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1年9月12日以來,中國中醫研究院一位女藥學家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國內國際各大媒體的醒目位置,此人就是因研究、發現并創制了治療瘧疾藥物青蒿素和雙氫青蒿素,而獲得被譽為諾貝爾獎“風向標”的2011年度拉斯克臨床醫學獎的屠呦呦。
現年八十一歲的屠呦呦堪稱“青蒿素之母”。她自1969年加入“523”科研項目,著手研制治療瘧疾藥物以來,從成千上萬種中草藥中,成功篩選出了對鼠瘧原蟲有著很好的抑制性的青蒿提取物,率先發現了使用乙醚可以高效提取青蒿素這一最具價值的方法,并對青蒿素以及改進型藥物雙氫青蒿素進行了深入的藥理與毒理研究,最終使其真正成為令人矚目的新結構型抗瘧藥物,“挽救了全球特別是發展中國家數百萬人的生命”,從而被稱為“20世紀下半葉最偉大的醫學創舉”。
出身中醫世家,考取西醫專業
1930年12月30日,屠呦呦出生于浙江省寧波市。開堂坐診的父親摘引《詩經》中的一句話“呦呦鹿鳴,食野之蘋”,為她取名“呦呦”,意為鹿鳴之聲。
受父親影響,屠呦呦從小就喜歡翻看醫書。當時,屠家樓頂有個擺滿各類古典醫書的小閣間,這里是屠呦呦童年時的閱覽室:《黃帝內經》、《神農本草經》、《傷寒雜病論》、《千金方》、《四部醫典》、《本草綱目》、《溫熱論》、《臨癥指南醫案》……雖然因識字不多且讀得磕磕絆絆,但這里卻是她醫學夢萌發的溫床。一天又一天,屠呦呦慢慢地長大懂事了。她常常會在讀書之余跑下樓來給父親做幫手,而看到前來求醫問藥的病人喝下父親煎熬的湯藥后疼痛逐漸有所緩解,心里不由得對中草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每當父親背起竹簍外出采藥時,她都會像個跟屁蟲似的一路追著,或鉆進叢林尋覓,或抄起鐵鏟挖掘,或捧起藥棵嗅聞,其間自然會不停地向父親詢問諸種中草藥的點滴知識,比如采收時節、藥用部分、保存方法、品質療效、貯藏要點,等等。回來后,屠呦呦的勁頭會更大,她寧可不吃飯不睡覺,也非要跟著父親一起炮制藥材,忙得不亦樂乎。
就這樣,屠呦呦在醫學的道路上愈走愈帶勁,心中治病救人的夢想也隨之清晰起來。
帶著這個夢想,1951年,屠呦呦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醫學院(現為北京大學藥學院)藥學系,她選擇的專業是當時絕大多數人毫無興趣的生藥學。讓父親有些意外的是,生藥學是西醫專業而非中醫專業。她解釋說:“藥物是治療疾病的主要手段和工具,我覺得生藥學專業最可能接近探索具有悠久歷史的中醫藥領域……”聞言,父親點頭贊許,而后來的事實也證明,屠呦呦是有遠見的。
年輕的“生藥學研究員”
大學四年,屠呦呦系統地學習了生藥學理論,尤其對該專業中的植物化學、本草學和植物分類學等課程鉆研甚深,并最終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被分配到中醫研究院(現為中國中醫研究院)工作。
中醫研究院為衛生部直屬機構,承擔著“繼承發揚中醫藥學寶庫,積極發展中醫藥事業”的重任。因而,雖然正值初創,且條件艱苦、設備簡陋、待遇微薄,但各部門人員卻是激情高漲。這為剛剛走出校門的屠呦呦增添了不少力量和信心。她一頭扎進了生藥學研究工作中——積極響應國家防治血吸蟲病的號召,時而跑到野外采集植物標本,時而蹲在室內進行實驗研究,先后出色地完成了對有效藥物半邊蓮和品種較為復雜的中藥銀柴胡的生藥學研究。這兩項成果后來被收入到《中藥志》中。因此,僅僅參加工作兩年多一點兒,屠呦呦就被評為“社會主義建設積極分子”。這個榮譽稱號在當時有著極高的含金量,它代表著一個人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成績獲得了國家和人民的認可。
然而,被鮮花和掌聲包圍的屠呦呦沒有自我陶醉,她清醒地認識到要想真正實現自己少年時立下的治病救人的夢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當務之急就是進一步學習知識充實大腦。
機會很快就來了。那是1959年夏季的一天,衛生部下發了《關于舉辦全國第三屆西醫離職學習中醫班》的通知。通知中,鼓勵廣大學習西醫專業的中醫藥工作者積極報名參加學習,同時詳細列舉了一系列學習課程和授課教授的名字。讀完通知,屠呦呦高興得跳了起來。這個通知來得可真太是時候了!
