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7·23”溫甬鐵路線上慘烈的動車碰撞的閃光,撕開黑暗的口子不到十個小時內,駕駛動力傘,展翅飛翔于天空之上為大眾俯瞰災難的溫州人陳斌,讓人加深了對溫州人群的印象。在為中國和世界奉獻了許多奇跡、傳說、故事甚至負面的難堪之后,就如陳斌讓我們看到了7·23獨特的現場,我們也看到了另外一個角度和視野中的溫州人。
溫州,一個30多年來甚至更長的歷史中,追求財富,將之積累成山;他們為之付出了血汗和名譽的代價;在其追求財富的脈動之側,溫州的文化和追求財富與自由的精神,也成為一張巨大的溫床——它正在培育新溫州在財富力量引導之下的民間慈善和公益力量。
溫州人的兩個本能——追求財富的自由,以及追求人們公共利益保障的自由力量,正在次第釋放。
動車事故讓陳斌覺得自己成了焦點:“已經有100多家媒體采訪我了!”一段屢次被主流媒體和網站引用、傳遍全球的空中航拍的事故現場視頻,讓陳和他業余時間從事的公益事業得以向世人展示。而《中國財富》此后對溫州民間力量和公益組織興盛和傳承的調查采訪,正在向世人展示著,除了龐大的財富力量,溫州人的另外一個翅膀也逐漸豐滿——公益力量為社會的付出和奉獻。
7月24日,當他在空中飛行拍攝的時候,地勤保障是來自其服務的蒼南縣“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空中搜救隊”的隊友。早在陳斌起飛前夜,即事故發生當晚,包括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成員在內的溫州民間救援便開始了。運傷員的車輛、深夜的獻血隊伍……這些在繼“炒房團”、“暴發戶”等關鍵詞之后,幾乎刷新溫州人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
壹加壹:民間舞蹈
2011年5月份,常年堅持滑翔和動力傘運動的陳斌已經召集了五名動力傘愛好者。此前陳斌和他的伙伴曾多次以航拍的形式,從空中拍攝污染企業排污、火災以及空中求婚等公共事件。這個月,動力傘隊正式被編為蒼南縣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的空中搜救隊,陳斌任隊長。此時陳斌身后的蒼南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已走過第四個年頭。
記者采訪期間,正逢劇烈的熱帶風暴“梅花”過境,壹加壹再一次進入備戰狀態。這也是壹加壹四年來迎戰的第十次“風險”。
2007年5月,時時跑突發事件現場,作為“通訊員”頭銜出現在浙江地區報章上的張炳鉤坐在蒼南的出租車里,與司機開始閑聊。出租車內裝有GPS定位系統讓張炳鉤聯想起這座海邊小城幾乎每年都會遇到的臺風威脅。“出租車司機在遇到臺風時,可以成為一支有力的救援力量。”一瞬間的想法讓張炳鉤變得很興奮,回到家中便開始起草方案。
他拿著這份方案找到了當時龍港鎮宏達出租車公司總經理李少紅。李很快被張炳鉤的興奮勁感染。兩個月后,全國第一支依靠出租車車載GPS系統建立起來的防汛防臺應急服務隊正式成立。
128名出租車司機,近百輛車子成為壹加壹最初的裝備和人員構成。隨后自備車防汛應急服務隊、醫療應急救援服務隊、災后重建義工聯合分會等陸續在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之下建立起來,形成了“防汛抗臺志愿者聯盟”。一時間各種榮譽迎面而來,志愿者隊伍也日漸龐大。
第一次做民間公益組織,張炳鉤很快有點力不從心。和大多數民間組織機構相似,資金和名分很快使其陷入困境。“第一筆資金是我用自己的稿費墊付的3萬元。”
2007年11月,張炳鉤關于“聯盟”注冊的想法通過投票來決定是否注冊,張炳鉤獲得了大多數人的支持。2008年11月26日,蒼南縣壹加壹應急救援中心正式登記注冊。屬于民辦非企業單位,主管單位是蒼南縣人民政府辦公室,同時接受蒼南縣突發公共應急管理委員會成員單位的業務指導。
