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文明的足跡

［摘要］大地灣遺址以其大規模的遺跡分布和豐富的文化遺存而蜚聲國內外。學術界根據已有資料對該遺址進行了文化分期。本文以文化分期為線索，探究不同時期遺存的特點以及所體現出的社會形態。

［關鍵詞］大地灣遺址；文化分期；社會形態

［中圖分類號］K87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1）010-0029-03

大地灣遺址位于甘肅省秦安縣城東北45公里處的五營鄉邵店村東南，遺址主要分布在清水河南岸的二、三級階地以及相接的緩坡山地上，面積約110萬平方米。1978～1984年，甘肅省文物工作隊進行發掘，揭露面積1.38萬平方米，出土陶、石、骨、角、玉器等文物近萬件，清理出房屋遺址241座、灶址104個、灰坑和窖穴321個、窯址35個、墓葬79座、壕溝9條。

關于遺存的分期，主要有兩種觀點：有人認為大地灣遺址主要包括前仰韶文化、仰韶文化、常山下層文化三個階段；也有人認為，由于仰韶文化遺存尤為豐富，經歷了較長期的發展過程，故又有第二種分期法，即分為前仰韶文化階段、仰韶文化早期、仰韶文化中期、仰韶文化晚期、常山下層文化五個階段。本文將以第二種文化分期為線索展開論述。

一、前仰韶文化階段

這一階段也稱為大地灣文化階段，碳測年代為距今7800～7350年，是迄今為止渭河流域發現最早的新石器文化之一。遺跡主要分布在清水河與閻家溝交匯的南岸第三級階地上，面積約8000平方米，堆積較薄。由于后期的破壞，僅在部分探方見有文化堆積。地層位于探方最底層，出土陶器特征鮮明，主要有圜底缽、三足缽、直筒罐、小口壺等，具有明顯的前仰韶文化特征。

房址為圓形半地穴式，營建技術低下，但說明先民已開始定居生活。墻壁土質緊密，在房基一側有斜坡狀的旋轉門道，可見人們已經有了取暖意識。雖未發現灶坑、火塘等用火設施，但在房屋穴壁上端有紅燒土的痕跡，為生火所致，由此可推測先民已在房屋中使用明火。

遺物多為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陶盆、缽形器等殘片的內壁上常見一些用紅彩畫的連續性線條或是單獨個體的符號，“可能具有記事或表達某種意義的功能”，似為古老文字的雛形。石器種類較陶器要少，主要有刀、斧、錛、鑿、鏟、研磨器、磨盤等，制作工藝較為落后，說明農業生產尚不具規模，明顯落后于中原地區。但這時期發現了少量炭化植物種子，經鑒定為粟和油菜。

墓葬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且皆為單人葬。隨葬品中以生活用具所占比例最大，生產工具次之，裝飾品較少。從平均死亡年齡上看，人的壽命普遍偏低。隨葬品數量與種類相差不大。

以這種落后的生產力作為基礎的社會形態，必然也是原始與落后的，人們尚處在一種較為平等的部落時期。但人們已經具備了一定改造自然的能力，懂得使用火，出現了農業生產。當時，人們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極為艱難，文化藝術自然更為貧乏。但是先民們仍然用自己的靈感與生產、生活經驗創造美。他們用骨針縫制獸皮作為衣物，將石頭、骨器串成裝飾品。彩陶上鮮艷的色彩和圖案，展示著先民們對美的追求和對生活的熱愛。

二、仰韶文化早期

仰韶文化早期遺址主要分布在山下二、三級階地上，是大地灣遺址中保存較好、出土物豐富、發現房址最多的遺存。就發掘面積、遺存涵蓋內容、學術價值來說，均可與西安半坡、臨潼姜寨等遺址相媲美。

本期遺跡除房址外，還有窖穴、灰坑、窯址、防護圍溝和排水小渠以及墓葬等，都與人們的生活密切相關。房址多為半地穴式建筑，居住面與部分房址穴壁以草拌泥涂抹。居住面上多涂抹一層紅褐色顏料，可能與人們的信仰有關，偏晚階段這種現象則較為少見。建筑結構大同小異，房屋已出現穴壁外立柱建墻的做法，大型房址前部正中開設長條形門道。

