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自我成長的足跡

　　小說《兒子與情人》是20世紀英國著名作家勞倫斯的成名之作，也是其最受讀者歡迎的作品。它是一部典型的成長小說(Bildungsroman)。國內外研究者鮮少以“成長小說”為切入點對《兒子與情人》進行研究。“成長小說”是小說史上極為重要的文類，從“成長小說”角度品讀《兒子與情人》甚有必要。本文擬從“成長小說”的文學特征和主題出發分析小說文本，以期對小說作出更深刻、更全面的理解。
　　
　　一　作為成長小說的《兒子與情人》的文學特征
　　
　　1.從成長小說的定義看小說《兒子與情人》
　　國內外關于成長小說的定義眾說紛紜。著名文藝理論家巴赫金把成長小說強調為“人的成長小說”(巴赫金，1998)，這一定義常為研究者所引用；《大英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Britan－nice)成長小說的定義是“描述主人公的成長經歷及其道德上和心理上的成熟過程的小說”；維基百科(Wikipedia)對成長小說所下的定義是：“成長小說，是一種描述主人公通常從幼年時代到成年這一階段里在精神、道德、心理或社會上的發展狀況的小說。”綜上所述，成長小說是以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小說，它著重強調人物精神、心理、道德方面的成長。小說《兒子與情人》圍繞主人公保羅一家生活展開，保羅的父母一見鐘情，締結婚姻，但兩人不同的階級出身和生活理念造成保羅母親莫雷爾太太對婚姻失望，將感情和抱負都傾注在兒子們身上。她先是寄望于長子威廉，威廉早逝后，她又將感情寄托在次子保羅身上。保羅與米麗安、克萊拉的兩段愛情都遭遇靈肉分離之痛，成為強烈母愛下的犧牲品。莫雷爾太太病逝后，保羅終于從母親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開始了新生活。從小說情節上看，《兒子與情人》主要描寫了主人公保羅從出生到成年的生活經歷，以主人公保羅掙脫母愛束縛、由依賴到獨立的精神自我成長過程為主線。由此看來，小說《兒子與情人》極符合成長小說的定義范疇。
　　2.小說《兒子與情人》的成長小說基本要素
　　成長小說雖然在不同的國家因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內容和追求，但其基本特征卻能跨越國界。著名評論家巴克利在其關于成長小說的重要著作《青春的季節：從狄更斯到戈爾丁的成長小說》中指出成長小說的基本要素：幼兒時代、兩代人的沖突、外省、一個更廣闊的社會、自我教育、疏離感、愛情的考驗、對職業和工作的追求。(Buckley，1974)他認為沒有一部小說能具備以上所有因素，但忽略兩個以上則不是成長小說.《兒子與情人》中保羅的成長過程涵蓋了以上大部分因素，完全符合成長小說的基本要素：保羅從出生到成年的生活經歷一幼兒時代；保羅對父親的敵視及他與母親的情感糾葛一兩代人的沖突；保羅與米麗安、克萊拉的戀愛經歷一愛情的考驗；保羅自學努力成為畫家一自我教育及對職業的追求；保羅對自我階級身份的困惑一疏離感。保羅脫離礦區生活進入城市工作和在小說最后邁向“城市那片燦爛金光……遠處隱約有聲、燈光輝煌的城市”的行為恰好符合大部分成長小說中從鄉村到城市，踏入一個更廣闊的社會的創作模式。
　　3.小說《兒子與情人》的成長小說敘事特征
　　成長小說常將作者的自我成長經歷小說化，帶有自傳性。(Buckley，i974)就敘述內容而言，成長小說關注并記錄青年人的成長經歷；同時，在敘述成長經歷的過程中，作者將自我經歷及感悟融入其中。就成長小說主人公而言，他們通常聰明、敏感、富有藝術氣質，這可能是因為成長小說的作者把小說的主人公按照自己的形象來塑造，而作者自身是比較含蓄、富有想象力的。