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還好嗎?嘿,我們都認識這么些年了,你信嗎?我不信呀!只要想到你,我就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大學校園的小女生,什么都沒有改變。但你變了。你變得更成熟,更難以把握,卻始終站在我心里最深處,那么堅定而深刻。
路
2011年7月3日
寫下此信的那天是他的生日。我買了一個蛋糕,小小的,足夠我一個人把它吃完。我點了蠟燭,擺了碟碗,仿佛他就在我對面。舉杯獨飲時,我啞然失笑:多么有意思,我這么任性地像過家家一樣走這樣的形式,也許唯有這樣才能證明我們相愛著?
我一直堅信,愛是不會變的。
且讓時光回轉,我就可以慢慢回憶起我和卓相愛的點點滴滴了。
路口的小樹輕輕擺,把風擺進你的心里
“那一年,我是青澀的堅果,你是筆直的胡楊,她是透紅的花朵。你們是相愛的一對,郎才女貌。我不應嫉妒的,但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已妒火中燒了。”茹是我的表姐,從小與我相親相愛的兩個人。她大我六歲,因為共同生活在姥姥家,出入就像一對姐妹花。她總是拉著我的手送我上學。在我沒有母親的童年里,除了姥姥,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她了。有一次,表姐半夜突發闌尾炎,美麗的臉白成一張紙,整個人疼得弓成一只蝦。我以為就要失去她了。在那個寂靜的夜里,我向星星許愿,寧可一輩子孤獨也要她能幸福地活著。而這句話,在日后一直像一把道德枷鎖不斷折磨著我。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工作數年的表姐終于要領回自己的心上人了。姥姥背都駝了,歡喜地指揮舅媽買魚燉肉,我亦趕在周末回家。
進胡同的路越來越不好走,因為不斷被車子碾軋,已經崎嶇不平。我冒冒然騎車奔突,被這不平的路突然拋向空中,又狠狠砸向地面。就在胡同口的小樹下,我狼狽地趴在地上不成人形。
一只有力的手拉住我的胳膊:“姑娘,沒事吧?”我抬頭看到一張生動的面孔,它熟悉得仿佛我見過一生一世,又陌生得讓我不知所措。那就是卓,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斯文而又健壯。我的臉一下子紅了,紅得透透的。我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又疼得蹲了下去,連眼淚都流了出來。膝蓋與地面生生的撞擊直到今天還留著印跡。
他蹲下了,用眼睛與我溝通,我愈發地不敢再看他。如果時間可以定格,那一刻我腦子在混亂的同時,已經生發出了級數倍的想象:這是一個我高不可攀的男人,而我就如一個需要被拯救的灰姑娘,我們的未來會有很多的可能。
其實,時間至多走了一分鐘。那男人的背后響起了表姐清脆的呼喚聲。
我抬頭眼見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停頓了不足一秒鐘。當兩個人并肩站在我身前時,我覺得自己玫瑰色的夢坍塌了。
從那一刻,我有了一個“亦卓哥”。亦卓,表姐這么叫他;我卻一直在心里叫他,卓。
歡樂總是那么短暫 偷來的幸福總得還
“我失魂落魄,你卻那么出色,你讓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來自上海的卓,有著與北方男人不同的儒雅,說話時嘴總是要輕輕地抿起,好像每一個字都在他嘴里嚼過一般,那么動聽,完全與別人不同。他是表姐工廠里最年輕最優秀的技師,會修笨重的大機器。年紀尚輕的我很難想象他是如何與那些大家伙搏斗的。一次偶然的機會,去廠子里找他,遠遠地就聽見引路的人喊:“亦卓,你妹妹來了!”我抬頭時,他正掛在廠房門口的一個大家伙上,修長的腿蹬踏著機器的邊緣,身子斜傾。他側著身子朝我一揮手,動作干凈又帥氣,
讓我的心不斷地晃,既幸福又酸痛。卓是上海大學的高才生,英語說得頂呱呱。我雖然是我們家里唯一上大學的孩子,學習卻是一般般,尤其英語。于是,表姐要求他每周要為我補一次課。這樣的安排對我來說,無異于上天的恩賜。
彼時,總是我們兩個單獨在一個屋子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背、寫著。兩個人眼神的交流好真摯,不夾雜一絲旁的情感。我努力把自己打扮成最聽話最用功的學生,而他就是最嚴謹最負責的老師。
在我背單詞的時候,他就在一邊看書。他是那么喜歡看書,總是能很快沉浸在一頁書里,頭都不抬。有時,我會偷偷看他,看到忘記收住目光,而他竟也不知。
“你以為我真不知?我的呼吸都要被你看亂了。我真怕一抬頭看你,就會泄露自己的心事。”后來他說。他應該是個很好的老師,我卻是個最笨的學生,總是背不熟他要求的單詞、長句,總是學不會他教我的語法、句式。好在他并不煩,總會耐心地來教我。
善良的表姐,善良的茹,她如此單純地認定我們如兄妹般互相關照,偶爾會遞進來西瓜、熱茶。我是如此齷齪,不道德地霸占著本應屬于她的時間。因為,我已經不能自拔地愛上他了。對這樣原始的、沖動的愛,我沒有控制的辦法,也不敢奢求結果,只好在道德與現實之間尋求一點陰暗的縫隙讓它偷偷滋長。而原來,我本以為這只是我一個人的秘密,卻根本是一場不可語人的心照不宣。很快,兩年的時間過去了,我考過了四級,又考過了六級,最后連八級都通過了,我拿著全系最傲人的英語成績單,要求單獨請他去大學游玩,以謝師恩。表姐高興地說:“去吧。”我高興得就快要流出眼淚來了。那是個周一——我精心挑選的日子。即將畢業的我們每天不是出去找工作,就是在宿舍里閑待著,只有周一的早上人是最全的。
樓下傳達室的大媽喊:“孫路,有人找。”我故意大聲地答應,噼里啪啦地拿東西下樓,她們問:“誰找呀?”我說:”管呢!”她們問: “是男朋友吧?”我說:“管呢!”我含了一嘴的笑下樓,就等她們趴在窗口去看。
卓騎著自行車站在那里沖著我笑:“上車吧。”我歡喜地跳上車后架,一把摟住他的腰。她們在樓上喊,又笑,讓我心里更得意了。卓大聲又歡快地問:“她們是不是把我當你男朋友了?”
