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似乎考慮已久地說:“我想換一換環境,到一個能說真話的地方去,以矯正我的習慣。”領導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你說哪兒是能說真話的地方,你去找吧。找到了這樣的單位,就告訴我一聲……”
小白本姓朱,只因他這些年盡寫些假文章,久而久之,人們背地里都稱他“白話王”(方言:盡說謊話的人,戲稱“小白”)。有一次他走在大街上,忽聽到身后有人說:“今天,我從報紙上讀到一件怪事,說云山鄉貫下村發現一條兩只腳的狗。”“全是扯淡,我就是那個村的人,根本就沒那么回事。”“可人家寫得有鼻子有眼。”“是誰寫的?”“好像是一個姓朱的人寫的。”“我就知道肯定又是出自他的手。”
小白心想:“看來這假話說得多了,有朝一日我說真話,恐怕也沒人會相信。”好在身后那兩個人并不認識他,不然,當面質問他還真是無言以對。小白暗下決心,今后一定得改。可又一想,覺得不是那么容易。昨天他一次就發出去六十份稿子,可以說是集謊言之大全。
那天下午,小白照例去縣郵局看報。可是剛一踏進分報房的門,就被投遞員老楊給推了出來,而且邊推邊說:“你給我滾出去,我最見不得像你這種睜眼說瞎話的人!”起初,小白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老楊瞪了小白一眼接著說:“昨天的報紙上你寫什么路邊鄉田邊村的電費,每度只要六毛錢。用戶為感謝當地供電站,敲鑼打鼓贈送錦旗。我家就在那個村,明明每度電是兩塊多。村民正準備告狀呢!”小白很狼狽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聽別人說的。”老楊一聽更火了,“原來你寫的那些狗屁報道,全都是道聽途說,再添油加醋炮制出來的。”說完把門使勁一關。小白怎么哀求也不給開門。次日小白找到投遞班瘦股長又是敬金圣香煙,又是熱情地邀請瘦股長帶幾人到他家去吃飯,總算擺平了關系,同意讓他進分報房看報。因為,從這里可看到三百多種不同的報刊雜志,哪種報刊哪個版面需要什么文章,他都分門別類記錄在冊,以便“投其所好”。
有一次,他從某報上看到一則“實話實說”有獎征文啟事,獎金不菲。于是當晚就杜撰了一篇《典型的煩惱》。大意是說:本埠一個姓詹的養甲魚專業戶,因其出了名,上級領導要來參觀,但實際情況與匯報材料相差懸殊。為了應付上級參觀,當地政府只好從附近幾個養甲魚的專業戶那里借來好幾百只甲魚,以示規模之壯觀。但是,由于池小水淺,許多甲魚都被擠到了岸邊。老詹擔心,等參觀完以后還給人家之前,萬一甲魚被蚊子叮咬了(非死不可),那麻煩事就來了。傍晚時分,老詹要去“蒲公英”酒樓陪參觀團吃飯,實在抽不出空去關照甲魚池,只好臨時囑托他的一位親屬,要他幫忙從床底下拿一種什么藥劑去噴射一下。可是他的那位親屬根本就不懂,錯拿了“滅害靈殺蟲氣霧劑”在甲魚池周邊亂射一通,結果一大半甲魚都中毒而死……
幾天之后,這篇稿子果然在一家大報的“讀者來信”版全文登了出來,引起各級關注。這一下可就捅了大婁子啦,從上一直往下追,自然就追到他,差一點沒受處分。之后有人問他:“小朱,你那篇《典型的煩惱》寫得真好,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他只能苦笑著說:“這話叫我怎么說呢?”是啊,的確不好說,如果說是真的,那當地政府就要負經濟賠償責任;如果說是假的,那他“白話王”的綽號就名副其實了,今后他寫的報道恐怕就沒人敢登,即使登出來了也沒人會信。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的這位“白話王”先生索性什么都不寫,也沒興致去郵局看報。一天,宣傳部領導把他叫去談話:“小朱,這幾個月你的報道任務可差得遠啊!是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挨了批評,就消極怠工?領導并沒有處分你嘛,該寫的還要寫,只是要好好把握分寸,至于寫什么、如何寫,就不用我說了。”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最近領導很關注新聞報道的事,尤其是頭版頭條……”“我知道,我知道。”小白搶著說,然后神秘兮兮地湊到領導跟前低聲問:“據說肖書記又要提拔,是不是?”領導說:“有這事,所以我們搞新聞報道的就更要多幫忙,少添亂,多找閃光點,按咱業內人的話說叫‘隱惡揚善’。”小白雞啄米似的一個勁兒點頭:“記住了,記住了。”
后來,小白一連在幾家大報發了頭條,讓本埠大揚其名,他也樂在其中。誰知樂極生悲,揭發他寫假新聞的舉報信連連捅到報社總編室。好幾家報社都責令他必須在本報顯著位置向廣大讀者作公開道歉。
一天下午,宣傳部領導又找他談話:“小朱啊小朱,我上次是怎么跟你說的?要多幫忙少添亂嘛!你怎么就忘了呢?”小白委屈地說:“我就是這么想的啊!”領導接著說:“沒辦法,看來你還得回原單位去,你看你還有什么要求?”小白悔恨而沮喪地說:“我不想再回到原單位去。”領導問:“為什么?統計局不是挺好的嗎?”小白似乎考慮已久地說:“我想換一換環境,到一個能說真話的地方去,以矯正我的習慣。”領導忍不住笑了笑,說道:“你說哪兒是能說真話的地方,你去找吧。找到了這樣的單位,就告訴我一聲……”
不知道小白后來找沒找到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