事實上《兒子和情人》就是一部帶有濃郁自傳色彩的成長小說，而勞倫斯本人也曾提及到它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勞倫斯，1996)書中很多情節以勞倫斯的個人生活經歷為藍本，如書中的兩處背景地一伊斯特伍德和海格斯農場是勞倫斯早期生活過的地方；書中的大多數人物都可在勞倫斯的現實生活中找到原型，如小說中的主人公保羅取材于勞倫斯本人，英年早逝的威廉便是勞倫斯的哥哥歐內斯特，而嗜酒如命的礦工父親瓦爾特和性格堅強的出身中產階級的母親莫雷爾太太則是以勞倫斯的父母為原型，米麗安·萊佛斯則是根據勞倫斯的女友杰茜·錢伯斯的形象塑造的。成長小說帶有自傳性，但它不是自傳，所以它的文本中虛構與事實并存。《兒子與情人》雖取材于勞倫斯本人的早年生活，但是為了作品的藝術性，勞倫斯采用了諸如象征、比喻等修辭手法，并在作品中加入了虛構成分。此外，成長小說通常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來進行創作，作者經常通過在他所塑造的角色旁描寫所寫角色的思想來敘述人物的經歷，這種敘述既是理性的又是感性的。小說《兒子與情人》便是采用第三人稱全知視角創作的，通過采用成長小說傳統的敘事視角給主人公保羅的自我主義增添了感性并加重了小說對其他角色的關注。
　　
　　二　作為成長小說的《兒子與情人》的小說主題
　　
　　成長小說是以敘述主要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小說，它著重強調人物精神、心理、道德方面的成長。簡單說來，它以敘述主人公自我身份建構的過程為主題。保羅自我身份的建構，主要體現在他擺脫對母親的依賴，由自我缺失到自我實現的自我意識發展過程中，而這些自我意識的轉變體現在其經歷的大多數成長小說主人公必須經歷的成長過程中，即在愛情、職業和身份方面的成長歷程中；體現在其在這三方面的自我意識與母親的思想意識相沖突的過程中。
　　1.愛情受挫中構建自我意識
　　愛情從來都是對成長小說主人公走向成熟起著重要作用，正如巴克利所寫，成長小說主人公“至少會有兩次戀愛或者性經驗”。(Buckley，1974)保羅對母親異常的愛使得他在愛情方面的成長經歷比其他成長小說主人公的愛情經歷更具獨特性。保羅的母親莫雷爾太太因婚姻不幸，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兒子身上，她希望兒子娶名門淑女，媳婦能夠只占有兒子的身體，而她占有兒子的精神之愛。因為戀愛保羅與母親有了不同意見，并試圖擺脫母親的束縛，但他在抵制母親的同時又認同她的觀點。莫雷爾太太認為米麗安會奪取保羅的精神之愛，因此她強烈反對兩人相愛。保羅愛米麗安，但他贊同母親對米麗安的看法，認為米麗安是純精神的不要他的肉體之愛，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導致他與米麗安無法靈欲結合，造成兩人最終分手。莫雷爾太太不反對保羅與克萊拉戀愛，因為她認為克萊拉只能滿足保羅的感官需要，不能占有保羅的心靈。保羅表面上對母親的看法不以為然，但他潛意識里看不起克萊拉，他根本不在乎與克萊拉的精神交流。當他最后意識到與克萊拉只是肉欲的結合的時候，他才發現依賴母親帶來的傷害。保羅想擺脫母愛的羈絆，但卻認同母親“她生養他，疼愛他，管著他。而他又反過來把愛傾注在她身上”(464)的權利，正是這種不完全依賴的意識導致了他在愛情中飽受靈肉分離之苦。愛情受挫使保羅逐漸有了對愛情的自我意識。
　　2.職業的自我意識成長
　　成長小說的主人公通常具有獨特的才能和超越自我身份局限的社會抱負，成長過程中他需要發現自己的才能并把它發揮出來以實現自己的抱負。小說《兒子和情人》以19世紀中后期英國諾丁漢郡伊斯特伍德礦區為背景。當時的英國已進入工業化時期，城市迅速發展，鄉村遭到破壞，大批的農民、手工業者被迫進入工廠或煤礦，他們生活困苦，構成了社會的最底層。莫雷爾太太希望兒子們超越貧困礦工的階級出身，成為中產階級，有一份收入高的體面工作。保羅從小就接受了母親的思想。他首先進入大城市的工廠做文職工作，職位逐漸得到提升，滿足了莫雷爾太太對他工作的期望。但在工廠上班不是保羅的理想，他希望成為畫家。保羅從小喜歡畫畫，14歲時就模糊意識到他可以成為一個畫家。23歲時，他的風景畫在諾丁漢城堡冬季畫展上獲一等獎。他對畫畫越來越有信心，他開始有當一個出色畫家的雄心。