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筠:給青春期構筑三道“防火墻”

　　【陳一筠簡介】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性學會青少年性教育專業委員會主任，中國科學技術協會教育專家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婚姻家庭研究會專家委員會副主任。曾在洛杉磯加州大學從事婚姻家庭與社會研究，1988年回國后繼續從事婚姻家庭研究，先后出版了《走向婚姻》《天涯何處覓佳偶》《婚姻旅程探幽》《兩性世界何處去》等專著，主編了《家庭與下一代》《讀懂孩子青春期》《家庭與社會保障》等國際學術論文集。
　　
　　陳一筠女士是研究婚姻家庭問題的專家，同時又是青少年性教育專家，對家庭教育中的性教育問題有深入的研究，她所倡導的“青春期教育”既與國際性教育接軌，又對我國幾乎空白的性教育現狀具有拓荒意義。日前，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她。
　　青春期教育的內涵
　　記者（以下簡稱記）：青春期教育這一課題，在我國尚未得到充分研究和實踐，各地的教育工作者，大多是根據自己的知識背景、熱心程度、觀念和能力，對中小學生提供一些有關青春發育成長的知識，有的稱“德育”，有的稱“生理衛生”，有的稱“預防艾滋病”。您長期致力于青春期教育的研究，請問，青春期教育究竟包括哪些內容？
　　陳一筠（以下簡稱陳）：青春期教育這個概念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主要是指性教育，包括生命的孕育和誕生的基本知識、青春發育的生理規律、青春期體貌的變化、性欲望、性吸引、性沖動和性宣泄的生理與心理現象，還包括性的安全健康和身心保護的知識，如預防意外懷孕、預防性病、預防艾滋病、遠離毒品等知識。廣義的青春期教育指的是人生教育，除狹義的內容外，還包括性的價值觀、性的社會行為規范與道德責任、性的法律界限與防止性暴力等知識，教導人際交往特別是兩性交往的知識與技能，幫助青少年學習關于兩性之間的友情、愛情、擇偶、婚姻等人生課程，懂得性別社會化、性別差異與性別角色、兩性尊重與平等的基本概念。如果狹義的青春期教育主要涉及醫學、公共衛生、護理學、心理學的話，那么廣義的青春期教育就必然涉及社會人文科學的廣泛領域了。
　　對青少年進行青春期教育，重要目的之一當然是為了增進性健康。世界衛生組織對“性健康”是這樣描述的：“性的身體層面、情感層面、智力層面和社會層面的完整結合，從而積極地豐富人格，促進溝通和增進愛。”當然，青春期教育不僅需要給孩子講性，還要講友情、愛情和婚姻，因為孩子們的煩惱更多源自情感上的困惑。
　　記：為什么說性教育是人生教育呢？
　　陳：為什么那么多始于自由擇偶、結合于浪漫愛情的現代婚姻會陷入困境？為什么飽嘗失敗婚姻之苦的男女再度結婚后會重蹈覆轍？我認為，對那些不幸的婚姻，很難從道德、法律或醫學上去尋找原因和救治辦法。“性格不合”、“感情不和”、“沒有共同語言”、“性生活不和諧”之類的說法是當事者慣用的解釋，認真追溯他們的成長經歷、婚前交往和婚后生活，可以發現，有些遠期的隱患其實早已潛伏下來，其中不乏在青春期留下的陰影。他們的婚姻經歷大同小異：絕大多數人在婚前未曾獲得過任何關于性別差異、婚姻準備、夫妻生活的知識；有的在婚前幾年沒有交過異性朋友，第一個投入誰的懷抱就和誰認定了婚姻關系；還有那些因性生活失和而導致的夫妻沖突，婚外情乃至暴力傷害的事例，也無不表明夫妻一方或雙方的性觀念偏誤和性知識欠缺。
　　那么，現代男女應當從什么時候開始學習兩性交往、友情愛情、婚姻與性，以及男女平等這些人生的必修課呢？答案當然不是等到結婚之后。其實，兩性開始自然吸引和交友的青春期，就是學習婚姻準備課程的最佳時期。具體來說，青春期階段是10～20歲，8歲就已經進入準備期。
　　記：那么，青春期教育包括哪些具體內容？
　　陳：對青少年開展青春期教育，主要包括以下內容：