于是,屠呦呦離開實驗室走進了教室。她認為牢牢地掌握課本上的理論知識只是學習醫學的初始階段,要提升自己,最好的方法是參加臨床實踐,正所謂“讀書百遍,只知其義;動手一回,義理皆知”。因而,在緊張的課堂學習之余,她沒少跑到醫院里央求坐診大夫,讓自己“試一試身手”。
不僅如此,在感受到中醫理論與臨床實踐相結合的重要性后,屠呦呦還根據自己的專業,深入各家藥材公司,虛心向有著多年工作經驗的老藥工學習中草藥的鑒別方法和炮制技術,回來后逐一進行總結和提煉,慢慢地就對藥材的品種和質量以及炮制技術,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在日復一日的淬煉中,屠呦呦的學識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而這也為她數年后挺進“523”科研組直至成功發現青蒿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從學習班畢業后,屠呦呦重新回到了中醫研究院。學了西醫,又學中醫。有了西醫與中醫這對翅膀,她注定要比別人飛得更快、更高、更遠。
受益于古典中醫,研制出救世良藥
出色的工作能力,使得屠呦呦在中醫研究院乃至衛生部嶄露頭角,她贏得了諸多領導和同事的好評。
1969年1月21日,屠呦呦被中醫研究院任命為科研組長,率隊參與國家“523”科研項目,得以從事日后被譽為拯救了數百萬生命的偉大事業。
何為“523”項目?這得從頭說起:20世紀60年代,全球瘧疾肆虐,正在南亞熱帶叢林中交戰的美國與越南兩方軍隊更是深受其害。為了尋求抗瘧特效藥,美國投入重金著手研制,而缺乏科研條件的越南則北上求助于中國。在這種情況下,1967年5月23日,我國秘密召開“全國瘧疾防治研究協作會議”,決定研發抗瘧新藥——由于此事涉及援外備戰,具有國家機密性質,遂以“523”為代號。當時,中國正值“文革”時期,大多數科研工作都處于停頓甚至癱瘓狀態。但隨著毛主席和周總理的一聲令下,遍布全國各地的六十余家單位的五百多名科研人員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研發抗瘧新藥的征程。然而遺憾的是,盡管各地區的“523”項目組科研人員起早貪黑,篩選了五千余種中草藥和四萬多個化合物,但最終的結果卻未能令人滿意——要么是抑制率不穩定,要么是藥效甚微。一時間,科研工作陷入了困境。這時候,屠呦呦作為衛生部的第二梯隊力量,也參與了該項目的研究。
在“523”科研項目里,屠呦呦率領的中醫研究院科研小組的重要任務是搜尋和整理傳統中醫藥文獻和配方,從中挖掘抗瘧藥點子,然后進行嘗試。
正值寒冬臘月,夜晚,屋內燈光昏暗,桌上歷代醫籍堆積如山。屠呦呦偶爾抬頭望去,窗外漆黑一片。漫游在浩瀚的中醫藥王國中,雖然孤單,但絕不寂寞,因為這里有她的歡樂和幸福,事業和追求。工夫不負有心人,屠呦呦帶領著科研小組成功地從歷代醫籍中篩選出兩千余個中草藥方,并編輯出一本以六百四十種中草藥為主的《抗瘧驗方集》。
首戰告捷,屠呦呦乘勝追擊,開始帶領大伙兒以鼠瘧原蟲為模型,逐一檢測各個中草藥方的實際療效。
