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生只為一折戲

　　一個十月份的炎熱下午，我前往位於澳門筷子基和樂坊二街的勞工子弟學校。
　　遠遠地看到一位身型魁梧，皮膚黢黑的老人站在校舍走廊旁邊，我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人——趙興華老師。這時他看到我，主動沖我微笑，叫喚了我一聲。那種充滿真誠的笑容，瞬間溶化掉初見的不安與畏懼，讓我吃了一顆定心丸。
　　趙老師十分熱情好客，為我的到訪還準備了兩本有關粵劇的書籍相贈，一本是《粵劇何時有─粵劇起源與形成學術訮討會文集》，另一本是《八和會館慶典紀念特刊》，希望我從中能夠多瞭解粵劇，得到有用的資料。
　　一位認真的粵劇導師
　　從少學粵劇的他，對粵劇的喜愛從來沒有中止過，一直為粵劇界默默地作出貢獻。雖然他已經七十一歲，到了退休的年齡，但卻從不言休，把退休以後的時間用來教導年青人認識粵劇，唱粵劇，做大戲。
　　趙老師憶及，幼時家境清貧，1953年在澳門孔教學校讀了五年書的他沒法完成學業，及後到廣州，考入了國家劇團。當時團長是白雪仙的父親粵劇名伶小生王白駒榮，趙興華在劇團內接受了很多導師的訓練，一邊練習一邊演戲。1978年，已經成家立室的他為了照顧身體狀況日漸轉差的父親，舉家來到澳門，在父親開辦的雙喜餅家工作，后來因為生意不好而倒閉，便到了總統酒店打工。1987年與朋友創辦澳門粵劇學園，開始了他的教育事業。1990年接受澳門工會聯合總會的邀請，在其開辦的粵劇興趣班擔任資深導師，並先後參與過澳門藝術節、青少年暑期粵劇班等，擔任行政、策劃方面的工作。
　　現時，他每周四下午都會到澳門勞工子弟學校教授粵劇興趣班。問及是什麼讓他年逾古稀仍誨耕不輟，這位老者笑言：粵劇於2009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澳門政府希望借此契機，多加推廣，把粵劇帶進校園。故委託澳門工會聯合總會在勞工子弟學校開辦粵劇班，因此找來了資深粵劇導師趙老師來指導學生們。
　　在他的引領之下，我們來到了校園里一塊小空地上，十多個學生已聚集在那里。趙老師祇顧著跟我聊天，連上課的鐘聲都沒有聽到。此時，站在趙老師身旁的趙太太提醒他，鐘聲已經響了。趙太太本身也是一位粵劇愛好者，本名郭瑞瓊，學生都親切地叫她郭老師。
　　“鈐~鈐~鈐~~”
　　課堂正式開始了!
　　同學們迅速地排成兩行。首先，趙老師帶著他們先熱熱身子，壓腿、掰腰和旁腿等，大家都跟著趙老師的動作齊步走了起來。
　　做完熱身以後，趙老師帶著同學們走基本的臺步。一，四指並攏，虎口張開;二，左手握拳;三，右手張開;四，挑掌;最後當然要做的就是望觀眾。等到練完基本的臺步後，他們夫婦分別帶領男生和女生練習其他的臺步。問趙老師為什麼把尊夫人都請出來，他說由於他覺得自己來教女生做花旦不大適合，所以就把郭老師都叫過來，兩夫婦分工合作一起教導學生。
　　在上課期間，其他課室的同學們都十分好奇，紛紛走出來觀看?？梢娫撔０鸦泟∫氲綄W校裏，對學生們來說，是一件新鮮、好奇的事。
　　少頃，同學們稍作休息，趙老師把學生聚在一塊，排練為人熟識的經典劇目─《鳳閣恩仇未了情》。
　　“一~葉~輕~舟~去~，人~隔~萬~重~山~，鳥~南~飛，鳥~南~返，鳥~兒~比~翼~何~日~再~歸~還~，哀~我~何~孤~單~，何~孤~單~”，同學們都跟隨著趙老師唱了起來。
　　席間，他們也過把戲癮，親自給學生們演示完整的一段《鳳閣恩仇未了情》，這麼一塊不起眼的空地搖身一變成為了粵劇舞臺，同學們也剎時成為觀眾，坐下來欣賞老師的表演。雖然沒有鑼鼓樂器、服裝的配合，但趙老師雄壯的聲線和郭老師溫柔嬌美的聲音，再加上手勢、動作的配合，當年他們在舞臺上的風範依稀可見。
