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么學不好歷史

　　在區教育局的統一安排下，我和另外兩位同事來到長寧區某中學，進行學習心理問題巡訪。初二(5)的班主任馬老師找到我，請我特別關照一下她班里的蘇曉芹同學。馬老師介紹，蘇曉芹是班里的尖子生，除了歷史課成績差，其他各門功課都學得頂呱呱。“要不是歷史拖后腿，這個女孩子是年級狀元的有力爭奪者。唉，真是可惜啊!”馬老師說。
　　“學生偏科的情況不是很普遍嗎?未必是心理問題吧，可能是學習方法不對頭。”我說。
　　“據我觀察，不是學習方法的問題。這孩子非常聰明，很會學習。”馬老師欲言又止，“拜托您，找她談談吧。哦對了，請您替我保密，別說是我讓您找她的，好嗎?等你們談完了，我們再溝通溝通，想想對策。”
　　看得出，馬老師是位負責任的班主任，她的神秘表情也讓我對蘇曉芹有了興趣。我點頭答應了。
　　
　　內心的抗拒
　　
　　蘇曉芹來到設在校醫室旁邊的臨時心理咨詢室，顯得很不情愿。“為什么挑我?是班主任推薦的嗎?”她問。語氣中帶有明顯的抵觸情緒。
　　“因為你學習成績好呀。”我轉移話題，“怎么，我那么讓你討厭嗎?”
　　她趕緊道歉：“對不起，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沒什么心理問題。”
　　“你怎么知道自己沒有心理問題?”我笑著說，“每個人都有心理問題，我也有。就像感冒，人人都會得，沒什么丟人的。”
　　她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肩膀，說：“我們同學都說，有心理問題離神經病就不遠了，所以……”
　　“沒錯，如果不及時干預，心理疾患是離神經病不遠了。”我收斂笑容，“就像感冒，看著是小病，可每年死于感冒的人最多。”
　　以上半科普半恐嚇式的開場白是我的拿手好戲，不知唱了多少出了。對咨詢者，如果他不承認自己有問題，則咨詢無以為繼，如果他對心理問題畏敵如虎，咨詢同樣不會有好效果，所以我需要首先解除對方的抗拒心理，使其自愿地向我打開心扉。這是交流的基礎，親子交流也需要這樣的基礎。
　　果然，蘇曉芹平靜了下來。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對自己可能有什么樣的心理問題很感興趣，就像一個問卦者等著算命先生開口那樣。
　　“據我了解，你是學校的名人。許多學生告訴我，你學習成績拔尖兒，是他們追趕的目標。”我說。
　　“真的嗎?不會吧，年級前50名里沒有我啊!”
　　“我指的是單科成績。”
　　“哦。”她沉吟了一下，“我歷史不行。要是歷史考試能上90分，進年級前50名估計沒問題。”
　　她在謙虛。馬老師給我算過；如果她歷史能上90分，能排進年級前5名。我不動聲色地說：“歷史很難學嗎?我上學的時候，歷史學得最好，不如你說說你的苦惱，我幫你分析分析。”
　　“不知為什么，我就是不喜歡歷史，一看歷史書就走神兒，死活學不進去。要說，其他各門功課我學起來都挺輕松的，唯獨歷史不行。或許，我這人歷史感太差吧。”
　　“如果不是學習方法的問題，那一定是學習態度有問題。”我說。
　　“哪兒啊，我挺想學好的!”她急了，“回回考試80分左右，我能不想學好嗎?誰不想拿個好名次，回家讓父母開心啊!”