遺物以陶器、石器與骨器數量較多。陶器以細泥紅陶和夾砂紅陶為主。制陶方法上已使用泥條盤筑法，并出現慢輪修整技術；部分陶器系捏制而成，輔之內模敷泥法和泥條盤筑法。多種技術同時并存，使得制陶技術逐步完善和提高。彩陶以黑彩為主，有極少量的紅彩飾于內壁，紋飾以繩紋為主。出土的人頭彩陶瓶和尖底瓶是少見的珍品。石器在石材的選用上多種多樣，經鑒定質料有十多種，但以各類砂巖為主，并且具有一定的規律性。有刃類的器物大多形制比較規整，同時還有成套的農業加工工具出現。另外，還有作為裝飾品的角器、骨器、蚌器等。

墓葬共發現21座。豎穴墓葬主要葬成人，無任何葬具；甕棺葬葬兒童，多沒有葬坑，將甕棺豎向放置，甕上扣一盆或缽（底部多見有一小孔）。隨葬品多為陶器，且多是仿生活用品的隨葬器皿；另有一些是非日常生活用器，在居住址中極少出現。

仰韶文化早期的社會經濟比第一期有所發展。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種類之多、器形之豐富遠遠超過以前；質地、色澤、制作工藝均有了長足的進步。居住遺址雖多為半地穴式建筑，但人們用草拌泥涂抹墻壁，使得房屋墻壁更加結實，房屋的使用壽命也更長。

這一時期，農業經濟的主導地位確立，人們定居生活普遍化，使得人們戰勝自然的能力增強，人口逐步增加，居住址規模擴大和增多。早期環壕聚落形成之時，人們的居住形態是緊緊圍繞一個中心大房子，說明處于母系社會的興盛階段，大房子應該是聚落的核心。隨著中心分化，出現了不同的中心，每個中心都有其所屬的若干中小型房址，說明此時已經處于母系社會晚期或向父系社會過渡的階段，也可能是父系社會形成的初期。房屋遺址中較多出現了室內窖藏結構，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私有制已經出現并且開始影響當時的社會形態。

從墓葬看，人們的死亡年齡仍然偏低。將兒童用專門的甕棺葬形式安葬，說明當時人們對墓葬的重視程度大大提高，隨葬品中出現專用的隨葬器皿也可以證明這一點。人們對亡靈的敬畏心理加強，便意味著宗教信仰即將或者已經產生。在陶器上刻劃的紅色符號，被認為是與原始宗教有關。

三、仰韶文化中期

遺址的分布范圍與二期相同，但明顯向周邊有所擴展，尤其是向南發展到山腳下。出土遺物中，陶器與石器仍占多數，但牙器與蚌器明顯增多。彩陶數量比二期略有增加，花紋更加絢麗，線條更為流暢，圖案更為復雜，有弧邊三角紋、勾連紋、花瓣紋、網格紋等。另外，遺址出土少量陶灶和一件陶質桶狀器（陶鼓），還有兩件陶空心球和一件方頭條形器。石器的大部分器類是二期的延續。骨器種類、數量均少于二期，仍以骨錐、骨鏃為主。發現墓葬三座，其中兩座有隨葬品，為陶甕和骨器。

房屋聚落延續了大地灣二期“向心式聯合體聚落布局”的發展態勢。大地灣所在的位置是河谷川地，隨著人口增加以及低地上資源的耗盡，人們自然就要遷移到便于獲取資源的地方。房屋遺址開始出現較大型的房址，而且在房址中也發現了窖穴，證明貧富差距加大，階級的產生與分化即將出現。

隨著人類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豐富起來。經濟進一步發展，生活有所改善。從陶鼓以及各種裝飾品上可以看出，人們的藝術水平也有了進步。當然，陶鼓的出現也許還能從另一方面論證原始宗教的逐漸成熟，因為陶鼓很可能是先民在進行宗教祭祀時所使用的一種工具。