我說:“管她們呢!”
如果說在我和卓相識的這些年里,要挑出最快樂的一天,就是那一天了。那一天其實一點兒也不完美,熱,又悶,我們兩個在偌大的校園里遛著,林陰路、湖邊、食堂門口、圖書館,還有每個教學樓的每一層,我生怕錯過什么,連澡堂子門口都不忘記帶他去看看。在每一處曾經留有我身影的地方,我詳細地向他講著自己在那里發生過的故事。有生以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那么風趣能言的一面。大多時間他都是笑著點頭,手指不時點在我鼻子上,點得我發癢的時候會情不自禁去撓一撓。
時間不起眼地過著,知了在午后三點的悶熱中不耐煩地集體大叫。卓聽我說完上個冬天湖上滑冰的故事后,抬腕看看表說:“我得走了,妹, 我得接你姐去了。”我的故事于是就融化了。
在那個夏天之后,他們就要結婚了。我的所有想與不想、愛與不愛、甘心與不甘心都將像從未來過一樣消失。想到這里,我忽然沖動地上前抱住了他。他的身體像是被我嚇到般猛地一抖。我說:“祝你們幸福。”說著說著就哭了。我還說:“你一定要對她好,她是我最親的人,如果你不對她好我就要你好看。”我哭著說著,低著頭。他的左手在我脖后輕輕撫過,說:“好了不要說了,我知道的。”我沒有抬頭看他如何走掉,他也不曾回頭再看我一眼。
那年夏天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有些愛不必說出口,注定最長久
“你要知道,老天安排的不能改,老天最大嘛!”
想到這句話時我真是要笑到流出淚來。第一次在《大話西游》里看到紫霞仙子對至尊寶說這句話時,我被震到了。我真希望自己也可以告訴卓:我愛你是老天安排的。可是我不敢要求他:別回她身邊去了,娶我。
既然不能離他最近,我就要離他最遠。畢業后,我去了山東某市,利用我跟卓學到的頂呱呱的外語謀著外貿的營生,不經意間干得風生水起。唯獨身邊缺男人。我的心被卓占著,眼里怎么也看不下別的男人。這一過就是五六年。卓與茹的女兒都已經三歲多了。看著他們寄來的照片,我衷心替他們祝福:既然我最愛的兩個人過得幸福,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而姥姥越來越老了,總是在電話里叫我回去看一看她,甚至罵我是想讓她死都看不見。直到舅媽來電話,我才知道姥姥是真等不下去了。再回去時,我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嶺。我終于不再排斥別的男性,我也需要一個家、一個人的愛。當我向姥姥介紹嶺是我男朋友時,她高興地一個勁兒地樂,說:“我安心了,我對得起你媽了。”
做晚飯的時候,舅媽說這個院子就要拆了。
我獨自一個人尋著兒時的路走向胡同口。胡同口的樹粗壯了很多,枝葉茂盛,在秋風里嘩嘩地響著。我幻想著卓此刻出現在我面前,還是那么高大,那么斯文,他會伸出手抱住我。這想法讓我覺得自己無比孤單。回過神來發現,卓真的在我面前。我不顧一切地上前抱住了他。他輕輕拍著我的背:“終于肯回家了。”我抬頭看到他濕潤的雙眼,還有眼角的細紋。就在我回家的前一年,卓從工廠出來自己單獨做公司了。表姐——我最親的茹在嘮足了想念與家常后,提出讓我回來幫卓。這是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誘惑,我干脆地答應了,不顧嶺的反對。最終,嶺為了我選擇到山東的分公司發展,而我則開始了沒黑沒白與卓共同奮斗的日子。
誰說秘密的種子只要掩埋好就沒人知道,當一個人有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后,連頭發都會低語。嶺聽懂了。他隱忍著我,遷就著我,用結婚當誘餌。而我就像走進失樂園的游魂,不能支配自己的身體與言行。他終于暴怒:你愛他不會有結果的,你的瘋狂早晚會毀了你。
我失聲痛哭不能自已。
嶺走了,我的世界又只剩下個人。
卓的公司蒸蒸日上,茹和女兒洋溢著無限幸福的笑。她感謝我,我亦領情。但我也深知自己已身處萬丈崖邊,只一步就要粉身碎骨了。那年平安夜的年會,風頭過人的卓與我比肩出席,同到之處,無不引眾人艷羨的目光。恍惚間我又聽到了大學同學們的話:“你男朋友吧?”我羞愧地低頭,不敢說出那句:“你管呢!”燈火輝煌中,我自問:我到底是冷靜的還是瘋狂的?如果我冷靜何以愛得這般辛苦;如果我瘋狂又為何從不敢說出口?是為了茹嗎?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酒會后,眾人都散了,我獨與卓回到公司。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早就響過,他斜倚在沙發上,我坐在一旁。“不早了,你該回家了。”——我言不由衷地說,心里卻盼他能多與我再待哪怕一分鐘。
“不,我今天陪你。”——他說。我看不清他黑暗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