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蒲公英(組詩)

　　最后一次見到蘆花
　　
　　只有這一次我緘默如水，如水般緘默
　　蘆花已經衰敗，景色暗淡
　　我在人世間的種種，已經不值一提
　　我的悲哀和小小的身體，肌膚上的皺紋
　　還有我說的話，每一天行走在這條路上
　　像蘆花最終停止在這條河面，流水屬于無情之物
　　秋風送走那些紛紛揚揚，送走那些金黃和搖曳成為墓
　　 志銘
　　記載著我們彼此，我們的名字和姓氏
　　和我的二十九歲，和微不足道的信心，像我和你
　　在這條河上，要走過每一段時光
　　像這條河，要帶走的始終要帶走
　　
　　春天的樹
　　
　　要學會感恩，像這些低矮的樹木
　　它們一定受夠了冬天的寒冷，在角落里默默無言
　　這季節讓我們一時沉默，而年輪是最好的證明
　　像這時間牽引著我們向前跑，歲月無情，甚至跌倒
　　一些象征的事事物物在舔舐我們的傷口，像這春天裂開的樹木
　　一些舊的傷疤覆上新的傷疤讓人心懷忌諱，但并不妨礙它發枝
　　和春天遙相呼應，以后被人贊頌：多么好的地方！
　　它一定要吸收陽光和雨露，一些鳥也會來
　　并且住下，成為它們溫暖的家
　　
　　立春
　　
　　花開又一年，你不知道的云朵正趕來
　　沿著春天的路線，一路向南
　　像你曾經說過的話，在枝頭伸出懵懂的念頭
　　像這即將綻開的每一枝葡萄，紫色的絢麗
　　將會以怎樣的方式出現，我拭目以待
　　
　　你沿著天空到來，步調緩慢
　　藍色的河流靜靜的流過我身旁，春天就在我身邊
　　我坐在這長長的田野上，草木們并不發出聲響
　　像我的愛，這下午微弱的陽光彌漫
　　
　　我看見一些飄起的葉子，和我的身體在風中搖動
　　一些冬天的冷漸漸的褪去，我要如何的說出心中的渴慕和虛榮
　　我不知道，而此時陽光正傾瀉下來
　　照亮了我
　　
　　有一天我會走過這里，和時間一起
　　沒有語言也沒有怨恨，沒有修飾和矯情
　　親人們在勞動，我喜歡看見天空逐漸消失在他們的身后
　　然后回家，吃飯
　　
　　 蘆葦叢
　　
　　我說，必須經歷那些痛苦
　　經歷草岸的花草繁衍然后衰敗
　　就像經歷一場雨，我們在相互的展望中體會
　　冰冷，寒風刺骨
　　有時候我可以緊挨著你，以相同的方式，作為一枚葉子
　　打開自己的身體，打開那些金黃的記憶
　　以及記憶里泛起的波浪，它們就這樣一年似一年的流著
　　從我們的身體里，流向時間，一去不復返
　　這時候有一只水鳥飛了起來，然后不知去向
　　我想問誰？它們給我的答案遲遲沒到
　　而時間正在淹沒我的童年，少年
　　還有今天
　　
　　一起消失
　　
　　就這樣躺在蘆葦叢中，天色向晚
　　一些漂亮的魚兒游向遠方，流向未知名的河流或者湖泊
　　它們會重新遇見漂亮的巖石和小小的浮萍
　　或者在林子中，遇見落花
　　這都是我想象的，其實蘆葦叢中什么也沒有
　　陽光漸漸的散去，一點一點消失在村莊的上面
　　親人們都回來了，肩扛鐮刀與鋤頭
　　他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些人說著話
　　而另一些人已經走過了蘆葦叢，時間正在消失
　　和他們的聲音，和他們的身影
　　如果有一天我將它們一一的拾起，會不會像和他們走在一起
　　一起走過蘆葦叢，又一起消失
　　
　　傍晚的植物
　　
　　我寫到植物，一直到它們弱小的葉柄
　　在暖暖的風中，和我在一起
　　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曠野安靜
　　像這個世界的某些秘密，一直以來我都這樣說話
　　做事，想念著某個離開或者還健在的人
　　遠山春色，我卻無動于衷
　　像我的卑微和小，在長長的蒼穹下
　　被夜色一點一點的拉長，然后吞噬，而草們都知道
