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從這個意義上說,集萬萬千千各色人等于一起的微博,可謂是現今中國最大的江湖。
微博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不乏對民生的關注和思考,因此,在現實世界中遭遇各種瓶頸甚至數度難以為繼的公益事業,反而在這個江湖里如魚得水。
打拐、免費午餐、緝兇、你轉發我捐款、賣畫、賣配音時長、賣一切能賣的東西然后捐贈……正以“潤物細無聲”的姿態改變著社會生態的微博公益,到底凝聚了怎樣的力量和魅力?
第四個蘋果?
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而死去,帕里斯王子把金蘋果給了阿佛洛狄特而引發特洛伊戰爭,赫拉的結婚禮物是金蘋果,紐約是大蘋果,有一道著名的美食是蘋果派……蘋果,與人類的文化一直糾纏不清。
不過,關于蘋果最有名的是那個段子:迄今為止,有三個著名的蘋果對人類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一個誘惑了夏娃,一個砸醒了牛頓,一個現在握在喬布斯手中。
可見,蘋果遠不止是一種水果。它是寓言、宗教、神話、文化、藝術、科技的載體,它代表著未知、探索、冒險和創新。
如今,在人類與蘋果的關系史上,要再重重地添上一筆了。那些從陜西的山溝溝里啟程去北京和深圳的、受冰雹創傷的蘋果,無疑是最偉大的媒體,充當了陜北父老鄉親與外界溝通的接口,以極具親和力的方式在公益的世界中溝通著人與人的關系。
副鎮長王濤的隨口一聲問詢,共識網負責人周志興的一個偶然決定,如激發千層浪的石子,在微博公益領域里引發了漣漪效應。
或許,將這些來自陜北的被微博親切地咬了一口的蘋果稱之為第四個蘋果還為時尚早,但互聯網的神奇性就在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往往引發了驚天覆地的變革。
16年前,清華女生朱令身體突發不適住院,朱令的高中同學貝志城等人將朱令的病癥翻譯成英文,并通過互聯網向世界發出求救的電子郵件。最終收獲了數千封郵件,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回復認為這是典型的鉈中毒現象。一些人士甚至建立了遠程診斷網,發布朱令鉈中毒遠程診斷相關信息。
朱令和貝志誠不會想到,這次全球求救行動會成為中國互聯網發展史上的標志性事件,會成為互聯網和公益結合史上被人們常常提及的重要案例。因此,那些紅彤彤的蘋果究竟會帶來什么,恐怕是誰也不敢輕視的事。
微博公益崛起
當“巴比晚宴”、“明星慈善”等“大公益”形式以其顯赫聲勢吸引著大眾眼球時,微博公益卻在宏大敘事之外,使一個個細小甚微的善念和訴求在微博的平臺上不斷放大,造就了平民公益的饕餮盛宴。有人因此而下斷言:平民公益時代已經到來。
微博公益的平臺上并不卻乏明星的身影,比如,梁詠琪是“你轉發,我捐款”的開創人,姚晨巧妙地提出“關注一個粉絲,捐款一毛錢”,潘石屹早就開始在微博上宣傳慈善、發起“資助西部貧困母親”的號召等等。眾多明星紛紛加入“慈善轉發黨”中,他們的義演,更是將微博慈善的影響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尺度。
但是,“微公益”的最可愛之處在于全民參與。從廣州梁樹新發起的“鉛筆換校舍”活動,到給脆骨癥患者送禮物的“瓷娃娃”行動;從老畫家微博賣畫作救助安徽白血病女孩到廣州企業家劉嶸火了;從免費午餐到各種隨手拍解救行動……人人公益的理念,就這樣在成千上萬次的轉發和圍觀中生根,發芽,迅猛生長。
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打拐。2011年的春節,天使投資人薛蠻子在新浪微博上發起了打拐倡議,接著中國社科院研究員于建嶸注冊了“隨手拍解救乞討兒童”的微博,并雇管理員負責轉發各地網友上傳至微博的乞討兒童照片。
于是,一個涵蓋錢、人、NGO、策劃、宣傳的打拐隊伍即時產生,一場包括各地公安局在內的打拐行動也隨即展開。半年后,這場熱潮消退,而于建嶸身邊的志愿者依然堅守著“隨手拍”公益微博。
同年8月18日,國務院辦公廳下發意見,將對流浪兒童嚴重地區的領導追責。回過頭來,于建嶸對這場聲勢浩大的微博運動如此評價:“一條微博,改變了一個民族對孩子的看法,改變了一個國家對兒童的政策。”
