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做家

　　1982年畢業于四川師范大學中文系，2003年獲蘇州大學教育哲學博士學位。先后在四川樂山一中、成都玉林中學、成都石室中學擔任班主任兼語文教師。曾任成都市教科所教育發展研究室主任、成都市鹽道街中學外語學校副校長，現任成都市武侯實驗中學校長。系成都市中學語文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中學語文特級教師、全國優秀語文教師。2000年被提名為“全國十杰教師”。在全國各地作教育學術報告數百場，發表各類教育文章數百篇，出版《青春期悄悄話》《愛心與教育》《做最好的家長》等30余部著作。
　　家庭氛圍就像疫苗
　　李鎮西博士既是中學特級教師，又是家庭教育的積極推動者，所著《做最好的家長》曾名列全國家庭教育類暢銷書排行榜榜首，他培養女兒成才的經驗更是啟發了無數家長。日前，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他。
　　記者（以下簡稱記）：許多家長反映，現在的孩子越來越難管了，尤其是沾染網癮和早戀，最令家長恐懼。您是老師，又是家長，您認為問題出在哪兒呢？家長怎么做才能幫助孩子擺脫網癮和早戀的危害呢？
　　李鎮西（以下簡稱李）：這得從家庭文化氛圍說起。家庭文化氛圍純正的家庭，家長忙完外面的工作，回家也不放縱自己，而是克制娛樂，加強學習，給自己“充電”，與孩子交流時也會用高尚的情操影響孩子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孩子有這樣的家長做榜樣，生活在這樣健康的家庭氛圍里，就能正確地理解生活，有效地抵制不良誘惑。
　　我就從不擔心女兒會早戀，因為她從小生活在書香門第，不會荒廢學業去早戀。盡管如此，我還是經常告誡她，作為正在走向成熟的中學生，應該反復思考自己的當務之急是什么。人的一生要經歷許多階段，每個階段有不同的主題，中學階段的主題是求學，而愛情是20歲以后的主題。中學生戀愛好比反季節水果，外表光鮮，營養欠缺，還是不吃為好，否則有可能“鬧肚子”——耽誤自己和別人的遠大前程。
　　我女兒生得很漂亮，很討人喜歡，但她奮斗目標很明確，從來不受早戀的困擾。她考上大學后，有一次回母校與學弟學妹們座談，說：“每一個年齡段都有最應該做的事，如果把下一個年齡段的事提到現在來做，就意味著兩個年齡段都做了不該做，也做不好的事！”
　　記：您的女兒上中學的時候經常上網嗎？
　　李：不，直到初二結束，她還是網盲。我曾問她為什么不上網，她說她怕自己的意志不夠堅強，控制不好而迷戀網絡。我開導她說：“網絡本身是中性的，它對人產生的作用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取決于上網者如何看待網絡。好比一把菜刀，在廚師手里它是用來切菜的，在歹徒手里它卻可能被用來殺人，在絕望者手里它還可能成為自殺的工具。菜刀本身沒有善與惡的區分，它的善惡是由使用刀的人決定的。網絡這么便捷，上面的信息這么豐富，不用豈不可惜？”在我的鼓動下，女兒開始上網了。別以為我放縱孩子，關于上網，我給女兒制訂了三條上網原則：第一，要嚴格控制上網時間；第二，要帶著任務上網；第三，要警惕網絡危險，掌握網絡安全規則。女兒帶著問題和任務遨游網絡世界，視野越來越開闊，和她聊天我經常有捉襟見肘的感覺。到現在，我遇到網絡問題，還得請教她呢。
　　記：看來，要避免孩子沾染網癮和早戀，家長要把工夫下在平時，而不是臨時抱佛腳。
　　李：對。家長平時的所作所為，加在一起就是家庭氛圍。家庭氛圍對孩子太重要了，它就像是疫苗，從小給孩子注射，不斷地注射，讓孩子獲得免疫力，就會輕松地省去很多麻煩。除了網癮和早戀，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還會遇到很多很多誘惑，健康的家庭氛圍可以從根本上影響孩子，幫助孩子樹立正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從而少犯錯誤。
　　追星也是一種教育
　　記：如今，歌星、影星對孩子極具吸引力，也讓家長們很頭疼。您的女兒追星嗎？
