可是威力也小，你要選豌豆雙槍射手，不然僵尸就會無情地侵入你的房子!”
　　“媽媽游戲打得真爛!第一關就掛了。”白曉蒲跑到廚房。方以明正在廚房做飯。
　　“你能打到幾關啊?”
　　“我通關。我誰啊?大嘴花!一口吞掉一個僵尸!”
　　“嗯。大嘴，這名字倒挺符合你的。”方以明笑道：“特別能吃!”
　　“還有‘花’呢，人家可是如花似玉一小美女呢。”白曉蒲偷偷又跟爸爸說：“媽媽IQ真低!不讓我玩電腦，給電腦設密碼，可你也設點兒高智商的。密碼提示上寫著什么：數(shù)后三。明擺著不是890就是789。”
　　方以明敲了一下白曉蒲的頭。“就你智商高!成天大鬧天宮。”
　　電腦高手白曉蒲破譯媽媽密碼，偷玩游戲，有一天進了媽媽QQ空間，偷看了媽媽日志。媽媽得了“乳腺癌”?難怪無論白曉蒲做錯什么，媽媽都不再責罵她，反而總是順著她的意。現(xiàn)在的孩子什么都懂，比大人懂得都多，就是不懂的，上網(wǎng)，“百度一下”，什么都知道了。那天她和爸爸鄭重談論的就是這個問題。你必須回來照顧媽媽!她跟爸爸說，我不會像媽媽一樣做“膽小菇”，遇到敵人只會躲起來。我有一個“植物大戰(zhàn)僵尸計劃”，如果你不回家，我就會實施我的計劃，大鬧天宮，直到把“路障”趕跑為止。
　　“小祖宗，你饒了我吧。”爸爸投降了。
　　僵尸也并沒有那么可怕，白曉蒲略施幾招之后，陸尚也已經(jīng)退出，這個孩子她實在是纏不起。
　　后來，爸爸帶著媽媽去大醫(yī)院復查，居然是那家醫(yī)院誤診，媽媽并沒有得什么“乳腺癌”!白曉蒲高興極了，伸出一個手指問：“媽媽，這是幾?用英語說。”
　　“One。”
　　又伸出三個指頭，“這是幾?”
　　“Three。”
　　“連起來念。”白曉蒲不斷地伸出手指比劃著。
　　“OneThree、OneThree、OneOneThree。”原來是“萬歲、萬歲、萬萬歲!”白雪蕻笑得不行。
　　現(xiàn)在他們一家終于又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了。“有爸爸，有媽媽，有孩子。這才是一個幸福的家。”白曉蒲狠狠地扒了兩碗米飯。
　　媽媽在廚房刷碗，拒絕白曉蒲參加，“義務勞動”也不行，并宣布白曉蒲和爸爸之間的合同自動解除了!白曉蒲失去了賺錢的機會。只是白雪蕻在洗碗的時候，發(fā)現(xiàn)洗碗劑不對勁了，味道怪怪的，顏色也不對，沒有泡沫。白雪蕻連喊了幾聲“白曉蒲”。
　　就見白曉蒲穿了件吊帶背心，后背上插了塊小木牌，一進門雙手一抱，高叫一聲：母親大人，孩兒負荊請罪來了!
　　“說，你又做什么錯事了?”
　　“母親，原諒孩兒吧。”白曉蒲故作沉痛地說，“我做了個實驗而已。”她還“而已”。白曉蒲把媽媽的洗發(fā)水、沐浴露、面霜、洗碗劑等等凡能找到的液體，全部重新加工，妄圖造出能吹出巨大的魔力泡泡，并且這種泡泡最好能帶著她從五樓飛下去。
　　現(xiàn)在，洗頭的，洗碗的，搽臉的，統(tǒng)統(tǒng)已混為一體，這個魔法東東也許同時可以洗澡、洗碗、沐浴、搽臉了，可是白雪蕻一樣都不敢用。那都是剛剛買的新的。損失慘重。
　　“白曉蒲，你再有這樣的想法，我直接把你從五樓扔下去!”白雪蕻喝道：“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好，我滾了!”白曉蒲還真是“滾”到爸爸身邊。方以明哈哈大笑給她求情：“都負荊請罪了，就原諒她吧。”
　　終于，白曉蒲折騰累了，回房睡覺去了。
　　“為了女兒，我們和好吧。”方以明說。白雪蕻裝作沒聽見，不理他。
　　“我們必須好好談談。”方以明又說。他很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用了女兒的口吻。
　　“有什么好談的?”白雪蕻說著去拉臥室門，拒絕方以明的談判。然而她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
　　方以明探頭一看，一張紙醒目地貼在了臥室門上。“正在親熱中，請勿打擾!”
　　上面歪歪扭扭、自成一體、創(chuàng)意無限的這幾個字，他們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