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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

2011-12-31 00:00:00王珂
最推理 2011年22期

落雨青城血霧凝

青城山腳下的佛洛鎮早早打開了城門,城內大街兩側已經開始叫賣起了各式的小吃買賣,黎斯進了一間面店,透過低垂的屋檐看不遠的青城巨影,已經變得朦朦朧朧的不清晰。

黎斯吃了沒兩口面,突然聽到對面傳來的喧鬧聲,他抬起頭看過去。

對面是一家客棧,牌匾上書寫著四個字“青城客棧”倒也對景。客棧里有幾個人在吵鬧,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叉著腰堵在客棧門口,模樣英武,兩道劍眉聳入云鬢,同少女對峙的則是客棧掌柜還有幾個伙計,黎斯注意到在少女不遠的一張桌旁還端坐著另外一名相貌格外出眾的少女,清麗面龐上微帶病容,她穿著一身綠裙,而英氣勃發的少女則穿著一身紅裝。

黎斯注視著綠裙少女,心中一絲恍然,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少女。

“這位姑娘,我見你是個女子,這才跟你在這里廢了這么多口舌。但你實在太無理取鬧了,偏說我這客棧里有命案發生,還趕跑我的客人,這筆賬今日決計不能這樣算了。”

“哼!”紅裝少女掐著腰道,“我說得沒錯,你這里就是死了人,發生了命案。而我不讓人進來是不想破壞了現場,至于不讓你們離開,也是不想讓兇手混在你們之中溜掉。”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客棧老板姓牛,平日里對人對事一向和氣,但此時這個老好人也動了怒,他指著少女道,“你口口聲聲說我這青城客棧里死了人,你可見到了?”

“嘻嘻。”少女摸了摸鼻子道,“我沒見到,見到我自然不會讓那兇手跑了。但證據我有,就是我這鼻子,我這鼻子是天生的神鼻,一嗅就知道這里剛剛死過人,血氣還未散盡。”

“那不就是狗鼻子?”吳聞嘟囔了句。

紅裝少女不僅鼻子了得,耳朵也尖銳,立即轉頭看向了黎斯這邊,吳聞忙低下頭佯裝吃面。

牛掌柜無奈搖搖頭,畢竟對方是個小姑娘,只得問:“你究竟要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要搜查你的客棧。”

“豈有此理!”牛老板拒絕說,“我青城客棧不是你這等黃毛丫頭說搜就能搜的,你莫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你等著!”

不多會,長街盡頭來了五六名捕快,為首一名紫衣捕頭四十出頭年紀,留著山羊胡,徑直來到青城客棧,看了看少女,又瞅了瞅牛掌柜:“牛掌柜,出了何事?”

“王捕頭,這丫頭在我客棧里惹事,非說我這里出了命案!”

佛洛鎮縣衙捕頭王懷讓轉頭看著少女道:“你有何證據說這里發生了命案?”

“我聞出來的。”紅裝少女又說出來這個荒唐的理由,王捕頭目光里現出一抹怒色,客棧人群里傳來了聲音:“王捕頭,我等一直被這姑娘困在客棧里不讓出去。這姑娘就是無故耍潑,根本蠻不講理。”人群里一名穿著得體的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道。

“不錯!顧公子說得極是!”

王懷讓走近紅裝少女一步,說:“這位姑娘,你若拿不出讓人信服的證據證明你的說法,說不得,只能將你先請回縣衙了。”

王懷讓給旁邊幾個捕快使了眼色,幾個捕快圍了上來,卻聞得一聲輕微的爆裂聲,王懷讓眼前生起一團白色霧氣,漸漸白色霧氣里萌生出了一點點血色,血色在白色霧氣里游走,如同一條條血色細鯉。王懷讓臉色一變,聽到了一聲疲倦而悅耳的少女聲音。

“王捕頭,可認得這血棉花霧?”

“血棉花?”王懷讓驚愕,血棉花乃是以血為生的甲蟲,存身于經年腐尸體內,而這血棉花神奇之處就在于它可同血液產生一種微妙的感應,可以捕捉到隱藏起來的血跡,從而吸食。據此,百年前的衙門里就流傳著一種秘具,就是用血棉花體液配合一些特殊藥物制作而成的血棉花霧,可用于破案擒兇。若這霧氣果真是血棉花霧,那游走于霧氣里的一抹血色豈非說明……

王懷讓的額頭冒出了絲絲冷汗,他轉身低聲對牛掌柜道:“封店!”

千絲萬縷現真容

青城客棧的門板很快插了起來,一眾人都是面帶驚奇地看著那縷似有似無的白色霧氣里的紅絲,牛掌柜也不開口了,不多時,紅色有了偏移的方向,綠裙少女起身輕言:“這邊來。”

王懷讓領著一眾人跟著綠裙少女,來到客棧一樓盡頭靠近后院的一間客房,黎斯和吳聞也不知何時混在了人群里,此時黎斯的目光關注地落在綠裙少女背影上,心里那股子似曾相識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了。

客房的門被推開了,紅棉花霧變得凌亂起來,紅絲似要掙脫開白霧的束縛,拼命撕扯白霧,終于紅色掙脫成功,眨眼消失在了空氣里,白霧隨即消散。

“沒有了?”王懷讓吐口氣說,隨即道,“這位姑娘,冒昧了,還未請教姑娘的名諱?”