　　李：現在恐怕很難找到不追星的女孩吧？追星其實不是什么壞事，家長不必草木皆兵，而應該因勢利導。首先，家長要告誡孩子，追星不是不可以，但要把握好分寸，到了狂熱、癡迷的程度就過頭了。有的孩子為見心中的偶像，在機場守候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到了，偶像一晃而過，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心情一下子失落到了極點。這樣的追星就很不值。最典型的要數楊麗娟，為追星把父母逼到傾家蕩產、父親自殺的地步，教訓太深刻了。
　　其次，家長應該引導孩子更深刻地追星。孩子崇拜明星，大多是迷戀明星的外表，即使喜歡明星的氣質，也對氣質的內涵不甚明了，所以，家長有義務深入研究明星，給孩子解讀明星的精神內涵，讓孩子由崇拜一個人，升華為對一種精神、一種品質、一種文化的崇敬。孩子追星，也是給家長提供了一個教育的機會，家長何必拒絕呢？
　　記：這樣的觀念很新穎。您能具體談談嗎？
　　李：那我就現身說法，聊聊我幫女兒追星的事吧。我女兒從小學高年級就開始迷戀韓國歌星，成天唱韓國流行歌曲。我聽不懂，就找來歌詞譯文，見主題大體上積極向上，就跟女兒一起聽，一起唱。上了初中以后，我發現女兒開始關注韓國歌星的成長經歷。她告訴我，韓國歌星和中國歌星不一樣，中國歌星崇尚一夜走紅的機遇，韓國歌星崇尚成名前那不平凡的過程。對這種現象，我們討論了很多次，其實我是在默默地對她進行人生觀教育。
　　在我看似不經意的引導下，女兒很自然地開始欣賞韓國歌星的內在精神氣質。她說，與其說我追捧韓國明星，不如說我欣賞一種優秀的民族氣節與精神，追求的是一種單純、規范的娛樂環境。女兒能這樣想，說明她追星上了境界，我有什么理由不尊重她的喜好呢？
　　記：追星不會影響學習嗎？
　　李：當然會影響學習，不過是好的影響。上高中時，我女兒的興趣由韓國歌星延伸到韓國文化。她自己買來一本名叫《中國人比韓國人少了什么》的書，認真思考中國的國民精神、國民素質與韓國的區別。“我在對韓國的國民精神肅然起敬的同時，為我國一些國民的行為、素質感到遺憾。”她拿著那本書侃侃而談，“書中寫道，中國的傳統文化如黃河般源遠流長，韓國取其上游清澈的部分悉心照料，保持其優良的本質，而現代中國留下的卻是淤泥堆積的黃河下游。看韓劇、韓國的綜藝節目，總是可以從中看到他們的禮節、修養與高素質。”女兒的觀點盡管片面，卻有一定道理，所以我沒有與她過多爭論，我相信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會不斷修正自己的認知。
　　為了進一步研究韓國文化，我女兒自學了韓語。讀大學時，學校組織學生到韓國訪問，她用自學的韓語跟韓國人對話，一點障礙都沒有。她對韓國文化已有較深的研究，寫過幾篇這方面的論文。現在，她的興趣又由韓國文化延伸到日本文化。為了研究日本文化，她正在自學日語。她的本科專業是工商管理，她學韓語和日語純屬業余愛好。您說，這樣的追星對學習的影響是好還是壞？
　　信心比成績更重要
　　記：家長頭疼孩子上網、早戀、追星，歸根結底是怕孩子耽誤學習。要是孩子本來學習成績就不理想，家長就更擔心了。您的女兒學習成績落后過嗎？遇到這種情況，您是怎么幫助她的？
　　李：在求學道路上，任何一個學生都會遭遇挫折。我認為，當孩子遭遇挫折，尤其是第一次遭遇挫折時，家長應該保持寬容的心態，然后有針對性地引導孩子，而不是心慌意亂地責備孩子。我女兒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因為年齡小，動作慢，學習上很吃力，第一次語文考試僅得了77分。作為語文老師，我很難過，但我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把難過的情緒傳染給女兒，我要做的，就是鼓勵和表揚。只要她有一點進步，我就及時地表揚她。她比較膽小，上課不敢舉手發言，我跟她說，只要發一次言，我就獎勵她。慢慢地，她膽子大起來了，成績也慢慢好起來了。
