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菜細雨打濕江山打濕村東頭的一畦菜地帶著嫩紅根須的菠菜不會開花的菠菜鐵青著臉棚屋的門楣上寫著:紫氣東來一面熒屏隔著木柵對著菠菜反復播放地震、海嘯、核泄漏飄浮的飛機,四腳巴叉的汽車煙霞在空中抖動、開裂裝點太平洋懷抱嬰兒的母親四顧茫然沒有人給她答案沒有人告訴她遠洋的颶風與眼前一只蝴蝶翅膀的關系一把無辜的菠菜,憤怒的菠菜是用鹽水煮沸,還是像點燃的鞭炮一樣隨手扔掉賣瓜圖清晨,高樓林立的街角怯怯探出一輛銹跡斑斑的手扶拖拉機這個裹著藤蔓和露水突眼長臂的大螞蚱馱來碧綠滾圓的西瓜順便捎來一個胖平乎的娃兒笨手笨腳的瓜農一邊專注秤桿上的準星一邊提防街頭可能出現的“拐子”舌尖的奶油和掌心的機油裝扮一個動畫胖娃國槐和香樟的手掌擋不住驟然而至的暴雨措手不及的父子倆被逼于車廂下雨敲打瓜,閃電裂開通紅的瓜瓤傲慢的城市只有團身的一小塊干地方從這個低角度望出去長街頓成澤國人們恐懼、慌張、亂作一團超市和麥當勞飄出的冷氣水花一樣濺滿全身一只只飛馳的車輪像山洪暴發沖毀瓜地一雙浸在水中的長腿,腳踝上銀鐲反射懷中明晃晃的瓜刀補碗圖一只瓷碗在披上補丁之前遇到我的虎狼童年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在村頭舔碗,收集稀飯供鴛鴦戲水,小兒撲蝶雨后,彩虹如練、如線在天空尋找釘孔釘孔里有一片陰涼幾個手持女紅的婦女圍在樹下看補碗匠展現手藝補碗,補經常頭破血流的童年風吹補丁,皮包骨頭一針一腳,一個明晃晃的蛋黃幾根醬黑的刀豆幾粒星光和幾聲烏鳴新鮮的茬口對齊身處縫隙中的我被時間捆住只有風在打旋風吹樹梢,風吹炊煙好人們都慢慢走掉了村莊荒蕪,干干凈凈抱鵝圖天氣逐漸升溫春天,村里有一股腐蝕味又有一股腥臊味啜雪過后,草萌之際一只母鵝愿意掏出體內一枚枚的蛋愿意為生兒育女瘦掉一身鵝肉它輕得像是一團鵝毛隔一天,就得到河灣里配種那疾如旋風的交配也沒有帶來片刻歡愉它安靜地伏在母親背后的蛇皮袋里一路上,微雨不濕,草木生香好像很難受的樣子母親的心里有數了頭七溫熱,二七渾濁布滿血絲的鵝蛋煤油燈下幻化出一個嬰孩捂緊自己的臉一座佛龕里的肉身垂著眼簾木頭牌坊巷的槐花開了三月,四月每天,要穿過小巷到北街給祖母打一碗豆腐那木頭苔蘚深重腐朽中仿佛還能看到忠孝二字狀元的太傅第已淪為臭氣熏天的豆腐坊砸碎的須彌座丟在綁縛紅綢的槐樹下該怎樣向沉疴不愈的祖母描繪外面行進的春光描繪一陣陣清風不敢說,那槐樹好像也活不下去了只能用一朵虛擬的槐花驚為天雪的槐花暗香盈鼻的槐花飄落在豆腐碗里的槐花讓她安寧一會兒,舒服一會兒挨過這詭異多變的季節剝粽圖早晨,薄霧中差點撞上村口罕見的姑娘她的胸前別一朵肥碩的梔子花泥巷子的兩旁開著一扇扇懸著青艾的木門幽檐之下,分外清香今年,休說龍舟河渠里旱得連一條泥鰍也活不了奶奶去年放生的烏龜又驚駭爬了回來已經是五黃六月了白駒皎皎,其人如玉但田里還跑不動秧馬箬葉茂密地遮蔽村莊一個少爺在槐蔭下剝粽子他對著剝開里面眾多的魚籽發呆鄉村的美就美在能夠一再忍耐委曲地跟著節氣行走不像我嘴上抹油,大言不慚黑松圖一陣鞭炮,把父親催上明亮樓房估計是離開地氣他的喘病又加重了幾分每天,鄉親們荷鋤揮鍬在村頭阻止那個拎漆桶的人在南墻上刷草書我終于從父親繃緊的喉嚨里辨別出一個“拆”字”二十年前,在你祖父的墓地栽黑松,等我死后辨認祖墳“在我的反復追問下他終于道出藏在枕下的松針還記得小時候每年都要騎幾回父親的脖子到黑松下聽母親哭~會兒微風穿過松林,露水滴落落日彤紅,像父親含在嘴里的煙鍋我們在樹下把膝蓋弄臟抓把溫土和祖先一起玩捏小泥人的游戲清明已經過去老宅垮掉,游魂在廢墟上開著荒花推土機的血盆大口在吃掉土崗、黑松和祖父的遺骨之后讓位于一條來自北方的蛟龍高鐵以每小時350公里的速度搬走了我無限寂寞的故鄉它現在穿越的僅僅是丘崗連綿,稻禾環抱中難以返回的,一言不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