　　1.提供關于人的性潛能的科學而準確的信息，包括人的性器官與生殖系統、性發育、性取向與性別、性病、艾滋病預防等。
　　2.提供性價值觀與性態度的教育。要向青少年傳播符合民族文化的、社會倡導與支持的主流價值觀，闡明這種價值觀的由來及意義，幫助青少年科學地認識什么是兩性之間健康而文明的關系，培養他們的自尊感和自信心，學習對自己、對他人和對社會負責任。
　　3.通過參與式教育和訓練實踐，使青少年學會兩性之間的尊重、平等，獲得兩性交往的技能，包括溝通、選擇、應對同輩壓力，建立誠信的友情關系。幫助青少年科學地、創造性地理解和接受現代社會的性別角色，以便日后正確地履行自己的角色使命。
　　4.教育青少年在性的表達與行動中對自己和對他人高度負責，包括潔身自愛，拒絕不成熟的性關系，反對性的強迫，維護自己與他人的性健康。
　　5.避孕、計劃生育以及做父母的責任，也應成為青春期性教育的內容，不能等到男女結婚和生育時再去講解這方面的知識。
　　由于青春期的年齡跨度較大，在實施青春期性教育的過程中，一定要遵循“適時、適度、適當”的原則，針對青少年需知、已知和未知的實際情況，決定上述內容在什么年齡段講到什么程度。
　　青春期教育的主陣地
　　記：您認為青春期教育的主陣地是學校還是家庭？
　　陳：青春期教育中的性心理和性行為教育，是較為個性化并帶有隱私性的教育，主要應當由父母來完成。每個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其性發育的早晚和發育程度是有差別的，在學校講解了性生理、性道德、性健康的一般科學知識的基礎上，家長必須針對自己孩子的發育狀況、表現出的疑慮、接觸網站信息的情況、與異性交往的動向，甚至性冒險的跡象，通過與孩子敞開心扉的交談，共同探討一些與心理、情感、愛戀，以及選擇終身伴侶有關的問題。父母與孩子關系的親密性和自然性、家庭氣氛的隨和性使談論隱私問題更適宜些。如果父母覺得有些問題比較容易引起孩子心情緊張或敏感，可以選擇在與孩子一同做某種家務時，裝作不經意地交談，萬一談話進行不下去，雙方都不會覺得尷尬，因為手頭的活兒還在干，很容易找個岔子轉移話題。有些關于情感與性的話題，可以借讀報或看電視時得到的信息引出。與孩子討論報上或電視中的人物或事件，不會讓孩子感到與自己有關而難為情。父母還可以坦誠地向孩子講述自己年輕時的經歷、經驗和教訓，讓孩子加以評論。在這種民主與平等的家庭氣氛中，孩子更容易輕松地表達自己的觀點，說出自己的感受與疑問，父母就更容易了解孩子的秘密，而不用去做偷看日記、偷聽電話之類的不文明、不尊重孩子的事了。
　　記：顯然，家庭中進行性教育和人生教育的條件是學校不具備的。一個班主任，面對四五十名學生，他只能講一般知識，很難針對每個學生的情況。張三所需要的信息，也許李四不需要；李四所需要的知識，也許張三早就知道了。目前，學校青春期教育的內容，普遍落后于孩子的現實與需求，更得通過家長去彌補了。
　　陳：當然，由于種種情況，有的家長不能或不善于與孩子溝通。孩子迫切需要得到的信息或行為指導，乃至要采取某種應急措施，就得由咨詢專家出面詳細講解和幫助了。這時，學校的心理咨詢室、校醫室和社會上專門為青少年服務的機構所承擔的角色，就顯得極為重要。
　　記：青春期孩子的異性交往常常讓父母們很無奈，反對吧，容易引起孩子逆反，贊成吧，又怕孩子處理不好異性間的關系，鬧出什么亂子。您認為父母們該怎么做？
　　陳：孩子進入青春期，有三個標志：生理變化、體貌變化和性感情的產生。其中，性感情的產生常常被父母忽視，卻是非常重要的標志，因為多數孩子的青春期困惑發生在情感層面，如果困惑得不到疏導，孩子的性壓力得不到釋放，偷嘗禁果的行為就容易發生。青春期的男生年齡越大，荷爾蒙分泌就越多，性沖動的壓力也越強，所以，應及早打開一道安全的“閘門”，讓它釋放。這個“閘門”就是群體交往。
　　
　　教育部幾年前就發布文件，規定中小學生現在可以不做廣播體操而跳集體舞或交誼舞，本意就是提供一個釋放青春期性壓力的渠道。集體“放電”比個體“放電”安全，公開“放電”比私下“放電”保險。