實驗是辛苦的。由于實驗室沒有配套的通風設備,加上經常和各種化學溶劑打交道,屠呦呦很快就患上了結核、肝病等多種慢性疾病。但她沒有退縮,仍舊堅持工作。不知經歷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檢測了成千上萬種中草藥之后,屠呦呦終于發現青蒿(一種菊科艾屬植物)提取物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竟然高達百分之六十八,這讓她欣喜不已。不過,意外很快又接踵而至:在后續的實驗中,顯示青蒿提取物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只有百分之十二到百分之四十。這是怎么一回事兒?屠呦呦甚是納悶,以為是青蒿提取物中的有效成分濃度過低所致,遂對提取方法進行改進,但結果還是如此。這下子,她深深困惑了,只好重新翻開了東晉名醫葛洪所著的《肘后備急方·治寒熱諸瘧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奇怪,醫籍中明明記載著青蒿好用,且很多地方的老百姓也都用青蒿來對抗瘧疾,收效顯著,但為什么在實驗室里的青蒿提取物卻不能很好地抑制瘧疾原蟲呢?她慢慢地琢磨著:“葛洪說的是用青蒿鮮汁,而實驗用的是煎熬湯藥……”忽然,一道靈光“刷”地從腦海中劃過:難不成,是溫度的問題?想到這兒,屠呦呦立時意識到極有可能是在高溫的情況下青蒿的有效成分被破壞掉了!旋即,她改用沸點較低的乙醚進行實驗,嘗試在不同攝氏度的條件下制取青蒿提取物。如此,在失敗了一百九十次之后,1971年10月4日,屠呦呦終于如愿以償地從第一百九十一號樣品中獲得了抗瘧效果最好的青蒿提取物——對鼠瘧原蟲的抑制率達到了百分之百,實驗成功了!
數月后的1972年3月8日,在江蘇南京召開的全國“523”通報會上,有關領導鄭重宣布:“屠呦呦發現并證明的用乙醚制取青蒿提取物,是迄今為止最為有效且最為有價值的方法,這必將會為接下來提取青蒿素進而研制治瘧藥物起到加速推進的作用。”
在此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屠呦呦開始了深入的藥理與毒理研究,很快就成功研制出了治療瘧疾的特效藥物——青蒿素。而后,她攜青蒿素奔赴海南昌江地區進行試用,從間日瘧到惡性瘧,從本地人口到外來人口,首次取得了三十例青蒿素抗擊瘧疾的成功。接著,在全國各地各級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她進一步擴大臨床驗證,短短幾年即治愈了二千零九十九例瘧疾患者,從而使青蒿素真正成為一種令人矚目的新結構類型抗瘧新藥物,先后斬獲了諸如“國家重大科技成果獎”、“國家優質發明獎”、“建國三十五年來二十項重大醫藥科技成果”等眾多獎項。
為進一步完善這種新型特效藥物,屠呦呦還率隊進行了深入研究——結果,歷時六年,排除干擾,克服困難,終于又成功開發出了一種抗瘧療效比青蒿素高十倍,但復發率卻極低、用藥劑量更小、使用起來更方便的抗瘧新藥物,即雙氫青蒿素。1990年3月,雙氫青蒿素一舉通過了技術鑒定,與會專家們普遍認為該藥物是目前國際上比較理想的口服抗瘧治療藥物。
就這樣,在屠呦呦的潛心攻關下,從名不見經傳的小草中提取的青蒿素及其衍生物,慢慢地走出國門沖向世界,成為人類抗擊瘧疾的“有效武器”——從世界各地的臨床實踐來看,青蒿素類藥物,對惡性瘧疾、腦瘧有著強大的治療效果,先后成功挽救了全球數百萬人的生命,尤其在飽受瘧疾之苦的非洲地區更是被譽為“中國神藥”。因而,2004年5月,世界衛生組織正式將青蒿素類藥物列為治療瘧疾的首選藥物:當年,該組織要求在瘧疾高發的非洲地區采購和分發一百萬劑青蒿素類藥物,同時不再采購無效藥。而時至今日,以青蒿素為基礎的復方藥物業已成為瘧疾的標準治療方案,世界衛生組織更是將青蒿素及其相關藥劑列入了其“基本藥品”目錄中。