“王捕頭客氣。小女子嚴千蝶,她是我的表姐李英風。”綠裙女子指著的是紅裝英氣女子,李英風,倒也是人如其名。

“姓嚴,莫不是……”黎斯躲在所有人最后面輕輕喃聲。

“嚴姑娘,紅棉花霧不見了,難道說尸體就在這間客房里?”

嚴千蝶輕輕頷首,李秋風在不大的客房里左右轉悠了起來,不時輕皺鼻尖,吳聞差點忍不住笑出來,果然是小狗的做派。

“千蝶,你看這里!”很快,李英風指著客房最里面的衣櫥說,王懷讓第一個跟了過來,看到一抹淡淡的紅痕印在了衣櫥上,應該就是消失的紅棉花霧。

但衣櫥很快也被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王懷讓眉頭緊鎖,突然道:“把衣櫥搬走!”

衣櫥搬走了,突顯出衣櫥后凹陷進去的墻壁,而就在凹陷的壁內赫然豎立著一個人,準確來說應該是具死尸。

同樣是一名年輕漂亮的女子,大約二十來歲,白色長裙上浸染了從胸口流淌出的黑色血液,血液已經凝固,女子雙目睜開,幽怨、帶著一抹恐懼望著前方,如同臨死前看到了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的事情。

“啊,盈盈,是盈盈!”黎斯身旁一個人突然搖搖欲墜,王懷讓回首,見是方才的書生顧青城。顧青城雙眼含淚,撲了上去,伸出手想摸女子的臉,但手在臉頰上顫抖不已,卻不敢落下。

“不會的,你不會死,你說過要陪我度過此生,你說過要同我相守到老。你騙我,盈盈,你騙我的是不是?”顧青城完全看不到別人,自顧說著,然后跪在地上埋頭痛哭起來。

“哎!”牛掌柜在一旁道,“王捕頭,這死了的女子名叫卞盈盈,跟書生顧青城本是自小許下的兒女親,兩人的感情很好,沒想到!”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既然你跟她相好,就應該找出害死她的兇手,在這里哭個不停,想博誰可憐?”李英風很看不起這種哭泣不停的男子。

李英風說完,沒想到哭泣中的顧青城突然停止了痛哭,帶著憤怒的眼神道:“兇手只有他,不會有第二個人!”

“誰?”王懷讓問。

“佛洛鎮墨善藥堂的豐無庸,一定是他殺害了盈盈!”顧青城無比肯定地說。

“為何你說豐無庸就是兇手,有證據嗎?”王懷讓聽說過豐無庸,這個豐無庸的墨善堂在佛洛鎮乃至周邊幾個城鎮都很有名氣。

“就是因為他貪圖盈盈美色,幾次三番求愛于盈盈,但盈盈每一次都拒絕了他,他求愛不過,就下了殺手,上一次盈盈就跟我說過,她說,豐無庸逼她已經逼得無路可走!不會錯,就是他害了盈盈!”

王懷讓眉頭緊蹙,身后傳來了衙門捕快的聲音:“大人,我們在客房后面的水池里發現了一把匕首!”

王懷讓接過這把匕首,匕首長短似手掌,再來到水池旁,水池上層附著一抹淡淡的血色,應該是兇手行案后匆忙間將匕首投入到水池里,匕首的切口也大致同卞盈盈致命傷口吻合。

“怪了,這女子的肚兜好像少了一塊!”牛掌柜身后商客里有人怪聲怪氣地冒出一句,王捕頭很快發現了這點,在卞盈盈胸膛致命傷旁,露出了一圈粉紅色肚兜,但最上方的肚兜明顯缺失了小半圈,方才只注意致命刀傷了,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

綠裙少女嚴千蝶倏然將目光投向牛掌柜身后,幽幽的目光倒是讓藏身在人群里的黎斯不禁為之一愣。

王懷讓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卞盈盈的行裝,黎斯同樣躲在人群里盡可能地將卞盈盈死時模樣記在腦海里,王懷讓點點頭:“將卞盈盈尸首送回縣衙。”

卞盈盈的尸首被送往了縣衙,顧青城一并前往,相信不久豐無庸也會被傳上衙門。青城客棧重新開門,只是封閉了最里面靠近后院的客房以及走廊,黎斯待人群散去,拉著吳聞重新悄悄進到了客房。

黎斯走到衣櫥后的凹陷墻壁側,壁內被掏空可容一人,黎斯低下身:“這是……”

吳聞忙低頭看,也發現在壁內不起眼的地方有一點點極易被忽略的紅色泥土。

“紅泥?”

“吳聞,你可記得卞盈盈死時腳底是什么樣子?”