　　卻不發一言……
　　有時候我就坐在它們中間，有時候我站起身來
　　但不知道走向何方，這些植物并不給我答案與指引
　　像蒼穹依舊，夜色靜默
　　
　　村莊
　　
　　我仿佛找到了那些失散多年的兄弟，在綠葉的光滑面上
　　找到我最初的懵懂和執著，那些不再的光陰
　　已經飛臨其上，我看見我的童年
　　還有那些美麗的時光，正穿過揚起的蘆葦
　　它們集體抵達鄉村，我出生的地方
　　金黃的陽光照耀著我，就像照耀著這些原本靜穆的蘆葦
　　在風中，我們成了最好的兄弟和朋友
　　我看見親人們陸續的來到，在大地上，和山川，和樹木
　　和河流一起被命名，被冠以行走的勇氣和奔波的命
　　我還看見那些一再重復的雨水，它們跌落
　　在塵埃中照見了我的今生，我們應該珍惜的今生
　　只有這樣，當我一個人坐下來
　　當那些暗暗的天色，逐漸吞沒了我的身體
　　日子就像一只小小的野獸，我們總是要找到讓我們不安的情愫
　　或者就在深林里，或者就在這河邊
　　一直流，流過我們生活的村莊
　　
　　清明祭
　　
　　草木空出位置，留給這些躺下的人們
　　黃昏，紙錢燃燒像燈火照亮我
　　然后又迅速的消失，像她的身軀
　　曾經的掙扎，在夜色中的咳嗽聲
　　一個夜晚接著另一個夜晚，可現在火光很大
　　一張接著一張，像溫暖，也像最后幾年流淚
　　我看見她日漸萎縮的身體，和那些暗青色的傷
　　痛苦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和我們家的土地一樣黝黑的光澤
　　像我們砍掉的苞谷稈，一刀又一刀
　　直到倒下，直到我們看見她被捆住
　　最后在驕陽下燃燒，直到那些青煙飄落在家鄉的曠野上
　　就像這些黑色的蝴蝶，一張又一張，一只又一只
　　飛過了小河，飛過你帶我來的這個世界
　　媽媽
　　水邊書
　　
　　我不知道為什么坐在這里，也不知道我為什么來到
　　像這湖水泛著藍色，而天氣依然燦爛
　　像我們時而丟下的東西，在這生命中不斷的涌現
　　然后消失，我不知道的就像這湖水一直這么安靜
　　這么的流過，流過一切可以比擬的物件
　　流過時間，而我已經來不及形容
　　來不及看一看它們飄零的樣子，像我們有時候提起的
　　小憂傷和小情事，在這陽光里
　　在我們的身體上，一點一點的遠去
　　
　　獨坐
　　
　　寫下詩歌的時候，春天已經來臨
　　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桃花也只是開了一半
　　而另一半留著，湖水泛著微寒
　　遠山靜止。像一生中的小時光
　　靜謐，抒情，還有小小的憂傷
　　有些時候說出口，有些時候還來不及
　　就得匆匆上路，像這湖水一直深藏著自己的內心
　　你不知道它有幾攏水草，有幾尾魚
　　不知道，它為什么藍
　　甚至為什么藍得破碎。
　　
　　再見蒲公英
　　
　　要寫，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在我的家鄉，或者這一望無垠的土地上
　　我們像遇見過多少次，三十年匆匆而逝
　　你沒變，而我日漸斑駁
　　有一天我會老，你來的時候可否認出我來？
　　那年我從山上跑下去，叫你的名字
　　也叫媽媽的，現在我再叫
　　也只有這偌大的群山和這荒草叢生的土坯回答我
　　像曠野扔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里
　　像你和我兩個，不發一語
　　
　　春天的光
　　
　　要這樣寫，陽光，春天
　　桃花一瓣兒、一瓣兒的開了
　　在風中，和湖的周圍
　　有時候停下來，像天氣突然間安靜
　　行人們贊美她，拿粉紅比喻
　　和著湖水一起，照耀著我
　　使我受益，心胸寬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