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愛

　　桌子上放了一包奧利奧，一塊波板糖，一盒桶裝青檸味薯片。
　　
　　晚自習的課間，人聲鼎沸，怪叫連連。好事的男生扯紅了脖子，“看人家追你追得多瘋狂多細心！”女生們則用寫了“哦～我知道了～”的笑謔目光反復打量我。
　　我手足無措地看著桌子上被眾人叫做“他在追你的證據”的零食，臉燙燙的，腦內空茫一片。我仿佛一下子被隔絕在了教室里的喧囂之外，整個世界只剩下三包零食，和隱隱被它們與我連接起來的，你。
　　
　　仲嘉亦，這些，竟然都是你送我的。我才是那個最想、最應該尖叫的人。
　　
　　1 高一文藝晚會，我為倒數第六個節目報幕的時候，忽遇瓢潑大雨，砸得演員們話都說不成。我趔趄兩步站定：“各位同學，非常抱歉，文藝晚會無法繼續，請各班班長帶領同學速回教室！”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音樂老師一躍上臺搶走話筒，“男生全都留下來把所有設備搬到器材室，不要讓它們沾水！”
　　在男生們“女的閃開男的搬東西”的倡議中，我舉著傘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忽見音箱上的塑料布不知何時缺了一角，大雨惡狠狠地砸上溫熱的箱頂，我急忙沖上去，把傘舉到塑料布缺損的音箱上方。
　　仲嘉亦，你聽說過破光而來嗎？你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
　　高我一屆的你不是這次年級文藝晚會的參與者，卻不幸地被愛音箱如命的音樂老師揪住了。“仲嘉亦，你也過去幫忙！”
　　兩步追上我們后，你很快發現似乎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個子很高，作為行軍群眾中唯一一個打傘的，你很不好意思，于是你想了想，然后微微橫挪手臂，把傘舉上了剛巧走在你身邊的我的頭頂。
　　我們已經漸漸走出被舞臺燈光照成白晝的區域。夜很黑，踏著雨邁著大步子，我條件反射側過臉仰起頭看你，對上你目光的時候，你沖我局促地笑了一下。我的心跳就忽然比傘外的雨更響。
　　你幾乎是在到達器材室的瞬間轉身離去的，你步履匆忙得像在奔命，我只好把我醞釀了一路的“謝謝”吞回肚里。
　　接下來，我們依舊是陌生人，連校園里偶然碰見時的點頭示意都不曾有過。
　　所以，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九個月之后的高二的春天，你竟然會在我出去上廁所的空當，點著名把懷抱里的零食送給我。這一切真是太詭異太驚悚太難以置信了。
　　凌晨三點了，我還是很清醒，不激動不興奮不想入非非，就是清醒。“如果我們之間有100步的距離，只要你向我邁出1步，我便會朝你走完那剩下的99步。”QQ簽名放爛了的句子，變做了一條漫長柔軟的絲帶，在我腦海里華麗地轉著圈，無休無止。
　　2 11∶55，放學鈴聲的余韻里，我順著龐大的人流前行，忽然看到了正蹲在我面前，低頭專注系鞋帶的你的背影。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書包里我舍不得啟封的零食是你已然跨出的第一步，我捏了捏握在手中的書包帶，心跳在驟停之后迅速變快。
　　如果能知道你的QQ號我就圓滿了。我深吸一口氣，重重拍了你一下。
　　你回頭一愣，然后我仿佛看到全世界都在你認出是我之后迅速綻出的笑容里淪陷殆盡。
　　可是仲嘉亦，一切美好竟然只持續了一秒。下一秒，你的笑容夸張放大，你大跳一步，大聲叫起一個類似“林胥”的陌生名字。
　　一個男生從一群人中間被推了過來，趔趄兩步站定，他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聲音有點干澀有點突兀：“另維，呃，我叫林胥，奧利奧好吃嗎？”
　　思緒仿佛突然生了銹，我又一次緊了緊握著書包帶的手，仲嘉亦，原來你不過是個送遞員。
　　“另維？”
　　“嗯？”我終于回過神。
　　林胥很是僵硬地笑了一下， “呃，周六去吃燒烤吧？”
　　3 我想要你的QQ號。
　　不一定非要加上好友，把你單獨放進一個組然后取上個酸澀名字，日夜企盼頭像亮起來，佯裝偶遇大肆聊天增進友誼。
　　我想看看你的空間，那里裝滿了你四處留下的印記和許多朋友的臉的相冊。再看看留言板，關注一下你的簽名以及個人資料，就會覺得自己離你很近很近了。