“我細心看了,腳底有泥土,但不是紅色。”

“嗯,走吧。”黎斯和吳聞又悄悄出了客房,來到發現兇器匕首的水池旁,這水池里生長著某種水景植物,偶有幾條紅色小魚穿游其中,黎斯望著那淡淡的紅色血水,出起神來。

“孽障,還不滾!”客棧里傳來了牛掌柜怒罵的聲音,黎斯轉過頭,發現一名年紀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被牛掌柜一巴掌拍在地上,年輕人臉色蒼白。

牛掌柜揮起的手緩緩落下,嘆息道:“我怎么有你這么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不好好上進,終日只會留戀于風花雪月這,滾吧,滾!”

牛掌柜的兒子從地上爬了起來,沖出了客棧。

“捕頭,咱們還要在這里停留嗎?”吳聞小聲道,“時間不多了……”

吳聞話沒說完,黎斯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吳聞回過頭,兩名藍衣捕快向兩人走來。

“請跟我們走!”捕快道,“有個老朋友想見你們。”

十年轉眼即如風

佛洛縣衙后堂,黎斯隨著捕快徑直來到了這后堂的一座偏院里,迎頭看,就看到了神色威武的李英風,而后黎斯也看到了臉色憔悴,但目光明亮的嚴千蝶。

嚴千蝶定定看了黎斯許久,突然起身向黎斯行了一禮,終道:“黎大哥,十年不見了,可好嗎?”

吳聞聞言一驚,那旁的李英風也是一頭霧水,黎斯卻是笑呵呵地說:“果然是你啊,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怪不得第一眼見你,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千蝶,這是怎么回事?”李英風問。

“這位是當世六大神捕排名之首的‘鷹俠’嚴成老前輩的獨生女兒,嚴千蝶。”黎斯像是跟吳聞解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十年前,黎斯曾經拜師于嚴成門下,跟隨嚴成破獲了不少奇案,那時的嚴千蝶還是個懵懂的丫頭。

“只是千蝶,你如何會來到這偏遠的幽州青城山脈?”

“還不是我這表姐,非要一登幽州古老的黃赤山,我執拗不過她,就陪著來了,現在我們是要回皇城,回我爹身旁。”

“你們也去皇城,那我們……”吳聞話沒說完,接觸到黎斯嚴厲目光,立即閉了嘴。

“少賴我啊,我是看你整天病怏怏,這才答應伯父帶你出來透透氣,再者見識見識真正的江湖,千蝶,你得感謝我才是。”

“是了,感謝你。”嚴千蝶抿嘴笑說。黎斯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這才明白過來,當初的丫頭的確長大了。

“對了,不知黎大哥對于青城客棧卞盈盈的案子有什么看法?”嚴千蝶自幼蒙受嚴成教誨,于破案查案上多有見解,唯獨缺少破案經驗。

“暫時沒看法。”

“對了,方才王捕頭給我們消息說,走商回來的豐無庸已經來到了縣衙,不若我們一同去聽一聽豐無庸如何說。”

黎斯想了想,道:“也好。”

因為佛洛鎮的縣丞柳大人去了州衙,所以并沒有正式提審豐無庸,而是將他請到了縣衙客堂,黎斯和嚴千蝶幾人趕到客堂時,已經看到了端坐一旁的王懷讓,還有另外一個男子,大約三十左右年紀,穿一襲青衫長褂,面容五官很清秀,乍看之下,這個豐無庸略帶了幾分陰柔之風。

王捕頭看到嚴千蝶,起身讓座,而后給豐無庸略微介紹了下,將嚴千蝶說成了是幫助破案的江湖義士。但看王懷讓謙讓模樣,黎斯心里猜到了幾分,大約是嚴千蝶將身份稍微透露給了王懷讓,才讓他如此瞻前顧后。

豐無庸并不失禮數,對著幾人微躬身,而后道:“王捕頭想要問我關于盈盈之死的問題,可以。但是我同樣有一個要求?”

王捕頭蹙眉問:“什么要求?”

豐無庸眼中神情沉淀下來:“我想再見見她。”

黑壓壓的空氣像是被抽空了,嚴千蝶行走于停放死尸的黑屋子里,只感覺到眼前一片漆黑,腥臭氣息撲鼻而來,讓她有種頭重腳輕的感覺,她晃了晃身子,身旁一個人影靠了過來扶住她。嚴千蝶回首,看到了黎斯的笑臉。

王捕頭當先停步,拉開了靠近石壁的一面尸布,露出了尸布下女子凄涼的面容。豐無庸看到了死后的卞盈盈,眼睛定定地望著卞盈盈。許久,他才閉上了眼睛說:“王捕頭,你想問什么?”

“很簡單,你是否跟卞盈盈的死有關?”王捕頭簡略將發現卞盈盈尸首的情況同顧青城的口述給豐無庸重敘了一遍。

豐無庸先嘴角抽搐了幾下,突然一拳頭砸到了石床上,怒聲道:“顧青城這個卑鄙的小人,竟然這樣栽贓我,王捕頭,顧青城根本是一派胡言。事實上,盈盈早已經跟他解除了婚約,但顧青城就是不放過盈盈,還屢次三番地恐嚇盈盈。試問,這樣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說的證詞如何可信?而且,殺害盈盈的真正兇手,根本不會有第二人,一定就是他,顧青城!”