四、仰韶文化晚期

仰韶文化晚期遺跡基本覆蓋了整個遺址，從山下河旁階地一直延續到山頂。在大地灣各期文化中，以本期遺存最為豐富。

發現房址56座，主要分布在遺址的山地部分。聚落主體坐落在背山面河的山坡上，兩側以溝壑為天然屏障，山坡中部以大型殿堂式建筑作為中心，周圍分布著數個房址密集的居住區，形成眾星捧月的格局。房屋多為平地起建、長方形，還出現了多間復合式房屋。F901占地420平方米，是遺址中面積最大、結構最為復雜的房址，也是我國新石器時代考古中迄今所見的規模最大的建筑。它有主室、側室和后室之分，規模宏偉，部分出土遺物也與其他房址不同。F901居住面光滑堅硬，可謂是中國建筑史上的奇跡。F411內發現一幅用黑色顏料繪制而成的地畫，這是我國已知的最早的地畫。

這一期共出土遺物2958件，其中陶器就有1926件之多。陶器在質和色上均有較大發展，陶質分泥質、夾砂兩大類，陶色有紅、橙黃、灰、紅褐、黃褐、灰褐等，并且出現了紅白陶衣。陶制生產工具和裝飾品數量顯著增加，種類更為豐富雜；紋飾更加多樣化和美觀化。石器種類繁多、形式多樣，加工技術比前期先進；作為裝飾品的石環、石墜等紛紛出現。骨器的種類和數量明顯減少，作為裝飾品的骨器占總數的63%。骨鏃這類重要的狩獵工具數量下降，骨器在人類生活中的作用發生了變化。與此同時，骨器的整體制作水平提高，出現了精致的刻花骨板、骨切割器和骨梭形器等。

仰韶晚期遺址的范圍急劇擴大到百萬平方米左右。這一劇變說明大地灣一帶在大約距今5000多年前經濟與人口的生產突然躍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大地灣聚落的發展水平遠遠超過了半坡、姜寨等村落遺址，以其巨大規模和布局特點顯示出了城鄉分化的起始。英國考古學家柴爾德把城市的出現作為文明的重要標志（稱為“城市革命”），大地灣聚落遺址可以看作是“城市革命的前奏曲”。從聚落遺址的“主從式結構”特點可以看出，這時期已進入了父系社會并達到父系社會的發達階段。F901中出現了一批較為特殊的遺物，經過分析后得知這些遺物均為古量器與禮器。這意味著當時已用這些量器對生產資料進行分配，展示了家庭、私有制影響下的社會景象。

從大量的窖穴可以推測，生產資料的剩余已經使私有制逐步建立起來，貧富差距拉大，社會階層也開始分化，部落首領和氏族首領享受不同的待遇和威望。本期墓葬中，發現了一座骨架為捆綁狀的仰身屈肢葬。這座墓葬較為特殊，估計墓主人可能生前地位比較低下，或者是觸犯了某項部落的規定而遭到懲罰。

F411發現的地畫具有重要意義。對于繪畫的內容，目前較為被認可的觀點是先民描繪的在祭祀中表演喪舞的場景，當然也有人認為是狩獵場景。不管內容是什么，地畫所體現的藝術水平之高不容置疑。原始宗教與禮儀的發展也取得了較大進步。許多學者論述到了F901的宗教祭祀用途，“應是部落或部落聯盟的公共活動場所，主要用于集會、祭祀或舉行某種儀式，是清水河沿岸仰韶晚期原始部落的公共活動場所”。F901出土的陶制禮器更是原始禮儀活動繁盛的必然產物。

五、常山下層文化

常山下層文化是大地灣遺址的第五期遺存，是仰韶文化向齊家文化演變的過渡性遺存，在清水河沿岸和秦安縣陸續發現一批同類遺址。陶器器形、紋飾與大地灣遺址常見的仰韶文化陶器不同。從調查情況看，常山下層文化大多數分布在半山腰及以上部位，甚至高達山頂。

常山下層遺存在數量與規模上遠遠小于仰韶晚期，房址僅發現三座，均為平地起建的白灰面建筑，也有灰坑。出土陶器30多件，以泥質橙黃陶、夾砂褐陶為主；制法以泥條盤筑法為主。紋飾以繩紋為主，大量使用附加堆紋，開始使用橫籃紋，陶器上出現白色彩繪。