　　“你說的是學習愿望，不是學習態度。”我糾正道。
　　“老師，我聽不懂。”
　　“打個比方吧，你不喜歡某個人，內心很排斥他，但仍會禮貌地對待他，見面打招呼什么的，甚至可以在食堂坐同一張桌子吃飯。如果別人就此認為你們是好朋友，你會同意嗎?對，當然不會。你對這個人的禮貌，是你人際交往的普遍愿望，對任何人都如此，而你內心對他的看法，則是你的態度。有時，態度在潛意識里，你自己未必特別清楚。就學習而言，每個人都想把功課學好，考試得高分，但如果覺得某門課不好玩，缺乏吸引力，或者認為它在現實生活中沒什么用，或者不喜歡任課老師，就會潛意識里抗拒這門課。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老師。”她又沉吟了一下，“或許，或許……”
　　“別急著回答，這是聊天，不是考試。”我開玩笑說。
　　“我知道的。”她笑了一下，“我想說的是，或許是因為我不喜歡歷史老師吧。”
　　“為什么不喜歡歷史老師呢?沒關系，你可以暢所欲言，為咨詢者保密是我們的職業操守。”
　　“不喜歡她是因為她不討人喜歡!”受我鼓勵，蘇曉芹打開了話匣子。原來，歷史老師是位嚴肅的女老師，平時不茍言笑，對學習要求很嚴格，做事也很死板。有一次測驗，有同學偷看蘇曉芹的試卷，被歷史老師逮個正著，蘇曉芹的成績也被取消。蘇曉芹感覺很無辜，到辦公室找老師申訴，又被歷史老師奚落一頓，成績也沒有恢復。蘇曉芹在班里大哭，嚇得班委集體找老師求情。那個作弊的同學也主動承擔責任，澄清事實，說蘇曉芹不是從犯。但是，固執的歷史老師就是不松口，說是要給全班同學一個教訓，還引經據典，說這就是商鞅變法中的“連坐法”。“老師您給評評理，這樣的歷史老師是不是太不講理了?我怎么會喜歡她。”說到一年前的傷心事，蘇曉芹仍憤憤不平。
　　“是挺氣人的。”我說，“不過，通過這件事，你和同學們對商鞅的連坐法是不是印象特別深刻?或許，老師是在試行情景教育吧。再說，一次小測驗，你又何必那么在意?”
　　“什么情景教育?作為班主任，她怎么能那樣冤枉人?”
　　我大吃一驚，急問：“你是說，歷史老師就是班主任馬老師?”
　　“當然是她!除了她誰會那么霸道?”
　　
　　導游不是風景
　　
　　原來，馬老師讓我找蘇曉芹談話，是想讓我斡旋她倆的師生關系。她一定察覺到了蘇曉芹學不好歷史的根本原因，也知道由于積怨太深，矛盾很難化解，于是想到了我，難怪她言語那么神秘。但她不忍心看到一個學生因為她而落下功課，還是令我感動；同時，她對我的信任也激勵我要幫好她這個忙。
　　我對蘇曉芹說：“你不喜歡馬老師事出有因，我能理解，但為什么歷史成績不理想呢?你該不會故意考不好吧?”
　　“怎么可能?誰不想得高分啊?”
　　“那你認為是什么原因?”
　　“我承認，上歷史課時，我心情不舒暢，聽不進去。我以為，歷史課沒什么神秘的，死記硬背就行，課下努力就是了。可是，看我考試的失分情況，都是理解不透徹所致。”
　　“你太小瞧歷史課了。另外，你也太過自信了。”我不客氣地說。
　　“沒辦法，上課時我就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一看到馬老師心里就煩躁不安。”
　　看來，蘇曉芹因為那次作弊事件受到了強烈刺激，對馬老師極度反感，并形成了條件反射，只要跟馬老師有關的事，都會讓她重溫那次屈辱，潛意識的應激機制啟動，產生抗拒心理。她不會明確地意識問題的根源，即使意識到了，也找不到合理的方式排解。我決定用“認知領悟療法”來開導她。認知領悟療法是通過解釋，使咨詢者認識事物的真相，領悟事物的本質，使癥狀減輕或消失。這種方法是在咨詢師的引導下由咨詢者進行的自我教育，是對幼稚心理的改造。其實，每一個人都有自我認知的能力，咨詢師的引導，只是激發咨詢者內心的認知能力，提升他自我認識的能力，改變自己幼稚的心理模式。
　　我笑著問：“曉芹，你去外地旅游過嗎?”
