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彈花匠

“彈棉花嘍，彈棉花嘍！”

只要一聽到這熟悉的吆喝聲，無需猜測，也不用思考，就連三歲的娃娃都知道，束師傅來了。出門一看，果然是束師傅騎著自己精心改裝的三輪車，載著他的獨腿老婆和彈花工具，優(yōu)哉游哉一路而來。

接到生意后，束師傅就會在主人家的門前支好車子，搬下特制的靠背椅，將他的老婆穩(wěn)穩(wěn)地安置在靠背椅上，然后給自己和老婆系上圍腰，戴上口罩。待一切準(zhǔn)備就緒，主人已將需要翻新的舊絮或潔白耀眼的新棉拿了出來。如果是舊被翻新，束師傅會把舊棉胎撕成小塊，均勻地鋪在席子上，拿出彈花弓，左手握弓，右手握槌，隨著一聲京劇道白般的“彈——棉——絮——嘍——”“嘣嘣嘣”的聲音就在他的指間響起來，蕩開去，像一首古老的歌，韻律整齊，曲調(diào)鏗鏘。

束師傅彈花時，他的老婆會同主人仔細(xì)交談，了解主人的意愿和喜好，再一一準(zhǔn)備網(wǎng)棉絮的紗線和絨線。如果有調(diào)皮的棉絮蹦出“界外”，她會用竹竿巧妙地將它們“趕”回去。待束師傅將棉花彈得海綿般松軟時，就該老婆唱主角了。老婆拿出事先備好的線團，告訴丈夫自己的設(shè)想，然后兩人各握一卷線，細(xì)心地將線頭理好分開。接著丈夫在棉絮那端用手中的“釣魚竿”往老婆臉前一挑，兩股線就勾了過來，兩人同時將線對應(yīng)在棉絮上，“叭”的一聲按斷。接下來是挑線、壓線、掐線、做紋飾……不一會兒，經(jīng)緯交織的線網(wǎng)就罩好了……

晚上歸來，束師傅必定是先將老婆背上樓，然后才將三輪車推進(jìn)車庫。束師傅家住六樓，每層樓18級臺階，六層樓的臺階正好與梁山好漢數(shù)目相等。束師傅并不強壯，年紀(jì)也已六十有余，爬樓梯時，他的腰會彎成弧度強有力的弓，腦袋幾乎碰到膝蓋上。每當(dāng)此時，老婆總是非常心疼，束師傅卻笑著說，老婆子，有你粘著貼著，日子才有奔頭。

束師傅的老婆十年前遭遇車禍，醒來后一條腿已不見蹤影。從此，丈夫的背就成了她的腿，無論走親訪友，還是出門做生意，只要方便，束師傅總會帶上她。

彈花一般需兩人搭檔。此前，束師傅有個助手，因嫌棄彈棉花沒啥前程，毅然決然改了行。老婆殘疾后，束師傅怕她一人在家太寂寞，加之自己也缺個幫手，便請她填了這個缺。為了方便出行，束師傅用嶄新的“大幸?！睋Q了輛破三輪，并在三輪車上裝上防雨棚，以保證老婆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有了結(jié)余后，束師傅還特意在斗龍街上買了商品房，讓土里忙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婆也嘗嘗城里人的滋味。

見束師傅挑選頂層套房，人們很不理解，束師傅就解釋說，頂樓視野開闊空氣新鮮，如果哪一天不方便帶她出門，她就可以坐在陽臺上曬曬太陽看看風(fēng)景。也有人悄悄問束師傅，何不收個徒弟當(dāng)幫手，帶著個殘疾人多不便當(dāng)。束師傅說，現(xiàn)在還有誰愿意當(dāng)彈花匠？再說了，彈棉花是個細(xì)致活，少了她，質(zhì)量還真不好說。

束師傅說的是真心話，他老婆手特別巧，裁剪刺繡織毛衣，活兒做得呱呱叫。跟著丈夫做生意后，她又將一腔靈氣傾注在弓弦上。如果是給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新人做被子，她就在被子中央用紅、黃、藍(lán)、黑等幾種顏色的絨線挑出“花好月圓”四個字，被子的右上角再配上一輪銀盤般的月亮。如果是孩子的被子，她會做出“鯉魚跳龍門”的圖案，寓意孩子學(xué)業(yè)有成前程似錦。如果是老人的用被，她會繡上“福祿壽喜”幾個字，恭祝老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即便是普通的生活用被，她也會根據(jù)主人喜好，做出各種紋飾。

有了老婆的加盟，束師傅的事業(yè)更是如日中天。在“嘣嘣嘣”的彈唱聲中，束師傅的一雙兒女分別進(jìn)入大學(xué)，又先后在城里安了家。事業(yè)有成的兒女不忍父母再受勞累，多次邀請他們進(jìn)城與自己一同生活。束師傅說，那哪成，鄉(xiāng)親們離不開我哩。

束師傅沒有夸張，自從機械化作業(yè)以及鴨絨被、蠶絲被在斗龍興起后，他的那些老同行們就一個個“金盆洗手”了。斗龍是全國有名的產(chǎn)棉區(qū)，這里的人們又大多喜愛手工制作的棉花被，因此，一枝獨秀的束師傅，一年四季難得有個清閑的日子?；顑弘m然苦，但只要看到主人滿意的笑容，束師傅就會由衷地高興。

傍晚回家，是束師傅最開心最放松的時候。束師傅會慢慢蹬著三輪，同老婆一邊欣賞路景，一邊拉著家常。有興致時，束師傅還會“移花接木”，吼上一段自己譜寫的《走四方》：走四方，天蒼蒼，地茫茫，一莊又一莊。走四方，喜洋洋，心歡暢，天天彈花忙……歌聲中，落日的余暉在倆人身上鑲出金色的輪廓，給富饒的鄉(xiāng)村平添出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前不久，兒女又來電話，要接父母進(jìn)城享福。話剛開頭，束師傅就一口拒絕：打住，你老子手藝還沒做夠呢！然后不容分說掛掉電話，推出三輪，背出老婆，唱著他的“走四方”，興致勃勃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