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流年里的笑容

年幼喪父，跟著媽媽長大的我比同齡孩子更早地明白了世間的人情冷暖。我習慣沉默，臉上鮮有笑容，永遠保持一副冷峻的表情，對任何事情都不熱衷。左鄰右舍說我不像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反倒像個遲暮老人，沒有生氣。

在學校里我也沒有要好的同學，對任何人，我都保持一顆戒心。或許是從小沒有父愛，而軟弱的母親又無法給我強大的安全感吧，我對人總會有種莫名的抗拒。在教室里，老師對我也不聞不問，即使我幾天沒去上課，可能也不會引起他的關注。

我的成績一般，同時遵守學校的各項規章制度，是那種不用老師操心的學生，但也因為不優秀，不引人注目，在班上是那種可有可無的學生。我對人的冷淡態度就像是給自己包上了絕緣體，從來沒有人主動向我示好過。

媽媽從小就告訴我“禍從口出”、“言多必失”的道理，讓我少說話，少參與別人的事情。我明白媽媽的良苦用心，她只是希望我的人生少受一些不必要的傷害。習慣成自然，從小學到初中，我都是班上最沉默最容易讓人遺忘的角色。偌大的教室里，別人熱熱鬧鬧地聊得歡，唯有我像個旁觀者。

沒想到升上初二時，這種情形會因為一個老師的出現而改變。

初二那年，原來的班主任因工作調動離開后，接替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剛大學畢業的女老師——邱錦瓏。邱老師時尚、漂亮，對每個學生都親切友善，特別是她盈盈的微笑極富感染力。她笑時，臉上那兩個甜甜的小酒窩讓她顯得特別可愛。班上的同學都在背后叫她“天使老師”。我能感覺到，自從邱老師來后，我們班的男生都在暗中較勁，在學習上比學習成績，在球場上比彈跳、比耐力，還一個個打扮得酷酷的，所有的努力只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引起邱老師的關注。

大家怎么也想不到，第一個被她在課堂上大力贊揚的人居然會是我。那天的語文課，她讓我上講臺默寫一首古詩。她竟然會對我的粉筆字贊不絕口，說在電腦盛行的今天，很少有學生寫得好粉筆字，她還說我的粉筆字比她寫的都漂亮N倍。我從小沒有玩伴也沒有玩具，媽媽買了小黑板和粉筆讓我隨意涂涂畫畫，打發時間，久了，卻也練了一手漂亮的粉筆字，只是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人發現過。

第一次被人表揚，而且是被一個我欣賞的老師表揚，我心里激動得“怦怦”亂跳，但表面上，我依舊是一副淡漠的表情。我想，面對我的“面無表情”，她一定很奇怪吧。那天放學后，她留下了我，并且讓我協助她一起出學校的黑板報。在出板報的過程中，她有意無意但充滿關切地問了我一些問題，但我均以沉默應對。雖然我心里也想和她說說話，但不知道說什么合適。

“瞧他那副德行？不就被邱老師表揚了幾句，尾巴就翹上天，驕傲得不行了。”一個男生在背后輕聲嘀咕。

“是呀，他從來都是一副死人相，呆頭鵝似的，原來是‘扮豬吃老虎’，我們都被他的假象給迷惑了。”另一個男生隨聲附和。

聲音很低，我還是清楚地聽到了，雖然以前也受到過類似的傷害，但這次我心里卻有被玻璃劃過般的疼痛感。我不希望被別人誤會甚至是曲解我的想法，但我仍舊像過去一樣不解釋，當然亦無從解釋。

如果不是他們越來越過分的話，我想我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像過去一樣縮回自己的殼里安靜得不引人注目。但他們居然在放學的路上攔住我，給我警告，還辱罵我不要臉想接近邱老師，最后是集體排斥、孤立我。我從來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孤立我沒什么意義，但他們居然連邱老師都罵，說她瞎了眼，會表揚我這種學生。我是哪種學生呢？我沉默不善言辭礙著誰了？他們的種種行為最終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我第一次打架了，一個人和一群男生打，雖然最后我敗得很慘，但我心里卻很輕松，因為我是為了維護自己欣賞的老師。

