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頓•休斯的詩(23首)

　　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1902—1967），在美國文學（尤其是黑人文學）史上舉足輕重。他主要以詩歌著稱，被譽為“黑人民族的桂冠詩人”。1960年代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那篇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我有一個夢想》跟休斯關于“夢想”的詩歌有直接的聯系。這不僅使他成為最優秀的美國黑人詩人，而且對美國和非洲黑人詩歌的發展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主持人語：
　　
　　蘭斯頓·休斯最早把爵士樂、布魯斯的韻律節奏引入抒情詩，而且他的詩開闊，舒展，節奏熱情得像爵士樂那樣強烈。他的詩格調清新，意境深遠，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尤其是那首《黑人談及河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首詩就是電影《春風化雨》中基丁老師讓學生朗誦的詩歌，然后他們組成了“死亡詩社”。
　　
　　——阿翔
　　 E-mail:a_xiang2003@163.com
　　
　　
　　疲憊的布魯斯
　　
　　隨著帶有切分音的慵懶曲調，
　　一邊淺吟低唱，一邊前后搖晃，
　　我聽到黑人在彈唱。
　　又是一晚，萊諾克斯大道上，
　　頂著舊式汽燈蒼白暗淡的光，
　　他懶懶地搖晃……
　　他懶懶地搖晃……
　　隨著布魯斯那疲憊的曲調。
　　黑檀似的雙手，象牙般的琴鍵，
　　他讓可憐的鋼琴輕聲嗚咽。
　　哦，布魯斯！
　　他坐在那幾乎散架的凳子上來回搖晃，
　　他彈奏著憂傷而破碎的曲調如癡如狂，
　　甜美的布魯斯！
　　它來自一顆黑人的靈魂。
　　哦，布魯斯！
　　嗓音深沉，曲調憂傷，
　　我聽到老鋼琴低吟，黑人在歌唱——
　　“這個世界上我無牽無掛，
　　孑然一身，無牽無掛。
　　我不再愁眉苦臉，
　　我要把煩惱全都遺忘。”
　　
　　砰，砰，砰，他踏著地板。
　　他彈奏著和弦，繼續歌唱——
　　“我有疲憊的布魯斯，
　　心里卻仍有渴望。
　　我有疲憊的布魯斯，
　　心里卻仍有渴望——
　　我再也沒有歡樂，
　　我真希望自己去死。”
　　夜色闌珊，他低唱著那首曲子。
　　星星退去了，月亮也退去了。
　　歌手停止演奏，起身上床，
　　而那疲憊的布魯斯在腦中回響。
　　他沉睡著，仿佛巖石，又仿佛已經不在世上。
　　
　　夢
　　
　　要堅信你的夢
　　因為如果夢死了
　　人生就像斷了翅的鳥兒
　　無法飛翔。
　　要堅信你的夢
　　因為當夢逝去
　　人生就成了一片荒野
　　遍布冰雪。
　　
　　當我長大
　　
　　那是很久以前了
　　我幾乎忘了我的夢
　　然而它依然存在
　　在我面前
　　像太陽一樣明亮——
　　我的夢
　　接著，那道墻升起來
　　慢慢地
　　慢慢地升起來
　　在我和我的夢之間
　　一直碰到天空——
　　墻
　　陰影
　　我變成了黑色
　　我躺在陰影中
　　我的眼前再也沒有夢的光芒
　　我的頭上
　　只有厚厚的墻
