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校奇異旅程的終結

編者按：

2011年10月20日，曾經的利比亞反政府武裝，現如今的過渡政府攻克蘇爾特，卡扎菲被擊斃。在卡扎菲時代，他結束了君主立憲制、為利比亞鋪設了現代化的高速公路、在部分城市中，很多利比亞人受過良好教育，生活富足。但他的統治寡恩少義，成千上萬的利比亞人因為害怕被誘捕而流亡海外。在海外，卡扎菲也因血腥和暴力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就這樣在內外交困中，一個42年的強人政權轟然倒塌。

在山的這邊，一個強人時代已經結束，而在山的那邊，強人普京欲借選舉重返正值巔峰。隨著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宣布普京即將代表俄羅斯統一黨參加2012年總統大選，普京很有可能當選，并會執政到2024年。在普京2000年～2008年總統任期內以及他的傀儡般的繼任者梅德韋杰夫的共同努力下，俄羅斯的總統選舉已經變成當政者操控選票的游戲。

穆阿邁爾#8226;卡扎菲曾經不可一世。但在他權力生涯的最后一刻，他的自我吹噓變得荒誕無奇，他的威脅顯得空洞無力，他虛張聲勢，背水一戰。

“現在是離開‘卷毛大叔’的時候了”，的黎波里的一條標語如此寫道。2011年8月，當卡扎菲失去對的黎波里的控制權后，這座城市因為卡扎菲的死變得既令人迷惑又使人恐懼。而此刻，沒人關注死去的卡扎菲正身披窗簾布。

在卡扎菲被擊斃的兩個月前，死亡的威脅已經潛伏在撤退中。8月23日下午，經過幾個小時的激烈戰斗，利比亞反政府武裝攻克了位于的黎波里西部的卡扎菲住所，那里曾是卡扎菲政權的指揮中心，進攻使的黎波里彌漫著層層煙霧。卡扎菲和他的追隨者迅速逃離。盡管他宣稱撤退只是“策略”，但無法掩蓋生死逃亡的事實。

取得巨大勝利的過渡政府，從反政府武裝搖身一變成為利比亞的統治者，懸賞一百萬美元取卡扎菲的項上人頭。10月20日，過渡政府如愿以償。當血跡斑斑的卡扎菲在他的家鄉蘇爾特被捕時，新政府已經包圍了該地數個星期。

隨后，有報道稱卡扎菲因傷重斃命，一張由手機照片拍攝的照片迅速在網上傳播開來，照片里是一個臉色蒼白、與上校長得十分相似的人。他最后的遺言可能是：“不要開槍！”

毋庸置疑，卡扎菲對利比亞長期的、古怪的統治終結了。

非同尋常的政治神話

據卡扎菲的叔叔稱，卡扎菲很早之前就變得詭異，令人毛骨悚然，這緣于他的財富。在世界領導人的聚會中，卡扎菲是非常富有的那一個。但他最初只是一個窮小子，一個來自北非小鎮、幾近赤貧的年輕人，崛起為西方世界的頭號公敵，后來又成為他們最重要的政治和經濟伙伴，這本身就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政治神話。

卡扎菲上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1942年，他出生于靠近海濱小鎮蘇爾特的一個貝都因部落的家庭中，在農村長大。那時，他的家鄉正在為了擺脫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蹂躪和意大利的長期殖民統治而苦苦掙扎。那時，人們尚不知道利比亞沙漠下儲藏著極為豐富的石油資源。那時，利比亞幾乎還不能稱之為一個國家。卡扎菲9歲那年，利比亞脫離法國和英國獲得獨立（二戰結束后兩國接管了利比亞一段時間），進入伊德里斯王朝統治時期。

如同當時很多城鎮男孩一樣，幾乎沒接受過什么教育的卡扎菲參軍入伍了。他成為一名上尉，后來受訓于英國的桑德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在卡扎菲27歲那年，他帶領一群中級軍官發動政變，兵不血刃地推翻了伊德里斯王朝，宣布自己為上校、利比亞的新統治者。在利比亞博物館里收藏著贊頌卡扎菲“人民革命”的展品，其中主要一件是一輛沙色戰斗吉普車，根據卡扎菲自己的描述，他就是乘坐這輛吉普車在1969年9月1日沖進的黎波里取得最終勝利的，這表明他就是利比亞人民渴盼已久、萬眾愛戴的偉大領袖。