　　我停下把玩手機的手，開蓋翻出上次放學路上林胥留下的號碼，飛速發起短信：“周六放假我們去吃燒烤吧。”
　　仲嘉亦，這是我第一次，連最愛的脆骨都食不知味。
　　離開燒烤店的時候，林胥一副想說“我送你回家吧”卻不敢說的樣子。可我一點也不想回家，仲嘉亦，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尚未開口。
　　所以我轉過臉，“我突然想去上網，你去不去？”
　　網吧的雙人包很暗很曖昧，“對了，另維，說下你的QQ號。”
　　我轉回腦袋，報出一串數字。
　　“咦？你空間我進不去呀。”發現林胥的空間只對指定的人開放，我著急地問。
　　“你等一下，我來調。”
　　命中注定也莫過于此了吧。看著林胥空間里數額龐大的訪問與留言，我知道一切都手到擒來了。
　　4 康奈爾學者當時會得出六度分隔論，一定是因為他們沒有被給予玩轉QQ號的機會。從QQ群到QQ空間，陌生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到了無法想象的程度，我就曾在我訪客的訪客的空間里，找到了失散十幾年的幼兒園玩伴。
　　所以仲嘉亦，就算你沒給林胥留過言，甚至不在他的來訪記錄里，我也能通過一層層點開與你相關的人的相關的人的空間，最終獲悉你的QQ號碼。
　　我忙碌得很是開心和緊張。
　　月假，清早起床我便伏在電腦前，QQ空間的網頁開了一張又一張，搜尋“仲嘉亦”三個字被人以任何形式寫在空間的任何地方。
　　但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起，QQ空間成了一塊半私人領地。仲嘉亦，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個像是你的人，但所有的企盼和竊喜便盡數湮沒在了“該空間只對好友開放”、“請輸入密碼”、“請回答問題”這些不可躲避的門神里。
　　仲嘉亦，我披荊斬棘、精心策劃了這么多天，終于還是功虧一簣了。
　　5 假期里我因為傾盡全部精力翻找你的QQ空間，忽略了林胥的諸多問好與留言，再回學校時，他便不再來找我了。
　　其實全世界每一所高中都存在著這樣的人，毫不學習，無聊了就追追女生解悶。仲嘉亦你卻不一樣。你看起來沉穩而內斂，連眉目間的笑容都永遠淡淡的，終歸是一個寧靜得不容靠近的人。
　　上次在食堂排隊打飯遇見你，我大膽上前，“同學，隊好長，你行行好幫我打一兩黃豆面吧。”
　　你聽后輕輕退了一步，“你直接站我前面吧”。
　　仲嘉亦，我后來常想，如果我再大膽一點，如果我直接張口問你的QQ號，我們的故事，會不會變得比現在長。
　　在我的心臟里，你是一個圓心，吸附了我聽來的看來的想來的與你有關的一切，然后迅速膨脹，只要一想起你，就有一種痙攣般的酸甜的疼。
　　仲嘉亦，你想到了嗎？過些時日，你就要參加高考，離開學校，遇見新的男孩女孩，過著與我截然不同的生活了。
　　
　　沒有別的結局。
　　
　　6 就在我們最后一天的交集里，上天賜來了結局。
　　6月6日中午，我們提前放學大動桌椅布置高考教室，三十張桌子選定后，老師發下印有考生信息的白紙條，由主人將它貼在桌角。
　　沒錯，仲嘉亦，我直到松開捏著你的名字和照片的手，小心翼翼把它貼好，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簡直不敢呼吸。
　　放學了，我趴在我的你即將到來的課桌上，我想留給你什么。
　　仲嘉亦，恭喜你坐上我的桌子，我祝你高考順利！
　　小學妹一枚
　　我捏著鋼筆在桌面中心寫這行字的時候，因為太過用力，木屑都堆了一小撮。有一粒飛到眼睛里，不適、恐慌，什么都沒能澆滅我的緊張和竊喜。
　　事實也真如我一直祈禱的，你沒有撕走你的白紙條。當我發現桌上還多了一行字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謝謝你哈，是美女吧？是美女的話加我哈～我仲嘉亦，QQ61957×××。
　　QQ號，是我一直處心積慮使盡小心思也沒能拿到的你的QQ號，長久以來我認定了它太過神圣而不可得，現在卻這樣被你隨隨意意寫在我桌上，我真的不知道該歡喜還是難過。
　　就像你，在平均身高不低于1米88的一群人里最安靜、淡然、沉穩但極能勾人心魂的少年，你由無數幅勾畫精細的平面圖組成：每一幅都是我極盡完美的想象。
　　不是真實。
　　瀟湘雨//摘自《萌芽》2011年第5期，
　　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