　　只有陰影
　　我的雙手！
　　我黑色的雙手！
　　擊穿這道墻！
　　找回我的夢！
　　幫我打碎黑暗
　　粉碎黑夜
　　將這陰影碎成
　　一千束太陽的光
　　一千個旋轉的夢
　　太陽的夢！
　　
　　四月的雨
　　
　　讓雨親吻你
　　讓雨的銀色水珠在你頭上跳躍
　　讓雨為你唱一首搖籃曲
　　雨在人行道上匯成寧靜的水洼
　　雨在水溝里匯成流動的小溪
　　雨在夜晚于我們的屋頂彈奏輕柔的催眠曲
　　我愛這雨
　　
　　糟糕的早晨
　　
　　我坐在這兒
　　鞋子穿得一只一樣
　　仁慈的上帝啊！
　　我這會子沮喪極了！
　　
　　（原為這樣的）
　　
　　我坐在這里
　　我穿錯了鞋子
　　仁慈的上帝啊！
　　我沮喪極了！
　　
　　夢的變奏
　　
　　大張著雙臂
　　在有太陽的地方，
　　旋轉，跳舞
　　直到白晝退去。
　　然后，在涼涼的夜晚
　　在一棵高高的樹下休息，
　　此刻，夜溫柔地上演了，
　　和我一樣黑——
　　那是我的夢！
　　
　　大張著雙臂
　　面對著太陽，
　　跳舞！旋轉！旋轉！
　　直到匆忙的白晝退去。
　　在蒼白的夜晚……
　　一棵高高的，細長的樹……
　　夜深情地來臨
　　和我一樣黑。
　　
　　被延遲的夢
　　
　　夢被延遲以后，會怎么樣呢？
　　它會變干
　　像太陽下的葡萄干？
　　或者像傷口一樣潰爛——
　　然后蔓延開來？
　　它會像腐肉一樣發出惡臭？
　　或者長出硬皮，并灑上糖——
　　就像一塊果汁糖？
　　也許它只會往下陷，
　　就像負了重荷。
　　或者它會爆炸嗎？
　　
　　自殺者手記
　　
　　平靜的，
　　涼涼的河面
　　請求我吻它。
　　
　　守夢人
　　
　　把你所有的夢都給我，
　　你這做夢的人，
　　把你所有的
　　心的旋律都給我
　　我可以把它們裹在
　　藍色的云朵之布里
　　遠離這個世界的過于粗糙的
　　雙手。
　　
　　憂郁
　　
　　當你的鞋帶斷了
　　兩只鞋都是
　　而你正在趕路——
　　那就是憂郁。
　　
　　當你要去買一根棒棒糖
　　而你丟了你那一角錢——
　　它從你口袋的某個洞漏掉了——
　　那也是憂郁，而且很糟糕！
　　
　　壓抑
　　
　　現在
　　做夢的人們
　　沒夢可做了，
　　唱歌的人們
　　也沒歌可唱了。
　　
　　有的地方
　　被黑暗的夜
　　和刀劍
　　占據。
　　但是夢
　　會回來，
　　而歌，
　　將打破
　　它的監獄。
　　
　　和黎明一起行走的人
　　
　　做一個和黎明及早晨一起行走的人，
　　和太陽及早晨一起行走的人，
　　我們不怕黑夜，
　　不怕憂郁的日子，
　　不怕黑暗——
　　做一個和太陽及早晨一起行走的人。
　　
　　寫給露辛達的情歌
　　
　　愛
　　是一枚成熟的李子
　　長在一棵紫色的樹上。
　　一旦嘗了它
　　它的魔咒
　　便永遠不會放過你。
　　
　　愛
　　是一顆明亮的星星
　　在南方的天空中發著光。
　　你很難仰望它
　　它那燃燒的火焰
　　總會刺傷你的雙眼。
　　
　　
　　愛
　　是一座高山
　　聳立在刮風的天空下。
　　如果你
　　不愿意喘不過氣來，
　　就不要爬得太高。
　　
　　
　　蘇醒
　　
　　告訴所有為我哀悼的人，
　　要穿著紅衣服哀悼——
　　因為如果我只是死去，
　　那并沒有意義。
　　
　　
　　厭倦
　　
　　多么
　　討厭啊
　　這樣
　　窮下去
　　
　　我的人民
　　
　　夜是美麗的，
　　我的人民的臉也是美麗的。
　　
　　星星是美麗的，
