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躍兒:孩子是

　　【李躍兒簡介】
　　李躍兒，原名李躍春，1958年4月出生，油畫家，曾入圍“中國油畫三百家”。著名兒童教育專家、美術教育家，上海行健職業學院學前教育系特聘教授，央視少兒頻道簽約專家。2004年榮獲第三屆中國國際家庭教育論壇“華表獎”和“形象大使”稱號，2006年榮獲“中國幼兒教育百優十杰”稱號，2009年榮獲“中國民辦幼兒教育十大杰出人物”稱號。著有《誰拿走了孩子的幸福》《我們的寶貝》《誰誤解了孩子行為》《誰了解孩子的成長秘密——關鍵期關鍵幫助》等書。
　　
　　李躍兒女士長期致力于幼兒教育，尤其是對幼兒藝術培養和性格培養有獨特的感悟。她所倡導的教育理念，可以概括為八個字：孩子是腳，教育是鞋。無論是藝術教育還是培養孩子健康性格，無論是幼兒園教育還是家庭教育，根據孩子身心發展特點，施以最“合腳”的教育，無疑是教育的理想。那么，李躍兒在工作中是如何實踐自己的教育理念的？日前，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她。
　　發現，而不要扼殺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是畫家出身的幼兒教育專家，想必對各種校外藝術培訓有所了解。請問，家長熱衷于讓孩子考各種證書，參加各種比賽、拿獎，對孩子的成長有利還是有害？
　　李躍兒（以下簡稱李）：西方國家的家長也熱衷于讓孩子從小接觸藝術，但他們的目的是讓孩子受到藝術熏陶，得到精神享受，不像中國家長這樣急功近利。我認為，中國家長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做法會給孩子造成傷害。
　　我的一個朋友幾年前把他侄子的畫拿給我看，把我驚呆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居然能用線條把人的內在精神表達出來，簡直是奇跡。他畫的是他爺爺補鞋的場景，爺爺扎針的手臂肌肉緊繃，抿著嘴，目光凝重，眉頭緊鎖，甚至每根手指的配合都表現得活靈活現。就是這樣一個天才，后來極度厭學，一到學校就嘔吐。原來，孩子小時候太優秀，父母的心勁也大，非要讓孩子盡早出人頭地不可，一口氣給孩子報了四個興趣班，整個周末不得閑。孩子被折騰得苦不堪言，哪能不厭學呢？
　　類似的孩子我見過不少。他們的父母不把孩子當獨立的人看待，只把孩子當成實現自己理想的工具。為了顯示父母多么有能耐，多么會教育，他們天天逼著孩子學這學那，還要孩子多出成績，快出成績，至于孩子愿不愿學，快樂不快樂，身心有沒有受到傷害，他們也不予考慮。這樣的父母，實在是太殘忍了！
　　總之，幼兒藝術教育的目的是發現孩子的潛能，同時讓孩子自己發現樂趣，享受樂趣，而以獲獎、拿證書為目的的藝術教育其實是在扼殺孩子的天賦，對社會危害甚大，使得老師急功近利，家長急于顯示，孩子急于求成，大家都不把目光放在長遠的未來，結果，即使孩子小時候是個獲獎專業戶，但實際上已經喪失了作為孩子的年齡優勢和技術模仿優勢，長大以后既成不了優秀人才，也成不了創作人才，甚至連普通人才都成不了。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
　　記：許多家長不具備幼兒藝術教育的專業知識，也容易誤導孩子。比如，家長通常以像與不像的直觀感覺來評價兒童畫，進而評價孩子的天賦高低和潛力大小。
　　李：對，家長們這方面的成見實在是太深了。有一天，我在幼兒園門口看到我的一個學生被媽媽訓斥得淚流滿面，我忍不住上前問個究竟。媽媽把兒子的畫作遞給我，說：“畫的是什么東西！太不爭氣了！”我打開畫一看，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天啊！這幅畫，稱之為杰作也不過分，就像是出自大師馬蒂斯之手！我蹲下來對孩子說：“給老師說說，你畫的是什么？”孩子哭著說：“是大怪魚。”
　　我問怒氣沖沖的媽媽：“孩子哪兒沒畫好？”她說：“哪兒都沒畫好！他要不說是魚，誰知道他畫的是什么？”
