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黃鸝的藝術(shù)張力

《蜀相》的作者杜甫借游覽古跡，于字里行間寄寓感物思人的情懷：既稱頌蜀漢丞相諸葛亮鞠躬盡瘁輔佐兩朝，又惋惜他出師未捷身先死，更抒發(fā)了自己壯志未酬、含恨終生的悲愁。頷聯(lián)“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所體現(xiàn)出來的藝術(shù)張力，尤其值得稱道。

結(jié)構(gòu)上，對仗工整。碧草與黃鸝相對，不但顏色對比鮮明，而且植物對動物，一靜一動，以動襯靜，更顯得環(huán)境寂靜。同時，在碧草與黃鸝前后分別綴以不同的詞語進行修飾。“春色”對“好音”，從視覺上描繪了迷人的景致，在聽覺上讓讀者感受到了悅耳之音。這里包含了一親一疏、一靜一動、一視一聽的全方位多觸覺的描寫。“自”對“空”，以虛詞渲染情感，撼人心魄。

色彩上，碧黃相配。作者喜用顏色詞來寫景狀物，從而抒發(fā)出色彩中所帶有的情感。“碧”是屬于綠色系的冷色調(diào)，剛好與暖色調(diào)“黃”色相對，二者產(chǎn)生的效果雖然沒有互補色來得強烈，但仍能表達出鮮明的思想感情。碧綠象征生命與活力，能夠使人聯(lián)想到大自然生機勃勃的、旺盛的生命力。“映階碧草”寄寓著頑強的生命力、不屈的斗志，這正是杜甫一直以來“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而不屈的精神寫照。此時杜甫剛剛辭官在野，觀此“映階碧草”之野趣，是何等的親切！而下聯(lián)用黃色，又表達了對美好事物一去不復返的感傷。碧草終會枯黃，如好音出于黃鸝，雖然動聽，但轉(zhuǎn)瞬即逝，不可捕捉，無從挽留。這不正是杜甫自身經(jīng)歷的映照嗎？杜甫躬親自省，半生蹉跎，奔波勞碌，但理想?yún)s相去甚遠，故面對春色好音，自會生出“空”“自”徒然之殤。杜甫此處運用“碧”與“黃”兩種顏色相對，抒發(fā)惜春易逝的情感。

文字上，虛字生輝。杜甫作詩精于煉字，其律詩中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特別是使用副詞來傳達詩歌的神情韻味。在碧草與黃鸝后分別飾以“自”“空”二字。“自”“空”兩個虛字可以說是此聯(lián)之眼。一個“自”字，寫出碧草雖昭示著春色，卻不過是孤芳自賞，無人問津，就如杜甫自己屢屢在宦海浮沉，雖目睹國勢艱危，生靈涂炭，但自己卻又請纓無路，報國無門。而“空”字，更是用得妙。作者此時48歲，他深知自己行將老矣，卻仍為一介布衣野士，而自己追求奮斗了一生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已不可能實現(xiàn)。所以感嘆：“黃鸝叫得多么好聽啊，可惜轉(zhuǎn)瞬間就消失了，我又有什么心情繼續(xù)聽下去呢？黃鸝的好聲音是空，我的功績是空，心中也是空。”

意象上，繪境傳情。作者從自然世界中選取與自己所要表達的思想情感相對應(yīng)的物象進入詩詞，成為融合主觀情思的意象。“碧草”與黃鸝便被作者寫入詩中。草木本無情，但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在特別的心境下，它們也被染上了特定的感情色彩，具有了特別的意義。綠油油的芳草本該呈現(xiàn)出的是一派生機盎然的美麗景象，但此時此刻在作者的眼中，這“自春色”的碧草所展示的卻是繁華的逝去，人跡罕至的荒蕪，而內(nèi)心所感受到的唯有凄涼。黃鸝本是春天的使者，它的到來不但為大自然增添了無限的活力，更是文人們謳歌春天、寄予美好心情的物象。然而，此處卻以樂景寫哀情，倍增其哀。黃鸝本應(yīng)給人帶來的是快樂和舒暢的審美感受，然而在這寂寞衰敗的荒郊野外，它的歌聲再美，都掩飾不住作者失意的傷感。

這兩句詩所呈現(xiàn)出的藝術(shù)張力，不正是杜牧所云“杜詩韓集愁來讀，似倩麻姑癢處抓”的生動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