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上的值得我沉溺(組詩)

　　空草地
　　找你你不在
　　我就想把你曾坐過的一片兒草地卷起來拿走
　　我先模仿你，像纏一個毛線團一樣纏草地上的
　　月光。
　　之后有些微風被我揉皺了
　　再也舒展不開，有些露水
　　推搡著，發出了像玻璃珠一樣碎裂的聲音。
　　因為我用力地卷，急急地卷
　　那些小蟲小蟻們的新巢
　　也頃刻間化為烏有
　　現在，我只拿著一卷兒薄薄的空草地。
　　它實在沒有什么重量
　　也沒有什么溫暖，我開始懷疑你
　　是不是真實的
　　我愛上的
　　我愛上的肉體值得我沉溺，它出浴，羞澀
　　隱約，哎，剛剛吹起的晚風
　　為了它還是回憶的
　　只是我無話可說
　　一片小月亮照著它所在的三千里花開
　　往高處，我愛上的臺階并不通向它
　　我愛上的酒杯，有些舊
　　草人兒也會愛上
　　和春天一樣
　　把舊的變新些，像我把你變成思念
　　春天就是這么做的，春天看好了地形讓一片小
　　草長
　　落過幾次小雨后，比較了所有的顏色
　　決定讓梨花白油菜花黃
　　春天，決定讓藍天帶上小白云藍
　　像我決定了給你借用一些你也能看見的小燕子
　　飛得低低的，銜小泥，做小巢
　　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把時間忘了
　　怒放
　　什么都不要了
　　一棵山梨樹終于把自己開成逆光里
　　四顧無人的主人
　　山地退后一點兒是因為由衷地謙讓
　　風輕輕穿過是因為差不多富可敵國的芳香密不
　　透風
　　它開給誰呢
　　美，過上片刻就讓你呼吸一下
　　美現在還在盡其所能
　　讓蜜蜂越飛越遠的寬度，是透明的
　　綠起來
　　起初，接著，后來
　　在我用次序給你說我的濤源村時
　　我不知道應該先說蔞蒿，還是先說河水
　　先說蔞蒿，河水會先綠起來
　　先說河水，那蔞蒿呢，還有光芒罩著的夕陽呢
　　我注意到你側臉時飛過的一群鳥
　　飛是綠的，空中有一條長長的棧道
　　不斷送來它們筑巢的路線
　　我的濤源村，天快要黑了
　　卻綠得你睜不開眼
　　也騰不出一雙手，白皙的
　　緊擁著我的，一雙手
　　它們的臉
　　再待一會兒，那些花枝掩映了一半的
　　上墳的臉，那些風吹下的香灰
　　棕色紙馬，白紙馬，相機有時咔嚓響一聲
　　獨自玩耍的，叫tongtong的孩子，他的媽媽正
　　在叫他過來
　　那些杜鵑花還沒有開
　　開了，就和去年一樣，它們的臉，都是這種自信
　　的表情
　　沒有誰在心里說，它們都是這么想的
　　里面
　　從高處往下看
　　我把誰掐斷的一朵花重新接上了
　　斜陽暮色在云朵的里面
　　大地起初是理解我的
　　接著讓我像一片樹葉一樣在周圍走一走
　　我完全忘記了這已是來世
　　人間已開辟鴻蒙
　　我又來到了我的路口
　　卻沒有非得去完成的事
　　甚至沒有來意
　　我知道我已經來過
　　再過幾十年
　　我又是流水里面的流水
　　我沒有停下來
　　我又沒有讓我的影子
　　在一個流淚的石頭上停下來
　　蝸居
　　這里的茶杯，銅奔馬雕像，畫框，地暖
　　一半在月光里，另一半
　　已陷入了某種遼闊的靜默
　　繞路進去，這里的氣息是一個人的
　　多年前是三個人的
　　再多年前是兩個人的
　　直到將這里劃歸在多年后
　　你的樣子和我瞅著的窗花剪紙沒有區別
　　整個漫長的單相思
　　窗外的風帶著時光飛
　　有什么用
　　窗外的風帶著我預備好的悄悄話
　　在無著落地飛
　　室內的花
　　海棠的右面是百合，左面暫時是精巧的搖椅
　　茶幾上，是米蘭
　　是一縷清淺的暗香，飄了許久
　　也應該是，悄悄地飛了許久……
　　一日將盡，夕陽終于照到了仙人掌
　　蟹爪蘭終于得到了窗玻璃上不斷涌出的反光
　　一些牽牛花，薔薇，象牙紅，紫蘇子
　　甚至山梨樹，仍在懷想中
　　仍在冰雪圍著的小區單元外
　　比這里寒冷的曠野
　　或瞬間的念想里，搬也搬不出來
　　對一尊廣場雕像的修改
　　去掉一件多余的首飾后
　　她的嘴唇還在燃燒
　　她必須裸袒在面孔以下的部分
　　還在涌起——
　　哪怕把它看作對人間的責難也無不可
　　她的手是伸向自家墻外的古桃花
　　誰捉著這雙性感的手
　　只讓它們在古箏弦上停留
　　不采裂另一朵猶豫的臘梅——
　　給她些肆無忌憚吧
　　衣裳得是霓裳款，紐扣得是胭脂扣
　　還有脖頸，就讓她永遠白著
　　以對付路人，望過去往深處想
　　作者檔案
　　李繼宗：男。詩歌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飛天》《詩歌月刊》《黃河文學》《中國詩歌》《詩選刊》《中國詩人》等刊物，入選《全國詩歌報刊集萃》《年度中國詩歌精選》等選本。曾獲甘肅省第三屆黃河文學獎、甘肅省第五屆少數民族文學獎等。著有詩集《場院周圍》、散文集《人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