　　我說：“你孩子畫這幅畫，他的本意是要創造一條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誰也沒有見過的大怪魚，現在他確實達到了這個目的，你怎么能因為不認識而指責他呢？我認為畫畫得很成功，即使他畫得誰都認不出來，即使他畫得什么都不是，但僅靠色彩方面的卓越表現，也能算是一幅很好的畫了。”我費了半天口舌才讓那位媽媽相信我的判斷。
　　逼真，一部最便宜的照相機都能做到，何必還要畫家來費心費力呢？畫家要做的是照相機做不了的事。幼兒藝術教育，是要孩子創造自己的藝術語言而不是照搬別人的東西；簡單說，就是培養孩子的創造能力。如果用是否逼真來評價一幅畫，進而評判孩子的天賦和潛力，是很荒唐的。
　　培養，而不要灌輸
　　記：您的教學風格是注重培養孩子的感受力，而不是教孩子們畫畫的技能。您這樣的教育理念，能得到家長的理解和認同嗎？
　　李：很難得到家長的認同，不過我愿意繼續說服他們，因為影響家長一分，就能間接給孩子帶來三分好處。
　　有一個孩子的爸爸來接孩子，拉下臉來對我說：“我的孩子到這里來是學新東西的，可學了一個多月，也沒見你教她什么。她在家畫的是房子和花，在你這里畫的還是房子和花。”我聽了很傷心，但還是耐心地解釋：“我看過孩子以前畫的畫，那些房子和花與現在畫的房子和花不一樣。以前，她畫的只是一些程式化的符號，既沒有感知，也沒有思考，更沒有創造。今天畫的房子和花已經完全不是那樣了，變成了表達情節、情緒和思維過程的手段，孩子的心靈被激活了，難道你看不出來？”我還曾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給一位媽媽解釋“有觀察，有感受，然后創造”的畫與“沒有觀察，沒有感受，也沒有創造”的畫的區別。
　　我不止一次告訴家長們，我是在培養孩子的感受力和創造力，不準備給孩子們灌輸技術類的東西；要學技術，等孩子長大一點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打好基礎。有家長質疑我為什么不教孩子素描、國畫什么的，說那是美術的基礎。我回答：“人在討論穿什么衣服之前，必須先討論身體；如果讓您創造身體和衣服，您先創造哪一個？當然是身體。對于孩子來說，他的心靈就是那個身體，比如創造力、感覺力等等，而表達心靈的技術就是那個衣服，比如素描、國畫等等。我的教學理念，是在讓孩子有一個結實的身體的同時量體裁衣，而您心中只想著衣服。”
　　中國的家長大多數感悟力很強，只要我把道理講透，把專業知識解釋清楚，總能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約束，而不要放縱
　　記：家庭教育中，親子交流是一門大學問，如果交流不通暢，孩子很容易逆反。請問，對有逆反心理的孩子，尤其是有暴力傾向的孩子，家長應該采取什么對策呢？
　　李：3～6歲是幼兒探索權力的初期階段。在這個階段，家長應該有針對性地引導孩子，使孩子一開始就朝著合理使用權力的方向發展，同時注意讓孩子適應并遵守集體活動的時間規則，讓孩子在一個環節結束后知道下一個環節做什么。比如，在幼兒園，一些孩子吃完飯不知道該做什么，就試探著干點別的，弄亂周圍的東西，挑戰老師的權威什么的。他們這樣做其實不是破壞，而是想通過弄亂東西或挑戰權威發現自己的力量。他們對紀律的約束感到不舒服，但還不知道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還不知道自由的邊界和限度。在家里，孩子大致也是如此。
　　這時候，無論幼兒園老師還是家長，應該及時讓孩子遵守原則和紀律。如果家長沒有給孩子建立家庭原則，那必須補上這一課。我們必須為孩子設計適應社會的規則，并在生活中教孩子遵守它。這樣做是必要的。孩子出生時是一個自然人，他們的生活節律不適合于社會生活，沒有原則，你給他建立什么原則他就會有什么原則。
　　記：能否舉例說明？
　　李：我們幼兒園曾有一個男孩，長得虎頭虎腦的，四肢也很發達。剛開始，他并沒有權力欲望，不過他似乎天生就是領袖型的人，喜歡組織大家玩、唱歌，而且小朋友都很聽他的，他就成了一個民選的孩子王。孩子王很快發現了自己的能力，當領導的感覺讓他很滿足。又過了一段時間，孩子王漸漸發現了自己的權力，支配小朋友做這做那使他心里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愉悅感。當小朋友偶爾不聽他的吩咐時，他就非常生氣，本能地嘗試用暴力迫使別人服從。發現這些苗頭，幼兒園老師及時干預，讓孩子王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需要，如何與別人溝通，通過怎樣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憤怒，等等。如果老師置之不理，孩子王的權力欲望就會逐漸膨脹，成為一個人見人煩的“小暴徒”，再矯正就麻煩了。