對許多利比亞人來說，那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時刻。時光退回到1968年，那時的卡扎菲是一個有著輪廓分明的下巴和銳利眼神的年輕人，他精力充沛，被視為像切#8226;格拉瓦一樣的浪漫英雄人物。

“我們認為那是一場以自由和人權為目標的革命”，班加西的政治科學教授Fathi Baja說道。1969年時，Baja是一名高中生，他同無數利比亞年輕人一起上街參加游行，為卡扎菲推翻伊德里斯王朝而歡呼。但2011年2月，Baja卻幾乎成為反對卡扎菲的政治首領之一。那時，卡扎菲的那輛吉普車不再是政治神話，破舊不堪的皮卡成為英雄，反卡扎菲的武裝力量正是乘坐著這些皮卡沖到前線，與卡扎菲的武裝展開殊死搏斗。

隨著時間的推移，利比亞人愈發會因為當年選擇了卡扎菲而后悔。他宣稱這是一場人民的革命，并把國家的名稱正式改為“大阿拉伯利比亞人民社會主義民眾國”（the Great Socialist People's Libyan Arab Jamahiriyah，最后一個詞語的意思即為“人民國家”），但這個名稱對卡扎菲獨裁政權來說，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自我膨脹的符號。

對于居住在地球上的其他人來說，卡扎菲統治下的利比亞就像一個平行的世界。他在82頁的綠皮書中詳細闡述了其政治藍圖，那是一個乏味的、經常由一長串宣言組成的計劃。在隨后的40年里，綠皮書成為利比亞的“政治圣經”。從綠皮書中摘引并被粉刷成宣傳標語的話隨處可見，遍布利比亞全國的橋梁、高墻、學校和郵局。所有孩子被強制要求學習綠皮書，并且深情背誦許多章節。

根據卡扎菲的藍圖，理論上利比亞人已經通過每幾個月舉行的公民大會的一致決定控制了他們的國家，就好像管理一個小鄉村一樣簡單。但實際上，卡扎菲憑借他駕馭于所有決定之上的個人觀念，使利比亞陷入了政治紊亂和癱瘓。

他的統治寡恩少義。在他治下，異見者殺無赦，私人出版社被查禁，政黨活動被禁止。他手下的秘密警察每年根據密旨刺殺政敵，成千上萬的利比亞人因為害怕被誘捕而流亡海外。

古怪的威脅

在利比亞之外，卡扎菲被所有的敵人銘記在心。尤其是對歐洲人和美國人而言，卡扎菲將會因血腥和暴力而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20世紀70～80年代，利比亞成為主要產油國，數以億計的石油美元涌入利比亞，卡扎菲搖身一變成為北非地區的最大債主，這激發了他的外交野心。

卡扎菲選擇將部分財富用于資助恐怖組織，比如巴勒斯坦的法塔赫組織，該組織1986年策劃了西柏林拉貝萊蒂迪斯科舞廳爆炸案，當場炸死兩名美國服務員。為了報復，美國總統里根派飛機轟炸位于加班西的建筑，以及卡扎菲位于的黎波里的住所，這次轟炸炸毀了一座兩層建筑，并炸死了卡扎菲的養女。

卡扎菲把這次襲擊事件視為西方敵人針對他的一個信號。作為一名形象塑造大師，卡扎菲保存了里根時代轟炸的遺跡近25年，并在炸毀的房屋前樹立了一座漆金塑像，內容是在一個高舉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標有“USA”的F-16轟炸機上。這座塑像時間雖短，但顯示出挑釁的意味，表明帳篷中的卡扎菲對西方領導人由歡迎轉向敵意。

1988年12月，美國轟炸利比亞兩年后，利比亞實施了最具毀滅性的報復行動。一架泛美航空的飛機在蘇格蘭的洛克比上空發生爆炸，270人喪生。1992年，聯合國對利比亞實施經濟制裁，強迫控制大部分利比亞能源運營的美國石油公司撤出，但是卡扎菲并沒有阻止。由于歐洲石油公司仍在運營，卡扎菲的石油財富依然在增長，他繼續實施著資助恐怖組織的計劃。

卡扎菲的阿拉伯鄰居們把他視為古怪的威脅，但他卻將自己視為一名非洲領導人，并支持那些在西非實施殘暴統治的政權。但是“9#8226;11”恐怖襲擊事件使卡扎菲的政策發生了急劇變化。他雖然在其中沒有扮演任何角色，但卻害怕成為下一個美國打擊的目標。