王捕頭看了一眼嚴千蝶,嚴千蝶輕笑說:“你既然說顧青城說的都是假話,可有證明?”

“這個……”豐無庸想了想說,“我證明不了。”

“捕頭,有發現。”黑屋子外傳來了聲音,王捕頭趕到門口,不多會就又回轉過來,回來之后臉上掛上了撥云見日的笑容,突然冷喝一聲道:“豐無庸,顧青城說的是實話,你還想狡辯?”

“我沒有狡辯,他說的是假話,我根本沒有殺盈盈。”

“那這個你如何解釋?”王捕頭將一個黑布包裹住的東西呈現在幾人面前,嚴千蝶并不陌生,包裹里的東西是在青城客棧水池中發現的殺害卞盈盈的匕首。

“這把匕首,你可認識?”王懷讓喝問。

“這把匕首是我的!”豐無庸仔細端詳匕首后道,王懷讓冷笑說:“卞盈盈就是死在這柄匕首之下,你既然承認了匕首是你的,殺人兇手不是你又是哪個?”

“王捕頭,匕首是我的,但這把匕首我只是走商時用來防身的,我沒有殺盈盈,沒有啊!”

“還敢否認,哼,趕緊拿下!”

嚴千蝶上前,想說什么,斜下里出現了一只手拉住了她,黎斯笑著對嚴千蝶搖搖頭。

佛洛長街上。

“黎大哥,你也看出了豐無庸殺人的疑點了吧,但為何要阻攔我?”嚴千蝶臉色稍微好轉之后,就趕上來問。

“僅僅靠一柄兇器就斷定一個人有罪,太牽強。但此時,無論兇手是否已在牢中,無論他是否就是豐無庸,相信這個兇手一定會密切注意著縣衙的一舉一動。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既如此,不若將動靜相宜,或者會發現其中個別情況。千蝶,你覺得呢?”

“動靜相宜?”嚴千蝶心領神會,“那咱們得做一個好的捕蛇人。”

波瀾成疊夜驚魂

黎斯跟嚴千蝶分開,自己帶著吳聞回到了青城客棧,牛掌柜一臉愁色坐在掌柜位上,見客人到,便笑臉相迎:“兩位是打尖住店,還是吃飯?”

“住店!”黎斯說,牛掌柜讓伙計去安排了。

青城的夜晚總是帶著濃郁之色,似每一夜總有隱雷藏在天際黑云之中,偶露猙獰面容。

黑暗的深處,一道凝結著血色的閃電打過,他睜開了眼睛,周圍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悄悄卻死死地盯著自己,他弓起身子,像只恐懼的大蝦蜷縮在被子里,倏然,他感覺被角被人悄悄撩起,一只光滑冰冷的手摸了進來。

“啊!”他從被子里掙脫出來,被子掉下空空無物,他吞咽著吐沫,想重新拉回被子。便在此時,他的目光剛好轉過窗口,一張黑發遮面的臉就在窗外凝視著他,黑發里濕漉漉地滴落著某種液體,鮮紅之色!

他恐懼到了極點,突然怪笑了起來,從床上跳了下去,盯著窗外的臉。臉下是一身詭異的白裙,白裙向外移動,他就跟了上去,白裙走出臥房、走出長廊、走進了后院,而后,他也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跟隨,白裙突然停住了,對著他輕輕地招了招手。

他邁出步去,突然身體的力量被遏制了,他猝然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站在了后院水潭旁,冰冷幽綠的潭水就在腳前一步之外,他喘息著回頭,看到了一張微帶笑容的臉。

“牛公子?”黎斯淡淡地問。

他驚魂失措,對著黎斯拱手道:“在下牛長天。”

黎斯看了看牛長天,道:“牛公子為何深夜來這水潭旁,難道有什么不順心的事?”

“我……不,我只是睡不著,出來走走。”牛長天擦了把額頭的冷汗,再道一句,“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黎斯望著似倉皇離開的牛長天,低首看一眼幽潭,嘴角微微攏出了一抹深刻的笑意。

牛長天回到臥房,重新躺在床上,緊緊抓住被角,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不停喃語:“放過我,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佛洛縣衙。

豐無庸臉色凝重坐在牢房草堆上,黑夜深重,他卻一絲睡意沒有,眼光在腳邊的草堆上凝視。倏然,草堆動了一下。

豐無庸嘴角的肌肉緊跟著抽搐了一下,草堆之下不知有什么東西,或者是老鼠,或者是蟲蟻,心灰意冷之際,他站起身,對著草堆狠狠踢了起來,像是將一腔怒氣和怨氣盡數發泄,但突然,豐無庸的腳被什么東西抓住了,豐無庸整個人愣住了,那是一只手。那只手迅速地上爬,他看到一抹慘白色爬上了自己膝蓋、肚子、胸膛,而后來到了脖頸處,沾染著點點血跡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咚咚!咚咚!”吳聞腦子一陣迷糊,跳下床打開門,門口站著插腰的少女,一身紅裝,不是李英風又是哪個?