　　我的人民的臉也是美麗的。
　　
　　太陽，也是美麗的。
　　我的人民的靈魂也是美麗的。
　　
　　母親對兒子說
　　
　　噯，孩子，我來告訴你：
　　我的人生沒有晶瑩的階梯。
　　那上面釘著圖釘，
　　有裂縫，
　　木板也是裂開的，
　　那上面沒鋪地毯——
　　是光禿禿的。
　　但是一直以來，
　　我都在向上爬，
　　有時候爬上樓梯平臺，
　　有時候爬到拐角處，
　　有時候要摸著黑，
　　那里一點兒光都看不見。
　　所以，孩子，你不要回頭。
　　不要在臺階上停下來。
　　因為這樣一來，你爬起來會更艱難。
　　這時候，不要倒下來——
　　因為我還在繼續，寶貝，
　　我依然在爬，
　　而我的人生沒有晶瑩的階梯。
　　
　　
　　行吟詩人
　　
　　因為我的嘴
　　大張著在笑，
　　我的喉嚨
　　在低沉地歌唱，
　　你就認為
　　我不痛苦，
　　在我承受了這么久的
　　苦難之后？
　　
　　因為我的嘴
　　大張著在笑，
　　你就聽不到
　　我內心的哭泣？
　　因為我的雙腳
　　在輕盈地舞蹈，
　　你就不知道
　　我死了？
　　
　　
　　旋轉木馬
　　
　　先生，這個旋轉木馬
　　可供黑人騎的部分
　　在哪兒？因為我想騎。
　　在美國的南方，我的家鄉，
　　白人和黑人
　　不能肩并肩坐在一起。
　　在南方的火車上，
　　有給黑人坐的車廂。
　　在公共汽車上，我們被安排到后排——
　　但是旋轉木馬
　　沒有后排！
　　哪兒有黑孩子
　　騎的木馬？
　　
　　黑人談及河流
　　
　　我知道這些河流：
　　我知道這些和世界一樣古老，比人類長河里流淌的
　　人類的血液還早的河流，
　　我的靈魂像這些河流一樣深沉地生長。
　　
　　我在幼發拉底河里洗澡，當黎明剛剛開始。
　　我在剛果河邊搭起我的小屋，剛果河把我搖進夢鄉。
　　我仰望尼羅河，在那上面建造金字塔。
　　我聽到密西西比河在歌唱，當艾貝·林肯（注：即亞伯拉罕·林肯）
　　南下來到新奧爾良。我看到它渾濁的胸膛
　　在日落時分變成黃金一般的顏色。
　　
　　我知道這些河流：
　　古老的，憂郁的河流。
　　
　　我的靈魂像這些河流一樣，深沉地生長。
　　
　　
　　窮小子的憂郁
　　
　　我待在家里
　　陽光看著像金子。
　　我待在家里
　　陽光看著像金子。
　　自從我來到北方
　　整個該死的世界變冷了。
　　
　　我是一個好男孩，
　　從來沒有做錯事。
　　是的，我是一個好男孩，
　　從來沒有做錯事，
　　可是這個世界太討厭，
　　路又硬又長。
　　
　　我愛上了
　　一個姑娘，我覺得她很善良。
　　我愛上了
　　一個姑娘，我覺得她很善良。
　　她讓我賠了我的錢
　　還幾乎賠了我的心。
　　
　　討厭，討厭，
　　討厭的大清早。
　　討厭，討厭，
　　這么早，這么一大早。
　　我好厭倦，
　　我真希望自己沒有出生。
　　
　　安靜的姑娘
　　
　　我要把你比作
　　沒有星星的夜晚，
　　如果她不是為你的雙眼準備的。
　　我要把你比作
　　沒有夢的睡眠，
　　如果她不是為你的歌聲準備的。
　　
　　
　　致阿迪娜
　　
　　我要帶走你的心。
　　我要把你的靈魂從你的身體里帶走，
　　就好像我是上帝。
　　我不會滿意于
　　只摸摸你的手
　　也不滿意于
　　只親親你甜蜜的唇。
　　我要把你的心變成我的。
　　我要帶走你的靈魂。
　　一提到你，我就成了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