本期遺存同仰韶晚期文化存在著明顯的親緣關系，無論是房址還是陶器都承襲著仰韶晚期的某些特點。將常山下層文化劃入仰韶文化范疇還是劃入齊家文化范疇，目前難以確定。有的學者認為其仰韶因素較多，且仍有仰韶文化典型器（尖底瓶）而并無龍山時代典型器（袋足器），應該將其作為仰韶文化的最晚階段。

六、社會形態的發展變遷過程

大地灣遺存在每個時期都有各自的特點，這些特征背后所蘊藏的社會形態變遷，對我們更好地認識史前文化有著深遠的意義。

大地灣的房址，早期為圓形地穴式房屋，經過不斷改造、立柱建墻，地穴逐步變淺，直至平地起建。歷經數千年，人們從陰暗潮濕的地下住到了寬敞干燥的地面上。這不僅是居住形式的一大飛躍，更是建筑技術成熟、生活水平提升的體現。

隨著房屋越來越大，居住地面不斷改善，以房屋為主體的聚落形態的演變也體現著社會結構的變遷。聚落形態的演進敏銳地反映出社會組織結構以及人口數量處于各自不同的發展階段。家族作為基本的社會生活單位，具有相對獨立的經濟功能。早期聚落的特點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結構應是若干個家族組成一個氏族，貧富差距較小。由于經濟發展和人口增加，聚落擴大進而發生裂變，聚落內部由一個中心裂變為幾個中心，意味著原來的一個氏族已經分化成幾個氏族，社會結構可能成為“部落—氏族—家族”三級制，私有制的產生表現得較為明顯，貧富差距開始拉大。到仰韶晚期，經濟發展使聚落進一步擴大，步入父系氏族社會，產生了家庭并成為家族以下的更小的生活單位和社會組織。F901所代表的大地灣聚落，孕育著更高一級的文明——城址的出現，處在原始社會向文明社會轉折的重要階段。

大地灣各時期的經濟均由農業、狩獵、家畜飼養等組成，但不同時期所占比重不同。在早期遺物中就有糧食種子（黍），仰韶時期粟的種植越來越多。早期收割工具如石刀等數量較少，加工谷物的石磨盤也較少，說明農業水平很低。到仰韶時期，石磨盤、石棒等碾磨器大量增加。仰韶晚期，袋狀窖穴大量增加和陶刀、石刀大量出現，表明已經進入了農業為主的時代。

狩獵是先民們獲取肉食的主要來源。從出土的獸骨判斷，人們獵取的多是較為溫順的鹿科動物；雖出現捕魚工具，但數量很少，漁獵并不發達。到了仰韶晚期，用于狩獵的石矛、骨鏃等大量減少，證明狩獵在經濟中的地位下降。此外，從各期發掘的骨器的原材料以及動物的平均年齡上看，家畜飼養不斷發展并且總體呈上升趨勢。

在文化藝術方面，陶器的發展在每一期都有不同的特點。無論從器形、結構、陶色還是圖案、紋飾上，陶器都呈現出更美觀、更實用、技術更成熟的趨勢。彩陶的色彩不斷增多，圖案更加生動形象，反映出藝術水平的不斷提高。石器、骨器等裝飾品的制作也逐漸細致和精良。尤其是F411房址中發現的地畫，更是大地灣遺址中藝術的頂峰。

原始宗教在仰韶文化早期就有了較為明顯地表現，彩陶上的圖案和符號被認為很可能與宗教信仰有關。另外，對鬼神的崇拜還體現在喪葬風俗上，實際上在前仰韶文化時期就已出現了較專門的墓葬，后來隨葬品也開始專門化。到仰韶晚期時，隨葬品增加且出現了喪葬習俗。也有人認為F901房址是一座大型公共祭祀場所。

大地灣遺址所體現的社會形態變遷，是先民們從原始生活方式一步步邁向更高水平的過程，這些過程所見證的正是人類走向文明社會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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