“李大小姐,您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嗎?”

“我管什么時辰,我是來傳話的,千蝶讓我來告訴你們,昨晚豐無庸在大牢里上吊自殺了!”

縣衙大牢,豐無庸有氣無力地橫躺在牢房草堆上,黎斯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紫色的淤青,看那傷痕的顏色的確險些就要走了豐無庸的命,王懷讓也在牢房里,跟他并肩站著的還有嚴千蝶。

“是盈盈回來了,她說她在地府里很孤單,要拉我一同下去。盈盈要帶我走,她想要我的命啊,盈盈……”豐無庸渾身抖索,喃喃自語。

王懷讓搖搖頭,自從豐無庸再次恢復了意識,就不停自言自語說些奇怪的話,嚴千蝶同黎斯對望了一眼,嚴千蝶問道:“豐無庸,你真的這么想死?”

“想死?哈哈,這不就是你們逮我進這里想要的結果嗎?我一死,死無對證,盈盈的案子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壓在我身上,你們豈非省去了找出真兇的麻煩!”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要狡辯!”王懷讓冷冷說。

“哈哈,哈哈!”豐無庸雙眼射出詭異的綠光,讓在場的幾人嚇了一跳,豐無庸笑罷,“我自從進來這里,便不再想活著離開了,起碼我可以去找我的盈盈,只是沒找出殺害盈盈的真兇,我實在死不瞑目。”

“咳咳。”黎斯突然咳嗽兩聲,嚴千蝶轉望王懷讓道:“我看豐無庸的狀況,目前不適合再呆在這里了,不如就讓他暫且回到墨善堂吧。”

“你……嚴姑娘,你可知道你說什么?”王懷讓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指著豐無庸說,“他可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即便他死在牢獄里,也斷無放他回去的說法。”

“王捕頭,你這邊來說。”

王懷讓遲疑著跟嚴千蝶走到一旁,不多會,王懷讓臉色幾度變化,而后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回牢房,又望了幾眼豐無庸,才嘆氣說:“你走吧!”

豐無庸走后,黎斯當先帶著幾人前行,王懷讓趕緊趕幾步,追問:“嚴小姐,你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我又怎敢欺瞞王捕頭,放跑真兇。”嚴千蝶頓一下,才繼續說,“昨天我們去了墨善堂調查,查到豐無庸前天一大早去了芙蓉鎮跑商走藥材生意,直到昨早辰時才趕回佛洛。而卞盈盈的死亡時間經過仵作初步檢查,應該是在前天深夜的戌時到亥時之間,而這個時間,豐無庸根本不在佛洛,他又如何殺害卞盈盈。

“至于那把匕首,我想的確是豐無庸防身的,后不慎遺失。否則,他應該不可能將如此明顯的證據留在案發現場,難道想著有朝一日,用這匕首指證自己殺人嗎?”

“這……”王懷讓額頭又冒出了冷汗。

幾人行行走走,頭頂天色驟然變黑,王懷讓錯愕抬頭,才發現黎斯竟帶著幾人來到了縣衙黑屋子。

“來這里干嗎?”王懷讓問。

“聽卞盈盈說話!”走在前面的黎斯突然說,王懷讓聞言,不覺背后一陣發冷。嚴千蝶一語不發,站在黎斯身旁,看著他,大眼睛里閃爍著異樣光彩,但只一瞬間,就消失了。

“吳聞!”

“在呢!”吳聞應著,從橫躺卞盈盈的尸床上搬起了卞盈盈的上半身,黎斯小心地取來從仵作那里借來的工具,將卞盈盈胸膛上方的致命傷重新刨開,仔細檢查起來。

“王捕頭,雖然這匕首尖口同卞盈盈傷痕切口大致可以吻合,卻不知你可否瞧出了其中細微的不同?”

“不同?”王懷讓仔細看著卞盈盈致命傷口,突然說,“好像在傷口周圍有些不規則的小傷口,像是,像是……”

“齒傷!”黎斯接口說,“就像是極微小的動物撕咬過的痕跡。”

“不錯!”王懷讓又搖搖頭,“但這傷口太過細小,做不得準。”

“這些細微傷口是不能說明什么,但加上這個我想就可以了。”黎斯吐出口氣,用銀針從卞盈盈胸內挑出了一樣事物,沾滿了血跡,但不難看出其本身自帶的微綠之色,形狀像是極小的柳葉。

“這是什么?”

“這是紫竹的根葉!”黎斯說,將微綠帶血的根葉放在白布之上,“吳聞!”

吳聞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從身后取出了一截植物的根莖,根莖底端生長著幾朵不規則的根葉,而根脈堅硬,黎斯淡淡說:“王捕頭,瞧好。”

吳聞又取出了一截堅硬木板,黎斯拿著半截根莖狠狠刺在木板上,只聽著“咔嚓”一聲,木板被穿了一個指大小洞,而那半截根莖卻是完好無損。

“好堅硬!”王懷讓說著。

“的確,紫竹的根莖具有極高的韌度和硬度。王捕頭,請你仔細看這紫竹根莖底端的切面同卞盈盈胸口的傷面,可發現了什么?”