　　最後，可愛的趙老師叫大家復習一下前一堂練習的你我他臺步，在教導這個臺步的時候，更配合手勢步法唱出“你~我~他~來到我身邊~去就去到噴水池那麼遠”，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起來。
　　直至下課的音樂聲響了，同學們在拜別趙老師以後，各自離開學校。
　　粵劇在澳門興起的原因
　　課後，趙老師分享了他對澳門粵劇發展的看法。他說:“澳門沒有粵劇發展史，粵劇之所以能夠在澳門民間發展起來，主要原因是由於歷史緣故。當年文化大革命粵劇備受摧殘，很多曲譜、戲服、道具及圖書資料付之一炬，被審查、批鬥、抄家、送往勞動改造的藝人多不勝數，很多的大老倌來到澳門避難，但等到風聲沒有那麼厲害的時候，才離開澳門發展，因此澳門沒有發展史?！?br/>　　此外，他還分析了現時粵劇在澳門和香港的情況?；泟∥幕羰亲鳛闃I餘愛好來說，澳門發展得比香港更興旺。澳門唱粵劇的人是不少的，主要的年齡層在四十五到六十五歲左右，大多是因為小時候家庭環境的影響，父母在家播放錄音帶來聽，耳濡目染，對粵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對於他們來說，粵劇是他們兒時回憶的一部分，年紀越長，一些家庭主婦或者一些退休人士，由於生活比較枯燥乏味，反而從粵劇中找回兒時歡樂的回憶。同時以“劇”會友，擴大自己的社交圈子，加之因粵劇而產生的消費也不是很高，有的地方只需要三十元就能配合。但在香港卻需要大約五百元的價錢才能夠做到，屬於比較高的消費活動，因此在某程度上阻礙了香港業餘性質粵劇的發展。不過在把粵劇帶到學校來說，香港現時的成就比澳門卻更勝一籌，不少學校設有粵劇班，已經培養了不少人才，但澳門卻是第一年嘗試在學校內推行粵劇教育，暫時談不上有什麼成果。
　　對澳門粵劇未來發展的展望
　　一世與粵劇結下不解緣的他也無奈地表示，雖然他早在1987年開始從事教育工作，但早期的學生大多是八到十五歲的小孩子，都是以興趣班的性質來培訓，沒有專業的指導計劃。然而由於粵劇劇情節奏比較慢，談情說愛的劇情一般都不能夠直接表達，雖然小生和花旦你唱一句，他唱一句，不停的對話，但需要來回反復多次，才能表達感情，不符合現代青年人的生活節奏，讓青年人覺得欣賞粵劇是一件很悶的事情。在他們的心目中，早就把粵劇定義為無聊、沒趣，只有老人家才會喜歡的東西，對粵劇真的有興趣的年輕人更是少之又少。
　　現時勞校的粵劇班帶有試驗性質，作為第一次推出這樣的計劃，會有什麼樣的成效？趙老師說他也無法預料，只是摸著石頭過河而已。雖然製作了精美的圖冊，找來許多的圖片和資料來介紹粵劇，希望藉此吸引學生的注意，但具體成效如何？小朋友的接受程度如何？能否同他們合得來？這些都無法預言。因為粵劇的學習不單單祇是天份，還需要有熱誠、毅力，老師和學生之間需要有眼緣，學生能夠接受你的教導，才能有好的表現。他短期的目標是希望能在十二月份，排出一齣戲目給校方和同學們欣賞，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澳門的粵劇發展作出貢獻。同時他自知年事已高，能做的就是好好訓練學生，寄望在一群喜愛粵劇的年青朋友們身上，能夠引導他們，自己辛苦一點也沒所謂。
　　這是一趟美好的旅程，能在美妙的粵劇聲中瞭解粵劇，而與趙老師的對話中，明白這位老人家對粵劇的喜愛和執著。
　　在這世上，無論是赫赫有名的達貴，或是街道上一個普通的乞丐，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為了生命，為了愛好，為了任何一件小小的事情而努力奮鬥。然而屬於趙老師自己的故事，則是一個一生與粵劇結緣的故事。
　　 （作者為澳門城市大學文化產業管理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