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奢侈,在中文里歷來不是什么好聽的詞。從傳統上看,它乃是一種“過度”的消費,接近于浪費。奢侈品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的概念,它似乎是一種昂貴和毫無用處的東西,讓人覺得反感和厭惡。在計劃經濟時代,奢侈更是一種近乎犯罪的行為,奢侈品也是受到無情的批判和否定的東西。我還記得當年有一部電影名為《鋼鐵巨人》,電影里有一位技術員名叫梁君,此人思想問題嚴重,其標志之一就是喜歡喝紅酒。最后走向了墮落。紅酒之類的東西在當時被打上了可疑的烙印。這樣的作品當然是和計劃經濟時代的風氣一致的。那時候,人們日常生活的消費已經壓到了最低,除了果腹求飽、穿衣遮體之外,其他的消費似乎都是“奢侈品”。
但人的欲望和對于無用之物的渴望還是難以遏制的。那時候我父親有一位同事,由于單身沒有家累,且有一點閑錢,就大膽地購買了一塊當時極難得的瑞士表。我還記得大家鑒賞這塊表時的那種一面有點嘲諷,一面有點羨慕的笑容。我很小的時候,還有一次看資產階級生活的展覽。看這個展覽的目的是讓我們感受其生活的反動,但其中有一套非常漂亮的火車車模的確讓我著迷。它非常類似20世紀80年代有名的西德電影《情暖童心》里面的那一套,許多火車在復雜的鐵軌上穿行,穿越山川河流。這大概是奢侈品,卻如此地迷人。
這件事的啟示在于,人生不僅僅是果腹求飽,也不僅僅是對于宏大的目標的追求,還需要一點點奢侈品作為日常生活的點綴。看起來無用之物,其實自有其“無用之用”。奢侈品的意義就在于從一般的日用品中間超拔出來,它交換的價值遠遠高于使用的價值,象征的意味遠遠高于實用的意義。它展開的是物體迷人的“神秘性”。這當然會讓文化批判者反思和追問,但也不能不說我們生活的許多進展都和一種對于奢侈的追求有關。它點燃人對于未來的渴望,吸引人對于好東西的向往,塑造人的生活品位。在物質匱乏的時代,人們對于這些東西的迷戀都不能消失,說明這也是人性的一個方面。當然,人不能像古代的石崇等人那樣過度奢華,并且靠剝奪別人來滿足自己。但適度的奢侈還是自有其道理的,這并不是經濟的理由,而是一種精神的需求。《白毛女》中的楊白勞到了那樣的窘境,還是要給女兒買一根紅頭繩,足見在物質最匱乏的時候,人也還希望得到一點點奢侈品,奢侈品的誘惑也依然存在。
奢侈品被正名是近年的事,它變成了優雅、高貴、魅力的象征。但是,今天我們似乎走到了另外一個極端,似乎沒有奢侈品就沒有了自己的身份和自尊。看看網上的社會新聞,為沉迷奢侈品而導致的精神淪喪時時出現,而對奢侈品炫耀性的消費也每每引起人們的反感。對于奢侈品過度的追求其實也有毛病。過去我們為了別人不敢奢侈,今天我們同樣為了別人大肆奢侈。這其實都是過度和不得體的。如何找到一個平衡很重要,我想這個平衡點還是在自己的喜歡和適合自己的性格和消費水平上。在拜金與物欲的當下,對物質追求的無止境必然產生巨大的焦慮,進而扭曲自己的生活。
其實,對于奢侈品保持一點平常心是很重要,這點平常心應該是自己喜歡,而不是為了博取別人艷羨的目光而拼命爭取。所以,今天面對奢侈品的誘惑,還是隨遇而安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