事實上在成功注冊之前,蒼南縣政府已對“聯盟”此前在抗擊臺風中的油費和相關成本作了8萬元的先行補貼。此后,壹加壹的運作模式甚至開始演化成“政府購買服務”。
截至目前,在政府與壹加壹的合作中,政府投入資金達270萬元,其中志愿者意外保險、裝備、培訓演練、專職人員工資、辦公經費、組建相關隊伍、參與救援隊員成本補助等資金投入90余萬元;開展各項防災減災宣教活動資金投入40余萬元;為汶川、玉樹、海地、臺灣、福建以及蒼南等地震、臺風、干旱災區的災后重建投入近140余萬元。
在蒼南這片靠山面海的土地上,如壹加壹這樣獲得成功注冊、且能發揮著影響政府決策的NGO組織還有“綠眼睛環保組織”。綠眼睛2000多名成員如同創始人創建之初一樣,大多是蒼南各地的學生。由于其主張“與政府部門合作、與社會民眾牽手”,在保護野生動物方面獲得了國家環保總局的肯定。
網絡民意:703樣本
秋天剛剛登陸溫州,夜間“歐洲城”海鮮坊到了一天來生意最旺的時候。幾張年輕的臉龐聚集在喧囂的角落里,目光一刻也不離開手機、iPad,時不時有人挑起個話題,也是剛剛從網絡上看來的。這群年輕人便是溫州本地網站的主力軍。
1983年出生的黃學敏是網站的主創人員之一,而他的年齡在703團隊中已算是老的了。
動車事故當晚,黃學敏9時30分抵達現場,703網站隨即開始了網上不間斷的滾動。
其實在7·23事件之前,每有重大公共事件發生,該網站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了網民聚集之地——警察開著警車在街上遛狗、某區委書記與開發商權錢交易、公務員工作時間上網“種菜”、高官集體成為高爾夫球會會員……如此種種關于公權力機關的民間小料不停在703網站上炸開窩。
網站初創成員葉哲、黃學敏和方挺,起初只是一同混跡于“溫州網”的網友,各自有著不同的職業,葉哲是規劃局的公務員,黃學敏是電腦公司的職員,而方挺則是網絡公司的技術員。三人甚至有著不同的信仰,“我是基督教徒,方挺是佛教徒,葉哲是共產黨員信仰共產主義。”黃學敏說著笑起來。三人的分工也因此顯得明朗:葉哲負責與政府溝通輿情,方挺是管理技術,黃學敏則負責內容。直到2008年開始公司化運作,三人才陸續辭了原先的工作轉為專職。
而此前,因為703網站屢次令人刮目的輿論影響,葉哲被其單位領導“利誘”:不做網站有望升為副局長;要做網站就永遠只是小科員。
當然,現在的葉哲完全無需理會這樣的條件。事實上網站內的網友不僅監督著溫州市的大小事宜,網站稍有失公允同樣會引來非議。“常有被曝光的相關部門或企業單位,試圖過來以投放廣告為誘餌,要我們刪帖。網友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們是不敢那么做的。”
如今這個網站的日瀏覽量達到百萬。有段時間703域名多次修改,服務器也漂泊不定。
“有這樣一個網站的地方,網民是幸福的!”甚至連溫州市政府的官員都不敢小覷來自該網站的聲音。而703網站從2004年創建以來,在輿論的大風大浪中至今安然無恙,也成為溫州市政府對外宣傳其寬容度的范例。
企業協會:財富力量流入民間
溫州人的商業精神是“天不時地不利,而人卻不得不和”的結果。
生活在溫州的溫州人喜歡這座城市的并不多。這個炎熱的夏季里,高企的房價在甌江邊聳立著中國房價的另外一個溫度計——已經達到每平方米10萬以上,昂貴的消費似乎只為“老板階層”準備,落后的教育使得更多的溫州人將子女送往外地求學……
數據顯示,從建國后至1978年,國家對溫州累積投入5.95億,以溫州七百多萬人口計算,平均每人每年僅有人民幣2.83元,這使得溫州成為改革開放前國有經濟比重最低的城市之一。此時,溫州的民間資本在無外力的作用下,靠著吃苦耐勞的精神,開始蠢蠢欲動。日后的“八大王”們開始背起行囊,走出家門。由此,溫州最強大的民間力量源自于綿延百年的商會。
“溫州的社會結構是橄欖形的,極貧極富的兩端都不多,而中間力量則是大部分企業主形成的橄欖中部。”溫州市政府政務督察專員胡經琨分析,而將橄欖中部攏起來的,非溫州商會莫屬。
七年前,一名叫曾昌飚的溫州商人,一瘸一拐從沈陽跨過三八線,收購了朝鮮第一百貨,并對朝鮮領導人面前放下一句話:“我會改變你們國家的經濟!”