邱老師因為這件事，批評了那些男生，她也來找我談話。面對她真誠的眸子，我倔強地低著頭不吭聲。“你的眼中總是盛滿憂郁，看似平靜的表象下卻有一顆怒火熊熊的心，我不知道你曾經歷過什么，但我們總得微笑面對每一個嶄新的明天吧！”她說。“嶄新的明天和今天有什么區別？”我突然冒出一句。她平靜地看著我，探究似的，良久，她才說：“你好像看破了這個世間？”“是看透吧，如果看破了，我就去當和尚了。”我說。不知怎么的，說這話時，我居然笑了。看見我笑，她的表情比我還驚奇，有點激動地笑著說：“你居然會笑？”我想，那群男生肯定告訴過她，我從來不會笑，是一張死人臉。看著她孩子氣純真的笑，還有臉上梨渦般的酒窩，我心里暖暖地盛開了花。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媽媽之外的另一個人的關心。

沒想到，她后來會去我家，找到我媽對我的成長情況作了新的了解，然后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不長，但信中她給我很多鼓勵，她說：你是一個很理智也很堅強的學生，你和你母親相依為命，以致于對外人保有戒心，很難敞開心扉接受身邊的朋友……你身上有很多的優點和潛力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過，你是不是可以嘗試改變一下……

習慣被人忽略的我突然間被一個大家都喜歡的老師關注，我有一種新奇的感覺，很美妙。我決定為了不辜負她對我的認可，努力嘗試一下。我過去學習成績一般，那是因為我從來不曾努力過。我鐵了心要努力學習，要用優異的成績回報她的認可。

15歲的我，瘦弱的身體里竟然蘊藏著我自己并不知道的巨大能量。她微笑的臉、關注的眼神給了我無窮的動力。我擬定了新的學習計劃，不僅每天上課保質保量，課后更是爭分奪秒地看書、寫作業。

那是一段“懸梁刺股”般的日子，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一直學習到深夜。辛苦的日子我卻過得有滋有味。我的點滴變化她都看在眼里，隨著考試成績的一次次進步，她對我表揚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喜歡聽她的表揚，她的肯定和那些男生憤恨的眼神都成了我努力進取的“助燃劑”。我很享受這種緊張的學習狀態，人累，心卻從來沒有過的充溢和踏實。

第二年春天開學的時候，學校里要競選新的學生會成員。在過去，這種事情從來都和我沒關系，可是隨著成績的進步，和身邊同學關系的改善，我的自信心也日益增長。我不僅去參加競選，還成功地進入學生會，成為宣傳部副部長，負責出校黑板報。

她知道后，非常贊賞我，說：“你漂亮的粉筆字可有用武之地了，過去是幫我的忙，現在是你挑大梁了。”望著她滿臉洋溢的笑容，我興奮地說：“是呀！”我不想再做默默無聞的丑小鴨，我要成為男子漢，要努力綻放自己的精彩。雖然我知道自己很平凡，但我愿意努力，只要有她的肯定，一切就都有意義。就像她曾告訴我的：努力的過程就是一種享受。

有一件事，我是很久后才知道的，那時我已經不再和班上的男生敵對。一個同學告訴我，那次打架事件發生后，她不僅批評了他們，后來在她去我家家訪了解我的成長經歷后，她又召集了那群男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服他們，直到把那些男生一個個講得熱淚盈眶，點頭答應不再傷害我才結束。

“對不起！如果當初不是邱老師告訴我們你的成長經歷，我們都還以為你是那種盛氣凌人、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學生……”同學說。

聽著他的話，我眼中的淚水悄然滑落。我知道，在這孤單的流年里，只有她天使般的笑容給了我最溫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