　　“去過，去年跟爸爸媽媽去過九寨溝，前年還去北京參觀過鳥巢和水立方呢。”
　　“那我問你，還記得這兩次旅游的導游嗎?”
　　“導游?印象不深刻。”
　　“我再問你，如果你不喜歡導游怎么辦?一路不開心，還是中途打道回府?”
　　蘇曉芹大笑，道：“怎么可能?我是看風景，又不是看導游!”
　　我也笑了：“對，導游不是風景。那么，老師也不是知識，對吧?上學讀書好比一次旅游，知識好比風景，老師好比導游。你是來學知識的，不是來喜歡老師的。如果老師讓你喜歡，那再好不過，如果老師你不喜歡，難道就不學習了嗎?這和一路不開心地旅游有什么不同呢?”
　　蘇曉芹沉默了，若有所思。
　　我接著說：“其實，比喻總是欠妥當的。上學讀書是成長的過程，它和旅游的最大區162565014cc6f479542b771ec826867c別在于，成長只有一次，沒有回頭路，如果你錯過了什么，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學知識是為自己，不是為老師，也不是為家長。這就是我所說的學習態度。有沒有發現自己太任性了?”
　　蘇曉芹明確被觸動了。她狠狠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老師，我太任性了，因小失大。”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一點就透。”我鼓勵道，“我相信，端正了學習態度，你會把歷史學得和其他學科一樣好。”
　　蘇曉芹抬起頭來，自信地說：“謝謝老師，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師生冰釋前嫌
　　
　　問題似乎解決了，蘇曉芹站起來，向我表示感謝。
　　我示意她坐下，說：“別著急，我們剛談了一半。”看她疑惑不解，我一說，“知道馬老師怎樣評價你嗎?”
　　“我猜得出，無非是說我性格倔強，不聽話，沒禮貌，見了她不打招呼什么的。”
　　“你不僅任性，還有點自以為是。”我嚴肅地說，“馬老師說你是個聰明絕頂的好孩子，是年級狀元的有力爭奪者，歷史學不好太可惜。”
　　“她真的這樣夸我?”
　　“真的。怎么，她言過其實了嗎?”
　　蘇曉芹不置可否，說：“我就知道是她讓您找我談話的。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想，她對你有歉意，又怕直接溝通遭你拒絕，但她又不能眼看著你落后，不得已才找到我。”
　　“她真的有歉意嗎?”蘇曉芹急于求證。
　　“孩子，相信我，馬老師不是完人，她會犯錯誤，但她不是惡魔，從她焦急的表情中，我看得出她關心你，欣賞你，信任你。你們做了快兩年的師生，你回想一下，再客觀地評價一下，她真的沒有可取之處嗎?哪個人身上沒有閃光點?如果你放大馬老師的缺點，就會形成與老師的隔閡，增加自己的心理負擔，影響自己的學習情緒；也就是說，你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學會一分為二地看待人和事，是一個人心理成熟的表現。當你無法改變不如意的生活環境，你要學會接受，學會適應。這不叫隨波逐流，這是生存之道，一個正常人應該具備的心理素質……”
　　我又說了很多道理，極力緩和她們的師生關系。蘇曉芹不再插話，低著頭默默流淚，不知是因為難過還是感動。我想，兩者都有吧。
　　這時，校園廣播響了，窗外有學生朝食堂跑去。我正想結束談話，讓蘇曉芹趕緊去打飯，馬老師敲門進來。她把兩份晚餐放在桌子上，笑盈盈地說：“我就知道你們聊不完，提前打了兩份給你們。”
　　蘇曉芹馬上起身，站到一旁，好像馬老師是陌生人。
　　我笑著說：“謝謝馬老師，我們剛談完。我家離得近，還要回去照顧孩子，兩份飯正好你們吃，順便聊聊，走時替我帶上門就行了。”
　　離開咨詢室不遠，我回頭，看到馬老師站在窗口，正給蘇曉芹擦眼淚。我悄悄拿出手機，拍下了這個感人的畫面。
　　
　　[編輯：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