在西方國家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之后，卡扎菲放棄了購買核武器計劃。在緊關的外交大門之后還進行著謹小慎微的交易，那就是利比亞和美國的中央情報局（CIA）人員共享關于基地恐怖組織的情報，基地組織也是卡扎菲長期以來所憎惡的對象。的確，1998年卡扎菲是首位要求國際刑警組織逮捕恐怖大亨烏薩馬#8226;本#8226;拉登的政府領導人。

2005年，美國解除了對利比亞的經濟制裁，美國石油公司重返的黎波里。與其他西方石油公司一樣，美國歷經坎坷重新成為非洲最大的石油生產商。幾年時間里，洲際和萬豪酒店遍布的黎波里的地中海式海濱沿岸，代表商業繁榮的高大寫字樓隨處可見。

不得不說的是，卡扎菲還是做了一點點好事。至少在很小的地區范圍內，由于卡扎菲的努力，利比亞鋪設了現代化的高速公路，在部分城市中，很多利比亞人受過良好教育，生活富足。

但這只是表面光鮮，對絕大部分利比亞人來說，卡扎菲統治的歲月簡直猶如一場諷刺鬧劇。利比亞人的記憶恍如隔世，國家大部分的特權和財富都高度集中在以卡扎菲親信和親戚為首的小圈子內。當然，他們也會銘記卡扎菲可怕的暴行。

當1996年抗議者在班加西組織一場規模有限的抗議活動時，卡扎菲的安全部隊通過屠殺1200名阿布薩利姆監獄的囚犯作為報復，其中有很多囚犯來自班加西。

正是這次報復事件為卡扎菲埋下了滅亡的種子。1996年那些被屠殺囚犯的親屬們組成了一個反抗組織，其中一部分人拒絕了卡扎菲政府提供的賠償。這個反抗組織的核心成員于2011年2月15日在班加西法院大樓的外面發表了重要的聲討宣言，成為埋葬卡扎菲近42年政治統治的火種。

沙漠游俠的末路

最終，沒人能夠拯救卡扎菲——既不是他從乍得和馬里挑選的雇傭軍，也不是西方的政客、石油公司抑或他的幾個親兒子——他們正是卡扎菲培養了數年的王朝接班人，甚至現在對卡扎菲都有點敵視。

在死神降臨的這一刻，他已經統治利比亞42年。1969年推翻伊德里斯國王的那位英俊而有魅力的陸軍上尉，今日卻是個身著長袍的小丑，掛著一張動過拉皮手術的臉，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臂彎里還摟著個金發烏克蘭護士。但不變的，是他的奸詐狡猾。在他的墨鏡背后，是一對狐貍的眼睛。通過實行絕對的個人崇拜，他把利比亞這個部落群立、動輒暴亂的國家統一了起來。

近半個世紀以來，西方對于這個人物，一直支支吾吾。第一，當年這位年輕上校的“世界第三理論”，是一條介乎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中間路線（按卡扎菲的說法，這條路能解決兩種制度各有的矛盾），對于西方，這個立場似乎一點威脅性也沒有。第二，雖然利比亞人民沒有權力，而他自己“兄弟般”的權力不受任限制，但在當時，石油生產國大多是專制政體，而且他根本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他的偶像是埃及民族主義英雄納賽爾，而非列寧。最后，他有石油。

卡扎菲從不忘記他是來自沙漠的游俠。雖然在其可笑的的黎波里總部，他擁有鍍金的美人魚沙發和白色鋼琴，但他仍然更中意住在帳篷里，而且每次出國都要帶一套。

卡扎菲的社會主義，根本上是基于財產共享、攻城掠地的沙漠傳統。他一生從戎，從不卸甲，這是一個靠從軍而出人頭地、達至雄心壯志的窮小子的感恩。

卡扎菲直至窮途末路，都試圖擺出是人民一分子的姿態。自去年2月的反政府暴動以來，在3月北約組織轟炸利比亞之前，他告訴他的支持者們，他將“死在利比亞親愛的土地上”。他既不選擇可恥的海流亡生涯，也不愿意投降接受海牙國際戰犯法庭的審判。相反，他寧愿像一名戰士一樣死去，猶如在戰爭中的殉道者。

卡扎菲現在確實已經死了。但是他并沒有像一名殉道者一樣被人們銘記。殉道者的榮譽只屬于那些在卡扎菲統治之下的無數利比亞人以及為推翻暴政而犧牲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