　　作為長期從事中學教育的老師，我對考試成績的重要性比大多數家長更清楚，也更了解應試競爭的激烈程度。但我還是認為，對于小學生來說，考試成績并不是最重要的。首先，在我看來，與其關注孩子的考試成績，家長不如精心呵護孩子的自信心，讓他相信自己能學好；其次，保護孩子的求知欲和學習興趣，才能讓孩子愛學習、自覺學習；再次，取得好成績不能只靠刻苦，要講究學習方法，要讓孩子從小養成學習的好習慣，比如讀書的習慣，獨立思考的習慣，當天的作業當天完成的習慣，保存、收藏有關學習資料的習慣，等等。其中，信心是最關鍵的。我經常對學生講，信心也是分數。
　　
　　記：要讓孩子始終保持自信，家長就需要始終保持對孩子的信心。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很不容易。
　　李：我認為關鍵是家長要有良好的心態。許多家長喜歡攀比，不光與鄰居或同事的比，還與書上的神童比，越比越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如別人的孩子。這樣一來，家長喪氣，孩子也灰心。為什么不換一種比法呢？比如發現自己孩子獨一無二的優勢。每一個家長都要欣賞自己的孩子，這是培養優秀孩子的前提。
　　我女兒上小學時學習成績一直不拔尖兒，但她求知欲強，學習習慣好，我對她很滿意。我從來不用“天才女孩”的尺度衡量女兒，相反，我甚至在心里把她假想為“弱智女孩”，所以她如果考得不好，我不覺得意外，考得不錯，我會格外驚喜。從女兒剛進小學一直到她高中畢業，我始終保持一顆平常心，從來沒有對她提出過任何分數和名次的要求。這樣做反而讓我收獲了越來越多的驚喜。在整個中學階段，女兒的學習都讓我很放心。她高中畢業后如愿考上了四川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兩年后獲得留學法國的機會。
　　應試需要綜合素質
　　記：家長其實也不想給孩子過多壓力，但是為了孩子不在中考、高考中被淘汰，他們又不敢大意。您是如何幫助孩子緩解升學考試壓力的？
　　李：說到升學考試，我是有過教訓的。女兒上初三時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唉，我的命比黃連還苦！”盡管她學習依舊勤奮，成績依舊不錯，但上小學時那種學并快樂著的狀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學習深深的厭倦。我開始反思自己的教育。女兒的這種精神狀態，固然與現在的教育制度有關，但也與我有關。在初二結束的那個暑假，我曾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女兒說：“從下學期開始，你將度過四年有期徒刑。”我本來是想讓她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實際上卻把我對考試的焦慮和恐懼不知不覺傳染給了女兒，她怎能不痛苦呢？
　　只有家長自己把升學考試想透了，才能以積極的情緒去影響孩子。既然考試是躲不過的，無論它有多么殘酷，作為家長也應該幫助孩子超越殘酷。于是我找女兒正式談心，首先檢討了自己的消極思想，然后鼓勵她，中考闖關本身也是一筆財富，與其怨天尤人，不如迎難而上，接受命運的挑戰。只有這樣，才算走向成熟。最后我說：“希望我的女兒成為一個超越困苦的人。”女兒深受感染，考試壓力大大減輕了。后來，她還寫了一篇文章，題目是《感謝中考》，由衷地感謝中考讓她變得更堅韌。
　　記：緩解升學考試壓力，恐怕不是一次談心能做到的吧？
　　李：當然，平時的教育必不可少。日常生活中，我一直有意識地對女兒進行磨難教育。
　　記：怎樣進行磨難教育？
　　李：我認為，對孩子進行磨難教育，不必參加專門的夏令營，也不必軍訓，每天讓孩子堅持做一件他不喜歡但應該做、必須做的事，就是最好的磨難教育。我女兒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負責每天晚飯后刷全家人的碗。當時，孩子的媽媽有些心疼，但我要女兒堅持下去。從小學五年級開始，我就不再送女兒上學，而是讓她徒步半小時上學、放學。生活中這些吃苦受累的小事，對培養孩子的優良品質意義重大，而且更真實，更難做到。但只要堅持下去，孩子就會體味到生活的意義和自己的責任。這樣做，其實是減壓的另一種方式，即增強抗壓能力，勇敢面對不可回避的挑戰。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