　　
　　家庭和幼兒園的最大區別是家里沒有同齡孩子，但家長的嬌慣同樣可以使孩子的權力欲望膨脹，所以，家庭同樣需要原則和紀律。
　　記：現在有一種觀點，認為家長應平等地對待孩子，不應該自封為孩子的權威，這樣才有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您同意這種觀點嗎？
　　李：我不同意這種觀點。權威是幼兒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沒有權威，幼兒就沒有學習的榜樣，就失去了指導者和幫助者，同時會失去發展的方向，所以，一個教育者必須成為幼兒心目中的權威。當然這種權威不是強加的，而是孩子打心眼兒里認可的。家長的權威不是用來迫使孩子服從，而是建立在相互尊重、平等的基礎上，用家長的感召力讓孩子自愿服從。家長樹立威信時，首先要有感染力，要讓孩子有充分的理由信任你，確信你的愛和幫助他的能力。這樣，孩子才能夠服從你、配合你、愛戴你，你才能成為孩子的良師益友。
　　引領，而不要命令
　　記：您剛才說的那個孩子王，后來怎樣了？
　　李：我正是通過權威的影響和恰當的引導來改變他的。我先是和他做朋友，給他一些他從來沒有玩過的游戲，比如印第安人搭帳篷、挖戰壕等。以前都是他指揮別人玩游戲，現在發現我比他更會玩，第一次覺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于是很佩服我，以我為權威。這時候，我開始給他制訂規則。當然，他并不總是遵守這些規則，有時甚至故意挑戰我的權威和我的規則。有一次，他故意當著我的面把一個女孩推倒。我對他說：“你不可以對別人使用暴力。”他看了看我，又用腳踢了那個女孩一下，但很輕，只是碰到她的衣服。我知道他是在故意挑戰我的權威，就對他說：“如果你再踢她，我就請你到反思角去。”他又踢了一下，我就讓他去反思角。他說：“我不去，你沒法把我抱到反思角去。”我更明確了他是在故意挑戰我的權威。于是，我用力抱緊他，把他帶到了反思角，并對他說：“你在這兒待4分鐘，到時間我來找你，等你準備好跟大家在一起好好相處的時候，請告訴我。”我還告訴他，我為他剛才做的事非常生氣。我認為他已經5歲多了，到了應該學會自律的年齡，必須開始控制自己的行為，學會以尊重和禮貌的方式對待別人，而不能用暴力來解決沖突。他哭了。過了一會兒，他向我說了對不起。我抱抱他說：“我愛你！”我和他一起回顧了他這幾天做的令大家欣慰的事情，以強化他的良性行為。幾周以后，我給他全面建立了行為原則。他不再用暴力控制小朋友了，還越來越有愛心，儼然一個大哥哥。
　　現在，孩子王在一所小學上三年級。前些天我見過他，發現他變得更加自信和沉穩大氣，而且很有同情心和正義感，懂得關懷別人，身上有一種非常可貴的品質。我感到非常欣慰。
　　記：為幼兒建立行為原則時應該注意什么？如何既讓他們認識到自由的界限，又能充分自由地發展他們的個性和能力？
　　李：孩子需要在自由和原則之間找到平衡，這就需要家長給他們確定自由的邊界。如果只給孩子自由，不給孩子建立原則，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孩子就不能在規則和自由之間進行比較，就不會感覺到自由，也無法了解到自己行為的邊界。邊界能夠給孩子安全感，沒有邊界孩子就沒有安全感。在完全沒有要求的生活中，孩子只能無邊無際地探索。表面上看孩子獲得了自由，實際上并沒有獲得內心的自由。
　　給孩子建立行為原則必須嚴格，但不能嚴厲。嚴格是一絲不茍，始終如一，嚴厲則是缺少愛的條條框框，會引起孩子的抗拒。當然，也不可以有時嚴格，有時放松，更不能因為自己心軟而隨意改變原則。
　　通過建立原則，家長可以引領孩子擁有個性自由，并探索和發展自由。引領的意思是濡染，而不是逼迫和命令。另外，家長要以身作則，因為孩子總是模仿家長的。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