今天,這句話、這個人也已成為溫州人口中的傳奇。這位遼寧省浙江商會會長早在3歲便患下小兒麻痹癥,他在青年時便看清了老板與三輪車夫的差別:“因為老板用腦力、用智慧賺錢。”
數十年過去,曾昌飚在沈陽組建起東北第一條溫州街——東北服裝材料城;建立遼西最大的服裝超市;投資建設中國乃至世界第一座“商會總部大廈”……這一系列的成就如同溫州大街上口口相傳的“勵志故事”一樣,舉不勝舉。這些故事大多從一個擦鞋工,一名打鐵匠開始,最后總能抵達舉世矚目的商業成就。而這些人,最后總是被歸類到這個組織中來——溫州商會。
這一自發于百年前的“溫州商會”,成立之初是為了“保衛商業,開通商情”。“這也許是中國歷史最悠久的民間組織,也是百年來始終保持了其初衷的組織。”溫州市服裝商會秘書長陳琦翔介紹,作為溫州商會中力量最大的三大分會之一,其下聯系著溫州2777家服裝企業。
“溫州商會有其獨特的群聚效應,這或許和溫州人的地域性格相關。”在其他省份的服裝行業協會活動上,企業主之間通常都抱著競爭者的姿態,相互之間互不往來。這一點在溫州商會中完全不這樣,“這些往常各自開著法拉利或者寶馬的老板,一旦商會這邊通知參加展會活動,經常心甘情愿擠在一輛破車里,相互間相談甚歡,以交流信息有所收獲為樂。”
在國外的展館內,其他地區均以企業為單位租用展臺,唯獨溫州商會“一個標題統一群企業家”。
溫州企業家在如此緊密抱團的意識之下,馳騁于國內各個行業領域和在全球尋找商機。而在此集體意識之下,民間個體的財富突圍,也逐步地關注著自己生存的這片土地的民生。
溫州會有越來越多的中堅力量,站在公共利益需求的前線,現在才剛剛開始。
傅國涌╳中國財富
原始的個體意識帶動市民精神
文‐本刊特約記者 蘇嘉溪
中國財富:溫州人獨特的商業沖動是如何形成的?
傅國涌:溫州人做的都是最苦的生意,彈棉花,補鞋。現在的非盟主席就是一個溫州人的兒子,這個溫州人1929年離開溫州到法國去闖世界,然后從法國到非洲的殖民地加蓬去做生意,結果在那里成為了當地的首富,然后做了大量的公益事業,修道路,辦學校,在當地成為一個傳奇人物。當地要選他當國會議長,擺脫殖民地獨立后,他就成為了議長。溫州人有山海性格,山和海的結合。處于山與海之間,能夠闖出去。大海的另一邊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有可能更好。
中國財富:溫州有其獨特的市民精神嗎?
傅國涌:溫州人是高度的個體化,另一方面個體間又希望形成一種高度緊密的民間保護,所以民間的抱團,溫州的商會是最發達的,溫州不僅在本地有大量的商會,在整個中國乃至世界都有商會。溫州最發達的就是商會和教會。他們相同的一點都是要抱團取暖。商會在經過這么多年的打磨后也逐漸形成了行業自律,形成自己的規則,形成相互救助。
溫州的市民精神或公民精神,也是一種原生自發的,完全是內生的。它不是外在的通過什么學習理論,價值觀的普及。溫州人性格中非常不好的因素都還在發揮作用也在逐步改變。溫州過去是造假,假冒偽劣的重災區,但今天溫州的原創越來來越多了。
中國財富:似乎民間的溫州商會所起到的作用要超過政府。
傅國涌:商會畢竟是民間草根的,是自發生長出來的,所以有跟政府不一樣的地方。有政府替代不了的功能。它是屬于社會產品,非政府的。其他地方的行業協會更多是自上而下的,但溫州商會是自下而上的,路徑不一樣,發揮的功能也完全不一樣。溫州人適應性很強,能夠適應各個地方。從文化來講溫州人還是比較外向的,他能夠接受外來的文化,接受能力很強。但他們還是把溫州當成精神歸宿。那個土地還是他們的歸宿。不論去到哪里,他們保留最純粹的方言,永遠把母語當第一語言。哪怕生活在異鄉,但是心還是在故鄉。
中國財富:宗教對溫州人起到怎樣的作用?
傅國涌:宗教在一個高度追求財富高度追求物質極端功利化的社會起到一種心靈平衡的作用,對貧富之間也起到一種平衡的作用。窮人和富人之間可能會因為信仰找到平等的感覺。精神信仰和物質財富是溫州人的兩翼。沒有這種平衡溫州就是失衡的地方,所以在這次動車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有大量的溫州人去排隊獻血,自動地救助,包括在世紀廣場上的燭光會,這些就不像我們以前認為的那樣—溫州人只認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