于建嶸、薛蠻子、梁樹新等微博英雄被粉絲們尊稱為“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他們面對公共問題不黨、不爭、不崇尚英雄主義,以微博作為社會改良的武器,用影響力推進公民行動。
而這群“微博俠”,由于胸懷共同的理想與使命,已儼然成為一個小圈子。他們彼此相熟,進行的項目還多有交叉呼應。而微博的出現,則讓他們多了一件強大的武器——盡管方式各有不同。
于建嶸、薛蠻子將平素敢言的風格沿襲到微博中來,以一己言論推動社會事件的進程;鄧飛、梁樹新及王克勤則在新的平臺上繼續發揮其“無冕之王”的作用,深入實地,親身考察。對于微博,他們都感受到了其強大的影響力,在這里,更能實現他們在現實世界中行俠仗義的愿望:振臂一高呼,應者無數,甚至主流傳統媒體反成了他們的追隨者。
有人用“裂變”一詞來描繪微博公益的現狀。一個原創公益微博是一個信息源,當它被轉發,就形成一定數量信息點,當這些信息點繼續被轉發,就形成了一種快速擴散的裂變傳播,特別是這些信息點被名人轉發后,擴散效應就成倍放大,最終形成合力。
而普通的網友甚至不需行動,不用捐錢,點擊圍觀即可,轉發即可,一次圍觀,一次轉發,就是一種溫暖。
羅伯特#8226;梅特卡夫曾經提出一個非常著名的定律:網絡的價值等于網絡節點數的平方,網絡的價值與聯網用戶數的平方成正比。因此,越多的人參與到“關注”和“轉發”的裂變機制中,其釋放的能量也就越發不可估量。這種小成本、圍觀式的微公益通過微博的裂變傳播優勢不斷累加,最終會產生廣泛的社會效應。
顯然,互聯網自上而下的大眾性、草根性、迅速傳播性,使得過去更多是針對精英群體的中國公益事業,第一次真正實現了公益的平民化、常態化。
應時之需
“公益”在中國為后起詞,五四運動后才出現,其意是“公共利益”。最早的用例可以在魯迅的《準風月談外國也有》中找到:“只有外國人說我們不問公益,只知自利,愛金錢,卻還是沒法辯解。”
近百年來,公益作為“舶來品”,無論是理論框架還是實踐操作,都在不斷摸索。中國過去三十年經歷了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這一轉變帶來的不僅僅是經濟本身的增長,還有社會價值觀的變化,人與人關系的變化,以及社會貧富差距的擴大等。
過去三十年的發展是城市化快速發展的過程,城市化水平已達到47%,僅農村流動人口全國就有超過1.5億,他們給社會管理、社會服務,包括教育、醫療、社會保障、交通等都帶來諸多壓力。
這種社會人口流動不僅是地域上的人口遷移,還有人們在社會階層上的縱向流動,出現眾多新的社會階層,社會的利益群體變得更加復雜,階層沖突也有所突顯。城市化不僅給城市帶來新的挑戰,也引起農村社區的衰落,出現留守兒童問題,打工子弟城市融入問題等。
同時,中國過去三十年的發展還有著世界經濟全球化、互聯網快速發展、人口老齡化、第一代獨生子女長大成人、環境問題日漸突出等眾多大背景。這些背景帶給中國社會的變化也非常深刻,涵蓋了本土文化的生存與保護、公共議題的傳播與產生方式、人們獲取信息的方式、社會參與方式、交往的方式、生活的節奏、消費意識、家庭結構等方方面面。
在此種背景下看中國的公益事業,無法不令人擔憂。傳統的公益慈善的著眼點更多在于對少數弱勢群體的基本生存需求的滿足。而面對一個快速變化的中國社會,需要有人去關注和解決涉及社會中數量眾多的大眾群體所面臨的發展性需求的滿足,這是傳統公益較少關注和缺少服務經驗的領域。
同時,面對這些數量眾多,又千差萬別的發展性公益需求,以善于提供大規模一致性服務的政府部門面臨著眾口難調的困境。
2008年5#8226;12大地震之后,公益和慈善成為中國社會的熱點話題,富人和一些NGO組織的行為開始主動突破體制局限,進行了各種有益的嘗試。
然而直到2010年,從“巴比勸捐”風波到壹基金危機,至組建非公募基金會、“倒逼”政府推動公益和慈善管理體制改革,中國的發展面臨的問題依然是政府管理邊界不清、法律法規不完善。
在政府越俎代庖、官方慈善組織信譽江河日下的情況下,“微公益”的崛起滿足了公眾參與慈善的需求,也彌補了官方慈善遭唾棄后、公益媒介不足的缺憾。同時,它因為規模較小,可以規避目前政策對于民間慈善的限制,部分管理機構將“微公益”看作是“社會上的互相幫助”。
因此,許多人發自內心地欣喜。尤其,當第一批微博公益項目的社會反應良好時,人們高興地看到,“圍觀改變中國”有著巨大可能。
“我愿意!”