　　我認為，父母們與其看著孩子對異性想入非非又不敢走近，倒不如建議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一起談天說地，一塊過生日，讓孩子們在自然的環境中坦然地與異性交往，放松神經，減輕壓力，以便更安心地學習。
　　實踐證明，誰家的孩子能夠在光明正大的交往中獲得既令人愉悅又帶來審美體驗的異性磁場，誰家的孩子就更放松、更陽光、更健康。少男少女的交往有助于他們順利度過第二次斷乳期，形成積極自信的心態，為下一步戀愛、擇偶、結婚做早期的鋪墊和準備。
　　記：如果發現孩子早戀，父母該怎么做？
　　陳：早戀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事實上，面對懵懂的情感，孩子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父母此時應該用接納、關懷的態度，鼓勵孩子主動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父母要告訴孩子，人類的情感是美好的，但過早采摘的果子是酸澀的。還要vTisCS3N358UD3IlvBOkOMIaiUvkmjbEYG/B0Z4RYzo=告訴孩子，青春期應該伴有豐富的異性友情，但不要執著于與某個異性同學的關系，更不能陷入對某個異性同學的心理依賴。告訴孩子，“我愛你”就是我珍惜你，我要把自己變得更優秀，讓我也值得你愛；“我愛你”就是我要保護你，我絕不傷害你，也不允許別人傷害你。
　　三道防火墻不可少
　　記：父母們最擔心的是孩子的性安全。
　　陳：是的，青少年的性安全是世界性的嚴峻話題。防止少女懷孕，預防感染性病、艾滋病是青春期教育的主要內容，也是最后的底線。我提出的“三道防火墻”概念，近年來得到了教育界越來越多同仁的贊同。
　　記：哪三道防火墻？請詳細談談。
　　陳：第一道防火墻，就是防止未成年人發生性關系，即18歲之前的中學生，應當做到潔身自愛。
　　父母應該理直氣壯、開誠布公地對孩子講，18歲之前不能參加公民投票是因為不成熟，中學生不能發生性關系也是因為其心理、人格、責任感等方面均不成熟，無法承擔性關系的后果。“春天就忙春天的事”，是每個青春期少男少女都應當懂得的人生規律。
　　父母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孩子，少男少女有性欲望和性沖動是本能的生理現象，不受大腦和意志支配，但控制是必須的，也是完全可能的。男女性器官的接觸是人生伴侶相愛的特定方式，卻不是排解性欲和性沖動的唯一方式，轉移注意力、積極參與有異性在場的文體活動等，都是健康而有效的排解方法。
　　第二道防火墻，就是避孕和緊急避孕。
　　我們希望所有18歲以前的孩子都安全地待在第一道防火墻之內，但總有翻墻者，所以避孕和緊急避孕這一課不得不講。其實，這方面的內容，學校的生理衛生課都講過，但未必講得那么清楚、透徹。同性父母一方應該有意識地考一考孩子，如果孩子一知半解，要及時給孩子補課，讓孩子知道避孕的重要性，以及72小時內緊急避孕的具體操作方法。父母可以以成人的計劃生育為背景，不要讓孩子感覺是在針對他，或是贊同他發生性關系。
　　第三道防火墻，就是終止妊娠。
　　首先，父母要讓孩子明白，任何避孕手段都不是萬無一失的，如果避孕和緊急避孕失敗，做人工流產來終止妊娠就是最后的防線。現在，大街上終止妊娠的廣告到處都是，什么“輕松流去煩惱”“無痛人流”等等，可能誤導孩子，使他們對發生性關系無所顧忌，認為避孕可有可無。所以，父母要適時、嚴肅地告訴孩子，人工流產并不是控制生育的好辦法，只是避孕失敗后不得不采取的補救措施，任何人工流產方法都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但相對大月份引產的傷害，3個月之內終止妊娠是相對安全的。
　　父母對孩子進行青春期教育，要根據孩子的年齡特點，用孩子容易接受的方式，把這“三道防火墻”牢固地構筑在孩子的心里。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