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與小六齡童

1957 年12 月中旬，我們浙江省紹劇團正在蕭山演出，那天突然接到通知，不日赴上海做招待演出。

按預定日期，我們趕到上海，下榻于北京旅館。上面通知所有演職員不要隨意外出。看樣子這次演出十有八九是招待中央領導了。我高興之余不免有些擔心，首先就是二兒子章金星（又名妙良，藝名小六齡童，十六歲就因患白血病去世），當時他只有八歲，似懂非懂，要緊關頭不知他聽不聽使喚。盡管他跟我演出有五個年頭，在《大鬧天宮》中扮演羅猴也挺機靈，然而畢竟年幼無知，倘出了洋相，豈不誤事！誰知我把這些擔憂告訴他時，這小家伙竟然眨著小眼睛對我說：“爸爸，我一定聽你的話，做只乖小猴。”

12 月24 日晚，演出準備停當，但我依然緊張，不知來看演出的是哪一位中央首長。我在后臺已經化妝穿戴完畢，而我還是按照自己平時的習慣，在登臺前五分鐘開始描金粉。因為這金粉是用麻油調的，調得過厚，不起光亮，只能調得薄一些。但描得過早，便會流掉。所以，我不到時候不描。而這時候，有人興沖沖地跑到我的身邊說：“門口到了許多小車，有一個穿深藍色中山裝的像是周總理。”我一聽，有些不信：“你看清楚了？”他說：“不會有錯！”這下，我更顯得緊張了，那只描金粉的手再不能控制，總是微微地顫，幾次勾眼眶，都勾不準了，只能比往日勾得粗一點兒。然而這也好，無意中更增添了猴王的一種威美之感。

這一夜演的是兩出戲。先是俞振飛和言慧珠合演的昆曲《長生殿》，接下來是我們的《大鬧天宮》。一文一武，也很有特色。演出中，我們把全部心思都集中到戲上去了，適才那種緊張感似乎被平抑下去。在眾小猴的簇擁下，我身穿盤龍大蟒袍，頭戴紫金冠還插上兩根瀟灑的雉雞挑毛，肩垂兩條雪白的蝴蝶圍，以袖遮面，從上場口疾步走至臺前。美猴王的威武雄姿頃刻贏得了臺下一陣熱烈的掌聲。此時，我已完全進入了角色，心中無半點兒雜念，全神貫注對付“十萬天兵天將”的到來。

戲演得十分順暢，謝了幕，俞振飛先生就跑過來向我表示祝賀，連聲稱贊：“演得很好！”帷幕重新開啟，臺上臺下掌聲一片。不多時，早有兩人抬著一個大花籃送到我們面前，隨后是周總理陪著外賓健步走上舞臺。我終于看清楚總理的身影了，心頓時猛烈地跳動起來。總理伸過手來，一下子將我的右手握住。我趕忙又用左手將總理的手撫住，總理也立即用左手覆上我的手背，于是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使我的眼睛變得模糊了。總理說：“我看紹劇還是第一次。你們演得很好，外賓看了很滿意。”他還問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歲數。我都一一作了回答。總理又夸獎說：“你的武功不錯。”我說：“這是總理對我的鼓勵。”接著，他又問到紹劇的曲調，我也告訴了他。他點了點頭，回身就抱起我的兒子小六齡童，將他擎起，懸空舉著（如圖）。看總理十分高興的樣子，我猜想他一定是感到這小孩在戲中扮演天真無邪的羅猴時太逗人喜愛了。這時，臺下掌聲雷動，記者連連拍照，許多觀眾在座位的過道上歡騰雀躍。這當兒，總理又用手拍著孩子并問他：“你幾歲了？”小六齡童答道：“八歲了！”總理十分滿意地對我說：“文藝事業需要接班人，你要把后一代帶出來，多培養幾個小六齡童呀！”

說著，他放下孩子，走到俞振飛先生那里，握手、談笑。待到與所有演員握過手后，總理又招呼我和小六齡童過去，他右手抱起孩子，左手緊搭我的腰部，再次讓記者拍照留影。臨走時，總理又對我說：“這次來觀看你們的演出，是陳毅副總理推薦的。歡迎你們到北京來，向毛主席作匯報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