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月頻繁接到不同人打來的電話,電話都是一個主題:拜托我開始正常人的工作和生活。”李媛在四年前的日志中寫道,“感覺不是大家對我眾叛親離,而是我背叛了所有的人。”工作四年后,李媛的工作和生活才逐漸被周圍人接受,視為“正常”。
李媛是一名草根NGO從業人員,其工作的“不正常”之處在于勞心勞力薪酬低,狀況多發,生活得不到保障。
每年斷糧三個月
2005年,本科剛畢業的李媛選擇了到一家NGO做“發展教育”項目助理,拿2000元的月薪(不含社會保險),在北京雍和宮附近住月租800元的房子,生活倒也“湊合”,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可能未來2個月內都不會有工資。“2006年第一次沒有工資,基金會明確告訴我們會批復這個項目,所以我很確定未來1-2個月都沒有工資,于是用1個多月時間出去學習,回來就開始做項目。”
從那以后,李媛了解到斷糧3個月是每年都會發生的事情:一個項目負責人每年只做一個項目,而項目從向基金會申請到批復一般需要3個月的時間。后來,李媛認識到,這家NGO的問題出現在運行體制方面。“這是一個少有的會員制組織,最高權力機構是近60人的會員大會,下設7人的協調小組,負責日常事務的‘協調’。但涉及到開展什么樣的項目、籌資等關鍵性問題時,協調小組往往成為意見領袖,起不到實質上的支持作用以及承擔相應的責任。”
如果說第一次斷糧李媛還算淡定的話,第二次斷糧則給她留下了難以排解的焦慮感,這種焦慮不是針對個人的能力提出懷疑,而是對機構的定位、工作平臺的前景與協調小組權責不清的焦慮。“機構已經沒錢交房租了!志愿者借給我們一個辦公室,其實就像倉庫一樣,還有黃鼠狼出沒!” 她說道。李媛不得不回家辦公。當時她和同事都已快沒工資了。
2007年底,李媛毅然離開第一個工作單位,和原工作機構執行團隊的負責人創辦了另外一個繼續開展“發展教育”的NGO——靈動珊瑚。
斷糧陰影不散
靈動珊瑚是一家希望用教育戲劇在內的多種創造性藝術手法,營造平等、尊重、共享的學習空間,培養青年協作者——教育工作者的教育機構,機構唯一的資金來源是香港樂施會。和樂施會的合作項目中只有2份全職工資,靈動珊瑚有3個做事的合伙人。經過商量,李媛和另外一個伙伴平分一份全職工資,約2200元。“雖然是兼職工資,挺開心的。”她說道。
草創階段的靈動珊瑚取得了可人的成績,到2008年3月份就已實現了服務的市場化。李媛介紹說:“開始有其他基金會及國際機構主動邀請我們擔任工作坊的協作者/培訓師,而且支付相應的費用。”許多跡象表明,靈動珊瑚當時正一步一步走上正軌。
然而,斷糧的陰影再次降臨。
2009年8月底,作為項目負責人的李媛又開始了項目的新一輪申請,9月份遞交申請之后,便開始了極不尋常的漫長等待,一直到2010年4月份。“基金會的項目官員對我們說,應該能批復。他沒有說讓我們等這么長時間的原因,也沒有說不能批復。”有意思的是,靈動珊瑚2009年申請但未得到批復的項目,卻在18個月之后,由基金會新換任的項目官員立即批復。
將近半年時間,李媛一直處于焦慮狀態。幸好有男朋友和母親的支持,才走過這毫無征兆的、漫長的斷糧期。“2000元月薪每月都有的話,生活也能維持得比較好。沒有工資的時候會影響心理狀態,沒有安全感。實在撐不下去了!”父母心疼女兒,勸她考公務員,考研究生,李媛決定休整一段時間——休整不等于放棄。再次反思工作,她得出一些經驗或者說教訓:“任何時候都不要把資助方的口頭協議當真,一定要有文字協議!”
