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新秩序的微光

陳舊的公益規則日復一日，遏制普遍的公益創新，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問題是怎么改？又有誰來啟動這一理所當然的公益變革？這恐怕是中國公益界走向現代公益的迫切命題。

貴州人楊波最近遇到了麻煩事。他負責的蘋果園兒童助養工作坊，在貴州某縣開展支援工作時遇到了困難，寫信向當地負責人求助。該負責人要求下屬調查，哪知由扶貧辦和教育局組成的調查演變成對助養行動的審查，認為楊波的志愿者團隊向外界暴露了當地貧困狀況，平添許多變數。盡管官方并未采取實質性的取消活動，但楊波隱約感覺到了不安，兩方的僵持還在繼續。

楊波遇到的情況不是孤例。但凡草根NGO與政府部門發生聯系，總會要經歷一個信任重建的挑戰。整體上看，政府對草根NGO采取了容忍態度，屬于一種消極的支持。也就是說，只要民間組織從事公益活動，大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解決草根NGO的法律身份問題，以便讓它們能更多地募集資源，更好地生存，則很少受到政府的積極對待。至于一些NGO可以掛靠官方背景的基金會，或者與民政部門合作，就更加稀少。總體上看，NGO與政府雙方的認同感很淡薄。

在此過程中，民間公益組織游走在灰色地帶，政府部門對它們有著絕對權力，強力干預或放任自流都是有可能的。南京綠石環境行動網絡總干事李春華則認為，“與政府打交道的便利程度，主要看遇到什么官員。有的官員也比較開明。”

NGO與政府之間的陌生聯系，源于政府對民間所采取的戒備立場。當然，對政府的看法隨著草根NGO的定位和性質有所不同，比如服務類的公益組織完全可以不依靠政府，自謀生路，而那些類似救援的民間組織，則要主動與政府搞好關系。

友成基金會救災中心主任喬棟認為：“政府對公益機構是基本信任的，但了解還不夠。有些NGO的工作方法政府還是有一定意見，雙方合作的最好辦法是坦誠相見，互信互利”。

基金會和NGO的新關系

政府對公益組織沿襲了上百年的行政慣性，雙方的公共關系有亮點，但仍從屬于傳統的舊模式。在法律和行政框架下，政府處于支配地位，NGO則是從屬，一強一弱很明顯，百年如此。而能夠有所新面貌的，并且能反過來對政府—公益組織造成一些影響的，則是公益與基金會的關系。內地基金會走過30年歷史，它們與民間公益團體的財政、合作格局都在變化中。

從公益項目的生產鏈條來看，基金會處于NGO組織的上游，為后者供應資源，后者則以競爭手段獲取基金會的支持。考慮到草根公益團體缺乏法律身份，就產生了不同基金會的不同策略。國內的基金會供應資源的能力很難滿足草根公益組織的需求，國內基金會表現得很是忌憚。反而是境外基金會對民間NGO寬容許多，上述貴州的蘋果園兒童助養工作坊、南京綠石都有得益。

如果希望中國公益界形成新的游戲規則，基金會和NGO之間的關系促進可以是一個突破口。草根NGO在與基金會的競合中認識到自我提升的重要性和緊迫感。楊波此前一直采取現金助養的粗放模式，一些基金會在提出合作時會要求他提高專業化水平。楊波說他一開始不理解，但當世界宣明會有意加入項目后，他和伙伴現在也開始轉變思路，從堅持自己方式向取法于公共模式過渡。

廣東麥田教育基金秘書長詹敏告訴記者，他們也會選擇一些項目支持小的NGO，“要求就是有合格的財務憑證，及時地發放反饋等。在這個過程中，注重NGO的工作效率，以及積極主動性等。”喬棟認為，“基金會同樣是NGO，只不過處在不同公益階段。基金會是公益蓄水池，是培養公益人才、支持公益發展的重要力量。所起作用相當于投行在商業上的作用，但更廣泛，如支持公益人才發展等。”

