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椏間
枝椏間的月亮格外大,格外亮
像是快要瘋掉
像是誰故意放在那里的
放在那里,被風吹得晃動著
晃動著:一張倦怠的臉
擁擠的老年斑……
深寂的夜晚,世界并不是一個好夢
它有著削尖的孤獨,以及
漫山遍野的、沉睡的冰涼隕石
——我獨自醒來,將一顆心
放在高高的枝椏間;我企盼那里
恰好有一個鳥巢
島
是因孤獨而荒蕪
還是因荒蕪而孤獨?
不管怎樣,它也有五臟六腑
當我來到這里,深入它的胃腸,那參天的
古木之下,那胃酸一般的濃蔭之中
我竟有一種
被消化的快感:
群鳥像漁網(wǎng)一樣拖過遠處工業(yè)園的上空,作為一尾漏網(wǎng)之魚
我的孤獨如此溫暖
我的荒蕪如此葳蕤
我有我孤注一擲的夕陽
雪約
我的道路是一根正在燃燒的火柴。
我如此狂奔
也沒能快過一枚落葉。
哦,與其說冬天如約而至
不如說是我
終于趕上了這第一場雪。
尋找
我在尋找一個沒有節(jié)日的月份
我想要找到,一場大雪里最邊遠的
那片。就像桃木暗淡
我是這個時代最幸福的沉淪者。
小鎮(zhèn),總是在雨后
立刻新鮮起來,總是在一場車禍后
慢慢蒼老。我多么歡喜我家有兩個陽臺
都裝滿著夕陽。
避世者
避世者占山為王。
避世者,夜里會與螢火一同飄搖
或在月光里瞬間消融。
露水濕潤著皸裂的唇,他珍惜
每一種天賜;他收集命運里的每一根寒針。
他深知,人的一生,就是一個妥協(xié)的過程。
他更相信一粒沉沙,也有堅定的喜悅;而巨浪
是必然的潰敗、額外的風景!
當清早的陽光透過粗枝大葉,落滿一身
他卻不再醒來:風吹著,他顯得多么輕,如果風再大一點
他就睡在了樹梢。
反面
我兩手漆黑
拒絕露水與真相,我藏起全世界的火柴
撕毀最后一張
藏寶圖
我活得像一張白卷
我看見天空,更像一張白卷
我不再與你討論
幸或者不幸
風不帶走什么,正如它從不曾帶來什么
如果要走,我選擇
背道而馳——
沒有手術刀,沒有手
也沒有你們預料中的病癥。沒有雨
淋濕一片樹葉的反面
撫琴者
順風而去……
他兩耳不聞窗外事;
溯流而上,他在源頭沉淀為
深海里的錨
或者樹頂上的雪。
清朗的上午,一盆花開得
多么單純,多少塵埃
在陽光里撲打著孤寂的翅膀。
對面屋頂上,不時有鴿群落下
起飛。這齊整的動作
就像熟睡的人們在黑暗里
只有一個名字:露水。
“而一臺琴,因沉默愈顯孤高
因孤高,它渴望發(fā)出激越的聲音”
他頓時變成一場雨,其中一滴
落在第二天的早上。
——他終于演奏完畢
多么寬敞的屋子,多么好的天氣!
他望著窗臺上那盆怒放的花,輕聲說:
誰也不許笑話自己。
一只待飛的鳥
一只待飛的鳥。
一句話就在嘴邊。
陽光精細。順滑的羽毛,
純凈而溫暖的音質。
點點光斑,
那金黃的穿透力。
說一句話不需要勇氣,
說一句漏洞百出的話,才需要。
鳥兒張開雙翅,一句話
飽含敬意。
樹枝微微顫動。
人心呱呱墜地。
青潭
它早已咬舌自盡:
在一個凹處,在地球的某一個毛孔里,躺著的
是它冰冷的尸體。
月光照著更冷。
一條蛇將草弄得很響……
貓頭鷹登基
下詔將它貼上封條。
——我為什么要撕下封條?
我要闖入一個從未示人的夢境
或走進一面
永不破碎的鏡子:它不醒來
我不睡去。
風是晃得最厲害的一座橋……
我看見層層青漪
鎮(zhèn)定,滿足,像驕傲的妊娠紋。
告別
枯枝上的露水已經(jīng)
全干了……那攔腰折斷的痛,
不過是年輪里最安分
最自在的一圈。
青草深深呼吸著;
她站起,轉身,長裙靜靜低垂——
沒有人看見她的雙腳,沒有人看見
一個人已被連根拔出……
但這遠不是結束!正如小路安詳,
鏈接著一顆悠遠的心;
正如火車長鳴,必將天空撕裂;
在下一站,在時光的另一個
空曠之結中,她將以落葉的身份,
找到樹林日漸蔥蘢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