保羅因畫畫形成了自我的職業意識，他由最初“他所有的事業都是為了她”(245)的被動意識發展成想做一個“人人注目的畫家”(406)的主動意識。保羅對畫畫事業的追求與母親莫雷爾太太的思想有著本質區別，莫雷爾太太關心的是保羅畫畫的成就及其帶來的金錢和社會地位，她對金錢的追求妨礙了保羅的職業發展。為滿足母親對金錢的需求，保羅不得不靠設計紡織品和陶制品圖樣來賺錢，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充分發揮自己的藝術天賦。至此，保羅面臨了一個所有成長小說主人公都會遭遇的問題——如何謀生。如果不考慮保羅成長過程中的職業和經濟問題，會過分簡化他在自我認識過程中的掙扎。
　　3.自我身份意識的成長
　　幼時的保羅深受母親影響討厭出身工人階級的父親及其伙伴。他巴結跟母親同樣來自中產階級的威廉的女朋友。他接受了母親希望他成為中產階級的思想。但隨著保羅畫畫取得成績，開始認識一些畫家并與中產階級來往后，保羅開始有了對自我階級身份的見解。保羅告訴母親他不愿成為缺乏激情的中產階級，他想成為擁有生命力的老百姓。莫雷爾太太一向希望保羅成為中產階級，愛上社會地位高的女子，可保羅對地位高的女子看都不看。米麗安是貧困農場主的女兒，克萊拉是個女工，她們完全不符合莫雷爾太太理想兒媳的標準。保羅與母親的思想發生沖突，他開始背叛母親灌輸的觀念，可他面臨難題：欣賞中產階級的思想，卻發現他們缺乏激情；欣賞老百姓的生命力，卻否定老百姓是像他父親那樣的工人階級。這種身份認同困惑，是保羅自我意識成長的表現，同時也意味著他對以往順從母親的自我的否定。
　　保羅少年時完全按照母親意愿生活，他憎恨父親，他順從母親安排進人工廠上班，他接受母親的思想希望成為中產階級，他完全缺失自我。隨著保羅的成長，他的思想意識與母親認知不再一致而他又繼續依賴母親時，他在愛情上經歷了為滿足母親的精神之愛而造成的靈肉分離的情感痛苦，在職業上經歷了因為滿足經濟需要而妨礙自身才能發展的職業障礙，在階級身份的建構過程中也經歷了他是屬于中產階級還是屬于工人階級的認知困惑，這一時期保羅的自我認知受到扭曲。扭曲的自我使保羅在母親死后幾乎走向自殺的道路。死亡威脅促使保羅認識到，繼續依賴母親，為母親為活，就是毀滅自我。他必須建立一個新的自我；他需要靈肉結合的理想愛情，需要理想的職業，更需要去解決自己在階級身份認知上所遭遇的危機。“城市”在成長小說中代表有理想的人們尋求挑戰和實現自我的地方，小說結局中保羅毅然走向燈光輝煌的城市的光輝形象標志著保羅自我意識的出現，標志其作為成長小說主人公由依賴到走向獨立的自我身份建構的完成。
　　
　　三　結語
　　
　　通過結合成長小說的相關知識對小說《兒子與情人》的文學特征和小說主題的分析，可以發現《兒子與情人》是一部成長小說的經典之作。它通過敘述主人公保羅由依賴到獨立、由自我缺失到自我實現的成長歷程說明了青少年的成長與社會、家庭、父母之間，與兩性之間以及與自身之間關系的復雜性及獨特性。《兒子與情人》作為一部自傳性小說，作者勞倫斯創作小說時艱難地回顧了其自我的成長經歷，他企圖通過追溯主人公保羅尋找自我的成長足跡來實現他的自我救贖，正如他所說“一個人在書中傾訴他的疾病一重復和再一次描述他的感情，是為了控制它們”。(勞倫斯，1996)如他所愿小說《兒子與情人》的完成標志著他青年時代的結束。《兒子與情人》一經問世引起了人們對小說的高度關注。這種關注歸根結底是因為人們能在保羅身上看到他們自己成長的影子。無論是失去自我的、已實現自我的或是行走在追尋自我的路上的人們，都能在保羅身上感受到自我實現的力量和必要。保羅的身上留下了世世代代年輕人成長的印記，其中也包括勞倫斯自己的，他們都渴望長大、脫離母親的懷抱；渴望自由、逃離世俗的牢籠；渴望成為獨立的個體、不做他人的附庸。這一切的渴望無疑也是人類共有的自然生存本能。寫的人得到救贖，看的人得到指引，這是成長小說的獨特魅力所在，是勞倫斯的創作主旨所在，也是小說《兒子與情人》的偉大藝術價值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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