王懷讓仔細辨別,竟然發現兩者切面也同樣大致吻合,而且紫竹根莖生有細小的倒刺,也剛好解釋了為何在卞盈盈傷口附近會出現細微齒痕的原因。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卞盈盈根本不是死于豐無庸遺失的匕首之下,而是死于紫竹尖根之下?!”

“是。”黎斯點點頭,說,“這就是我想說的,而憑這一點,更可以說明現場找到的豐無庸的匕首,是兇手欲蓋彌彰,有意而為。”

撲朔迷離暗中鬼

“竟如此?”王懷讓擦了一把額頭冷汗,終于明白嚴千蝶為何要放走豐無庸了。

“這紫竹,在哪里發現的?”

“就在當初發現匕首的那個水池里,水池當中就生長著紫竹。”黎斯搖了搖手里的紫竹根莖,說。

“豐無庸既無嫌疑,而又有人欲陷害他,那這個人難道是顧青城?”

“捕頭,捕頭!”門口有人呼喚,王懷讓見這人,臉色一暗,這人正是自己派去監視顧青城的手下。

“黑子,怎么了?”

一臉黝黑的捕快臉色微紅,道:“捕頭,那顧青城,不見了!”

“什么?”

顧青城果然不見了,他就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王懷讓的臉色頓時鐵青,他萬沒想到,自己當了一輩子捕快,竟被一個文弱書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戲弄了,這比摑王懷讓兩個耳光子還難受。

王懷讓找不到顧青城,接受了嚴千蝶的意見,重新回到了青城客棧調查,而黎斯看著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豐無庸,同吳聞護送著豐無庸回到了墨善堂,將他安置妥當了,也趕來了青城客棧。

黎斯一來到客棧,就發現王懷讓臉色更加凝重,他面前是青城客棧的小伙計,黎斯上次也問過,名叫小石頭。

小石頭支支吾吾,看著王懷讓的臉色不敢說話。

“小石頭,想起什么盡管直說。”嚴千蝶在一旁柔聲說,小石頭這才壯起了點膽子說:“其實卞姑娘遇害的那晚戌時左右,我在卞姑娘客房門前打掃經過,聽到她在跟人吵架,而且吵得很兇,我害怕只聽了幾句就走了。”

“那你可聽出跟卞盈盈吵架之人,是誰?”王懷讓急切問。

“是,是……”

“是什么是?快點說!”王懷讓喊。

小石頭咬著嘴唇,半晌才道:“我的確沒聽出是誰,但那之后,我看到有人從卞姑娘客房外的廊子里走出來,而那條廊子盡頭只有卞姑娘一間客房,我想,或許會是他。”

“誰,走出來的是誰?”

“是顧青城,顧公子!”

“果然是這廝,這廝真是個騙子!”王懷讓握得拳頭咔咔作響。

黎斯又問:“小石頭,你聽到卞姑娘同他人吵架,可聽到吵架的內容,不詳細沒關系,一兩句也無所謂。”

“嗯。”小石頭忽然一拍腦門說,“我好像聽到卞姑娘當時說了句‘如了你的愿……死’什么的,別的就記不住了。”

“問也不用問了,跟卞盈盈爭吵的肯定是顧青城,他發現自己無法得到卞盈盈后,就喪心病狂地殺了卞盈盈。用的就是客棧水池里的紫竹尖根,然后將事先從豐無庸那處偷來的匕首藏到了水池里,第二天又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客棧中,當眾人發現卞盈盈尸體后,他更是跳出來陷害豐無庸。這廝可恨!”王懷讓說。

“但我總覺得哪里還有點遺漏。”黎斯搖頭。

“沒有任何遺漏了,卞盈盈活著最后見的人就是他,也只有他有理由陷害豐無庸!”王懷讓嘆息說,“只是不知道這廝現在逃到了哪里?”

小石頭說完了,盯著幾個人的臉色,欲言又止。嚴千蝶看出了小石頭的猶豫,說:“小石頭是不是還有什么話想說?”

“我……”小石頭憋足了好大勁,終于開口說了一句,“小姐,您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怎么會這么問?”嚴千蝶不答反問。

“就是,就是卞姑娘死后,我總是感覺有人老往卞姑娘生前住的客房跑,但我去看了幾次,都沒有人。但有那么一次,我看到一道黑影從半空里飄了出去,嚇得我一整晚都沒睡好覺。”

“有這樣的事?”嚴千蝶抬頭看了一眼黎斯,王懷讓則生硬地說:“就算有鬼,也該就去找顧青城。”

嚴千蝶開導了小石頭兩句,王懷讓又拉著手下緝捕顧青城去了。

黎斯和嚴千蝶留在了青城客棧,他們來到了卞盈盈死前居住的房間,而吳聞和李英風則在大堂里詢問曾經入住的行商,看是否可以從他們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晚飯時候,四人聚在飯桌旁。吳聞先說:“看來小石頭說得沒錯,我又從兩個房客口中聽說了顧青城曾同卞盈盈激烈爭吵過,甚至要殺掉卞盈盈的狠話,他也說過。”

“這個家伙就是兇手,跑不掉了。”李英風認定地點點頭。

黎斯微微沉吟,他沒有再從卞盈盈的房間里發現新的線索,但籠罩在心頭的疑云卻似提醒著他,事情或還有轉化。

吃過晚飯,嚴千蝶和李英風準備回縣衙別院休息,四人在青城客棧外告別。倏然,長街盡頭沖來了三名藍衣捕快,當先一個就是黑子,黑子看到嚴千蝶,臉上帶著一絲興奮道:“嚴小姐,顧青城……我們抓到了!”