南都基金會和壹基金都在微博上公開了各自的計劃，那就是培訓草根NGO，希望基金會成為“公益中的公益”。深圳市民間組織管理局局長馬宏告訴本刊，深圳也在對民間公益組織進行為期10個月的能力培育，首批6家入殼組織有5家成功注冊，第二批6家民間公益組織已入殼培育。基金會和政府要做NGO孵化器，其成果有待檢驗，現成經驗并不多，這一方面應該多借鑒國外基金會。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許多大基金會本身就是官辦性質，最終形成的是基金會成為政府部門的影子，代行一些本該開放的公益資源。一旦加入草根NGO的變量，上述三者的關系稍微多變，但這種幾十年不變的三角模式仍然不夠多元。“多背一公斤”公益活動發起人安豬說，“NGO應該放開心胸，開放地和這些部門進行合作。同時要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堅持必要的批評。”

記者采訪的草根NGO，都很強調獨立性、以及與政府或基金會平等合作，這固然是為了呵護民間組織賴以存續的命脈，其實也能反映出NGO已經意識到現有公益規則所包含的弊端。這種陳舊的公益規則日復一日，遏制普遍的公益創新，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問題是怎么改？又有誰來啟動這一理所當然的公益變革？這恐怕是內地公益界走向現代公益的迫切命題。

建設要從認識到被困的現實開始，就像楊波那樣的團隊，也是在逐漸打開局面的過程中思考未來，他們發覺原有的行事需要修正。安豬說他真正接觸NGO這五年，“并沒有看到所謂的NGO大發展”，他認為許多NGO的消失是正常現象。安豬說，公益組織“除了忙于救火，也要去發現背后的縱火犯，至少應該有這樣的意識。專注于自己要解決的社會問題，不要嘗試去取悅所有人。”

安豬自認為他的思考屬于公益界非主流的聲音。可是，如果只能順著既有的游戲規則玩下去，什么時候是終結呢？眼下的公益圈內顯出兩種不無矛盾或沖突的現象：一是大佬們持續地發出偉光正的聲音，二是草根公益人群體的艱苦奮斗。兩方少有交集，冷暖懸殊。“如果不習慣，可以把它看成兩個圈，一個是大佬圈，一個是草根圈，各玩各的，不亦樂乎。”安豬如是說。

新秩序的微光

也有人不想這樣玩下去，對現有的公益規則并不滿意，開始用新的公益嘗試探索、擴大邊界。這些人大多是后來進入NGO的，比如鄧飛、梁樹新和王克勤等人。好在，政府和基金會對他們的進入且所抱的公益試驗保持了一貫的沉默容忍，一些新的機會就此產生。免費午餐項目以貴州為起點，得到官方認可，已經被政府接過去辦理。微公益和微基金據此產生，這給公益圈內外的人帶來很多啟發。

政府部門對公益組織自有其理解，習慣性地把福利彩票認作公益主體。人們對公益事業的理想，在涉及行政部分，很難得到預想中的呼應，更不要說立法促成公益新規則的成長了。突破這個障礙可以當作新規則的中長期目標，從鄧飛他們的努力可見，這一塊也可以有周旋的空間。

關于公益新秩序，關于公益主體的未來關系走勢，喬棟認為，“政府對NGO的控制，或者說監管應該是一直持續下去，否則NGO的服務誰來監督？公眾的利益誰來代表？政府對NGO的發展相對來說是逐步放松的，是慢慢放開。”新舊觀點還會在很長時期內存在于公益行業，社會輿論的準備、基金會角色調整、NGO自身的專業化進步，新秩序只是露出一點點微光。

安豬認為，“NGO不等于公民社會。在中國，甚至不在公民社會的中心。中國當下最活躍的是社會中的行動者，他們統統不以組織的形式存在，卻發揮了超越一般組織的影響力。NGO在意識到被政府所邊緣化的同時，更要意識到自己正在被社會邊緣化，而這種邊緣化是自我選擇的，它來源于自身的傲慢、遲鈍和自我陶醉。”正所謂大道不孤，有警醒的公益人自有未來。

應該推行政府購買服務，完善社會工作政策，不要只是口頭上號召建立社會工作專業人才隊伍，沒有資金，怎么會有專業人才？人才是需要購買的！

——一位“公益行業薪水調查”的被訪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