屠呦呦由此被世界各地的人民熱烈稱贊為“青蒿素之母”。
雖有困擾,終獲殊榮
然而,在光鮮的榮譽背后,屠呦呦也有著難以言狀的無奈,那就是多年來一直有人試圖和她爭搶“青蒿素的發現權”。
原來,自1972年屠呦呦用乙醚制取青蒿提取物之后,國內兩家省級藥物研究所也跟著分別開始進行青蒿的提取工作,并成功研發出治療瘧疾的新藥物,各自命名為“黃花蒿素”和“黃蒿素”,后來又幾乎同時更名為“青蒿素”。于是,加上北京中醫藥研究院在內,三家藥物研究所的青蒿素就同時存在了。而當時由于種種原因,屠呦呦沒能在“第一時間”通過有效方式確立自己是第一發現者。待看到青蒿素巨大的科研價值和經濟效益之后,大家就有意無意地打起了“我是青蒿素發現者”的牌子,且由此還產生了重重的矛盾。這還不算,在獲知中國人發現了青蒿素之后,一位在泰國工作的英國牛津大學教授也在“第一時間”開始對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展開了研究,迅速證實了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具有顯著的抗瘧效果,從而先人一步搶注了受到法律保護的知識產權,結果輕而易舉地獲得了諸多榮譽,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加拿大蓋爾德納獎。
在這種情況下,伴隨著青蒿素逐漸走上世界的研究舞臺,屠呦呦也跟著踏上了自己的首個發現者維權之路。然而,維權又是何其難:在國內,一些人一邊規勸“網開一面,你好我好”,一邊叫囂“有種你就拿出證據來”;在國外,由于地緣、政治、法律等諸多因素的制約,使得官司難以有更大的進展。這一切,都讓日益年邁的屠呦呦“痛苦不堪”。
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正義與良知也必將還這位默默耕耘的知識分子一個清白。
2011年9月12日,有著諾貝爾獎“風向標”之美譽的2011年度拉斯克獎獲獎名單揭曉,屠呦呦獲得臨床醫學獎——拉斯克獎評審委員會認為,屠呦呦將一種古老的中醫療法轉化為最強有力的抗瘧疾藥,使現代技術與傳統中醫師們留下的遺產相結合,將其中最寶貴的內容帶入了21世紀。事實上,在進入21世紀后的十年中,因為有了青蒿素類藥物,全球死于瘧疾的人數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八,全球四十三個國家(其中包括十一個非洲國家)瘧疾發病率和瘧疾死亡率都下降百分之五十以上。也正是因此,在數日后即9月23日的頒獎典禮上,斯坦福大學教授、拉斯克獎評審委員會成員露西·夏皮羅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直言不諱地指出:“在人類的藥物史上,我們如此慶祝一項能緩解數億人疼痛和壓力并挽救上百個國家數百萬人生命的發現的機會并不常有。屠教授的工作為世界提供了過去半個世紀里最重要的藥物干預方案。”
屠呦呦的獲獎,在坊間也引起了巨大的熱議:“這是拉斯克獎設立六十五年來首次頒給中國科學家,也是中國生物醫學界迄今為止獲得的世界級最高獎。”然而,更被世人看好的卻是“距離諾貝爾獎僅僅只有一步之遙了”。對于中國人來說,這也許是離諾貝爾獎最近的一次。
(責任編輯/金 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