嚴千蝶臉上也是一動,而黎斯倏然回頭,青城客棧之內似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轉眼不著痕跡。

愛到不能情轉恨

前往縣衙大牢,李英風問黎斯:“吳聞那小子呢?”

“呵呵,有些東西我需要他去拿一下。”黎斯回說。

同樣陰冷潮濕的大牢,此時的顧青城趴伏在地上,身上華貴的袍子早已經變得破破爛爛,臉上烏漆麻黑,脖頸上還有幾塊露血的傷痕。

“王捕頭,你對他動刑了?”李英風問。

“我是想狠狠教訓這小子一頓,但屈打成招,我老王還不至于。”王懷讓搖搖頭,解釋說,他在城南一條暗巷里找到顧青城時,他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城南暗巷?”這兩天黎斯也將不大的佛洛鎮轉悠上了兩遍,對于城南的印象莫過于……黎斯微微搖頭,低頭望著顧青城。

“顧青城,我問你,可是你將殺人罪行栽贓嫁禍于豐無庸,又是不是你見留不住卞盈盈才喪心病狂地對她下了殺手,將其殺害!”王懷讓一口氣說完,又道,“事先你說同卞盈盈情比金堅,哼,但不止一人聽到你們兩個激烈爭吵,甚至你還放出狠話要殺了卞盈盈,如此,你之前那些話就都是謊話。還不趕快說出事情真相?”

顧青城有氣無力地抬頭看了一眼王懷讓,用極低的聲音說:“你說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想多說,多說也無用。”

“那么你是承認了,是你殺害了卞盈盈?!”王懷讓死死盯著顧青城。

許久,顧青城笑了兩聲,再次抬頭,黎斯看到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厭世的絕望感、無力感,他點點頭說:“是,我承認了。我殺了卞盈盈,而且我還嫁禍豐無庸,如何嫁禍,就是你知道的。”

“好,認罪就好!”王懷讓吐出一口氣道,“明日我就報柳大人回府定案。”

“哼哼,死了好啊,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不似活著的人,依舊忍受著千般萬般的痛苦,我倒是羨慕起盈盈來了。”顧青城突然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黎斯凝望顧青城,定定地問:“我且就問你一句話,你是否還愛著卞盈盈?”

顧青城臉色驀地一頓,隨即低下頭去不再說一句話。

顧青城被層層看管,幾人準備離開縣衙大牢時,那始終低頭的顧青城突然又抬起頭來,喃喃說:“有時愛著,便是恨!”

事情告一段落,黎斯和嚴千蝶從大牢里出來的時候,東方的天空擦了蒙蒙的亮光,又是新的一天,王懷讓已經派出了手下迎回縣丞。

黎斯甩了甩袖子說:“顧青城服罪,我想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千蝶,就在這里一別吧!”

“這么快?”嚴千蝶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句,隨即感覺到失言,臉色微紅地說,“那請黎大哥保重,希望他日皇城還能再聚。”

“也許,也許吧。”黎斯點頭。

黎斯同吳聞在青城客棧碰頭,兩人收拾好了行裝,從佛洛東門而出,踏上了新的前路。出了佛洛,吳聞左顧右盼,然后小聲說:“捕頭,我剛才好像在城門一偶看到了嚴姑娘,她是不是想來給咱們送行?”

“想是你看錯了,在縣衙外,我們已經告別過了。”黎斯這樣說,還是忍不住瞧瞧回首看了一眼來路,但很快,他就自己笑了笑轉回頭來。

兩人轉上了一條大路,路前不遠,有一片開放著粉紅色小花的霧樹林,吳聞第一次看到幽州霧樹林,不覺有些留戀,但很快兩人還是踏著落滿粉紅的大路漸行漸遠。

佛洛鎮。

“千蝶,我好像聽吳聞那小子無意提及過,他們也是回皇城。為何我們不一路回去?”李英風問道。

“這樣不太好,黎大哥好像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似不希望我們知曉,我們同他們岔開走,或許最好。”嚴千蝶說著,心頭那摸淡淡的憂愁剛剛落下,另外一抹說不出的不安又涌了上來,她看一眼李英風說,“其實,表姐,我不想同黎大哥一同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覺得卞盈盈之死好像還有著蹊蹺。”