“我需要有穩定的收入”
2010年4月,李媛清楚自己當時的處境:“第一,我需要有穩定的收入;第二,我看中的是和培訓相關的工作,符合我的職業規劃。”
于是,她進入SEE基金會,成為一名培訓項目官員。在基金會工作的一年時間被她稱為“退思”:“我只是暫時離開靈動珊瑚這個平臺,并和其他2個也暫時離開的合伙人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1年之后回來。”退思的英文是Retreat,意思是退后一步,進行思考和反思。
在接受SEE基金會提供的工作時,李媛就已經很明白自己在SEE負責的培訓項目只有1年周期,1年之后基金會由自己主辦培訓項目轉而資助伙伴開展,此時如果繼續留在基金會,她只能從一個培訓型項目官員變成資助型項目官員,這和她的職業規劃不匹配——此時的李媛篤定自己要走培訓師的職業道路,在選擇工作時更加注重能力培養經驗的積累。
2011年3月,李媛向SEE基金會遞交辭呈,這已經是她第3次換工作了——今年5月開始,她一邊在前進工作室做培訓的統籌協調工作,一邊在靈動珊瑚兼職培訓師及機構協調人。“前進工作室的工作,能給我更加專業的訓練。”
現在李媛對工作的選擇標準,不只是薪資水平。4000-6500元的月薪,不足以成為讓李媛留在基金會的吸引力,還有職業規劃方面的考量:“培訓是我的職業規劃,但我不是要去幫助NGO從業者提升技術上的能力,我希望做的是人文關懷的、人性化的工作,培訓只是其中的一種手段,是目前我可以去掌握的手段。NGO可以是一種職業,培訓也可以是一種職業,但其背后的精神、個人使命感,才是我堅定的動力。”
做太久,就變成了苦守
李媛在NGO行業中找到了自己的職業方向,而年輕人趙樂則充滿了困惑。趙樂目前是石景山區同心希望家園的全職工作人員,曾參加過靈動珊瑚舉辦的“視界工作坊”。進入NGO行業4年來,他換了兩次工作。曾做過打工學校的老師,也做過“農民之子”的全職工作人員,月薪從剛開始的850元漲到了2500元,沒有社會保險。今年3月份,同心希望家園為趙樂買了三險——因為他這次參與的新項目為工作人員申請了這一項。
趙樂沒有名片,也沒有職稱。“我們是特別草根的組織,沒有固定的稱呼。她們有時叫我辦公室負責人,但我也不是老在辦公室待著。我什么都做,粉刷墻壁,搬運東西等等。”這個1986年出生的年輕人說,對金錢并沒有那么多欲望:“一個月500可以生活,一個月2000也可以生活。”
趙樂每個月400元的房租、水電、網費,剩下的由同屋的室友出。工作日在同心希望家園吃住,每個月交100元的伙食費。一個月的交通費和電話費大概在100-150元,趙樂算了算,發現自己每月花錢的重頭竟然是周末這兩天,不管是買菜做飯還是請客吃飯,一個周末的花費大概是50-200元,一個月便是200-800元。他沒有存款,錢大多借給朋友們,借出的數目少則一兩百,多則上千。“身邊的朋友比我還窮。”
但最近,趙樂感到很疲憊,感覺自己做了很多事,卻看不到改變和希望,最后為做項目做項目,讓他有種深深的挫敗感。“工作本身很累,這是主要原因。”他說自己每換一份工作,都是覺得自己的能量已經發揮到極致。
“做一件事不能太久,太久就變成了一種苦守,人生的灑脫就沒有了。”趙樂坦言自己這兩年一直很累,從走出校門一下跳進這個圈子,目睹中國社會現實,“好像一下子從學生長大成人”。趙樂正在考慮離開同心希望家園,但一時還走不開。他說自己只是想做一些新的嘗試,嘗試各種生活的可能。對于公益,他會繼續關注。“我支持弱者的反抗,那是應當的。這種支持,是不抱希望的。”
家庭的壓力
王輝眼下的壓力更多來自家庭。去年5月,李媛和同在NGO領域工作的王輝結為夫妻。隨著李媛收入的增加和生活的穩定,父母對婚后的女兒很少再“嘮叨”她的工作,而是偶爾向王輝施加壓力。李媛也開始擔心以后生孩子的話,47㎡一室一廳的房子不夠一家住,如果想接父母親過來,更是難上加難。這幾天,岳母來北京看望女兒女婿,晚上只能在客廳的沙發上將就睡下。
王輝說,未來最大的挑戰,也許就是和家人溝通。岳父岳母認為,NGO的工作終非長久之計,尤其是男性,還是找一個穩定的工作比較有保障,至少不會吃了上頓沒下頓。
以前王輝會據理力爭,告訴他們NGO工作并非免費義務勞動,照樣有工資。但現在,3個月沒領工資的他在岳父岳母為女兒買的房子里說這句話時明顯缺少底氣。
今年5月份,嘗試向服務領域專業努力的王輝辭去在中國發展簡報做了4年的工作,與另外兩個創辦人相約投身于亦能亦行身心障礙研究所的事務當中。因草根組織的初創階段,以及在項目設計和財務控制上缺乏經驗,致使部分員工離去,留下的員工從3月份就未領工資,至今近6月之久。不過留下的員工,經過多種嘗試,目前機構的資金壓力漸顯明朗。這段時期,項目不但沒有停下,仍在繼續進行。
為了讓岳父岳母安心,他除了努力工作讓機構早日步入正軌之外,還需要改變以往在岳父岳母面前據理力爭的行為,盡量多表決心,告訴他們自己正在努力,請他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