然而,任何一個新事物的誕生與成長必然伴隨著矛盾與沖突,微博公益也是如此。
有人提出,“微公益”終究是個體的自發式行為,只憑著發起者的一腔熱血和沖勁兒在推動,它無法持續也難以復制,終究無法取代專業的慈善組織,也無法拯救目前的中國慈善事業。
部分“微公益”的發起者也認為,依靠個人單打獨斗、募捐、找志愿者這種走一步看一步的操作方法,只能作為民間公益的第一階段,當慈善項目達到一定規模后,一定要確定一種機制,將公益項目制度化,這樣項目才能具有持續性,即使最初的發起者和管理者退出,慈善醒目也能繼續運作。相對于目前“微公益”的自發式與分散式,中國公益更需要一種可持續的、具備內生力的模式。
的確,微博發起的公益項目有成功,也有失敗。比如,隨著熱心網友的參與,聲勢浩大的隨手拍解救被拐兒童活動也引發了巨大爭議。寶貝回家志愿者協會理事長張寶艷分析道,讓拐來的兒童上街乞討,這樣做的風險收益比是極差的,絕大多數乞討兒童并不是被拐賣來的。張寶艷從事打拐五年來解救了將近200名流浪乞討兒童,但這里面沒有一個是被拐賣來的。
微博打拐的發起人于建嶸、薛蠻子以及張寶艷、公安部打拐辦主任陳世渠等人與壹基金方面曾在宋莊召開一次會議,商討建立壹基金打拐專項基金。之前的打拐經驗證明,打拐與解救乞討兒童是兩回事,他們開始轉向兒童保護方向,最終卻未能成型。
但堅持做直觀可見的具體項目的免費午餐項目非常順利,現已發展成為一個現實中運營完善的線下公益項目。梁樹新與鄧飛利用他們所積累的經驗與資源,完成了一個管理成本幾乎為零的團隊建設與流程設置,讓捐贈人捐出的每一筆錢都化為孩子們手中看得見的午餐,在微博上得到回饋與精神報償。
對未知世界的探索永遠不會是無用功。比如,“老男孩”梁樹新已經將微公益概念系統化并應用于實踐。他總結出“微公益”的六個特點:快樂公益、人人公益、創意公益、跨界整合、基于社會化媒體的溝通平臺和情景公益。在這其中,“快樂和創意是微公益的兩大DNA”。
通過一系列的微公益項目,梁樹新在互聯網上聚合起一大批志同道合的網友和志愿者,他們大多供職于互聯網企業,對于如何使用互聯網進行項目運作十分熟悉。基于這一優勢,2010年12月,梁樹新正式成立了“微計劃”團隊。“微計劃原來的定位是依托網絡平臺開展偏遠山區小學助學項目,后來轉型為專注提升各種NGO的新媒體公益傳播能力,包括網絡公益項目設計、創意、平臺和執行。”梁樹新說。
在陜北蘋果事件中,周志興的一段微博被眾多粉絲轉發和評論:“我認為,對陜北農民的蘋果的關注,不應低于對美國蘋果的關注,這是我們的父老鄉親,這是中國的脊梁!少買一個‘蘋果’能買近兩千斤陜北蘋果啊!”
蘋果被迅速訂購一空的事實說明,各個階層正在通過微博這個平臺,向周志興、向共識網、向中國社會主動表達著“我愿意!”的公益誓言。
資中鈞在其《散財之道》一書中提到:“美國人公認的社會進步三種動力,分別是政府的改良、社會的批判和公益的推進。”在中國,這三方面都尚在進行中。
微博公益的窗口顯示了公益的推進,但這還遠遠不夠。未知的世界正等著人們去探索,無論你手里拿的是蘋果四代,還是來自陜北的脆生生的紅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