天臨近黑的時候,王懷讓得到了州府傳來的消息,柳大人正同州府大人審理一件十分棘手的案子,下了命令,將顧青城一并送往州府,一塊審結。

王懷讓將提送顧青城的時間定在第二日一早。

這一夜,整個佛洛鎮在進入到深夜后變得格外寧靜,像是整座鎮子的人都消失了。但戌時剛過,從青城山巔飄下了一朵黑云,伴隨著電閃雷鳴,一場大雨出其不意而來。

雷聲雨幕里,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青城客棧一間小屋子里摸了出來。

炸裂的白色電光落在了他的臉上,綻放出了他驚慌未定的面容,他正是青城客棧的小伙計小石頭。小石頭也被白光嚇了一跳,他從大堂里摸了出來,走上了卞盈盈那間客房的走廊,經過卞盈盈死的房間時,小石頭腳步略微滯后了些,目光悄悄從門縫向里面瞅了一眼,映入眼簾的黑暗之后,恍似在房間巨大衣櫥的旁邊,立著一個白色的人。

小石頭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走廊,沖進了后院,后院南邊就是客棧的后門。小石頭加快了腳步,門就在眼前,但同一瞬間,小石頭感受到了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從背后冒了上來,他慢慢的回過頭,就在后院水潭旁邊,站著一個飄忽未定的黑影,披散著長發,手里拿著一柄白慘慘的刀。

白光再次乍現,小石頭驚恐的視線里,黑影露出了他的面容,只是他的臉上沾滿了鮮血,血水混著不知什么的黑樣東西濺落下來,黑影沖了上來,小石頭悶呼一聲救命,但不幸的是,這一聲救命被雷鳴所淹沒。

“又是該死的大雨,看來咱們的行程又得拖了。”李英風很掃興,她是早已經在這巴掌大的小鎮待夠了。

“或許明早雨就停了,表姐,不用擔心。”

“咚咚!”嚴千蝶站起身,走到門口敞開一道縫,問李英風說:“表姐,你有沒有聽到敲門聲?”

“敲門聲?”李英風湊上來,“這么大的雨,真有人敲門也聽不到了,而且我們又住在縣衙最里面,更不可能聽到。”

但嚴千蝶不這樣想,她自小受“鷹俠”嚴成影響,鍛煉出了像鷹一樣敏銳的聽覺和嗅覺,她搖搖頭,披上一件外衣說:“不對,有人在縣衙外砸門!”

“吱呀呀!”黑色縣衙大門打開了,嚴千蝶走了出來,一個血淋淋的人撲倒了她懷里,呻吟不止,趕來的李英風不覺驚叫出來。

“是他,青城客棧的小石頭!”嚴千蝶認出了懷里的人。

小石頭悠悠醒轉過來,猛地緊緊抓住嚴千蝶,用盡力氣說:“我,我……我有話要說!”

“咔嚓!”一聲更大的驚雷落了下來,今夜的佛洛注定了不平靜。

佛洛雨夜驚雷乍

王懷讓揉著睡眼蒙松的雙眼,看著堂中三人,待嚴千蝶將小石頭的話重復一遍后,不由疑惑地看著這個滿身鮮血的小石頭。小石頭并未受重傷,只是胳膊處破了兩道口子,像是刀傷,王懷讓問:“小石頭,你究竟想說什么,可以說了。”

小石頭驚異未定,喝過嚴千蝶遞來的熱茶,終于吐出了第一句話:“我想說的,是關于卞盈盈姑娘之死的真相。”

“卞盈盈?”王懷讓眉頭皺了起來。

小石頭點點頭道:“其實昨日王捕頭問我時,我……我隱瞞了一些事情。就是那晚,在顧青城同卞姑娘大吵離開后,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我從卞姑娘的房間里又聽到了卞姑娘的聲音。”

“什么?”王懷讓眉頭緊鎖起來,顧青城已然認罪,他不想節外生枝,“小石頭,你可要好好想清楚,莫要再有所隱瞞或者說假話。”

“沒有,沒有,這一次我真的什么都說了。”小石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恐懼地說,“因為事發到現在,我每夜都做噩夢,那一定是卞姑娘怪罪我為什么不講出真相,所以今天我鼓足了勇氣要把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既如此,就說明在顧青城離開后,卞盈盈還是生還的,那就不是他殺了卞盈盈,莫非兇手另有他人?”李英風從小石頭話中想出了問題。

“也不一定,興許是顧青城那小子故意為避人耳目為之,他或許等了半個時辰后又悄悄潛回客棧,然后殺害了卞盈盈,總之目前他的嫌疑還是最大。”王懷讓說。

嚴千蝶望著小石頭,問:“小石頭,你既然有心隱瞞,應該不僅僅是只聽到了卞姑娘的聲音吧,難道你聽到了她在說什么?”

“嗯。”小石頭點點頭,抿了抿嘴巴說,“我只聽清楚一句話,當時在房間里的卞姑娘說‘牛公子,我們是不可能,你莫要再逼我,就算逼死了我,我也不會從你。’”

“這……”王懷讓臉色鐵青,眼珠子瞪得滾圓道,“牛公子,難道是客棧老板牛勝的兒子,牛長天?”

“若小石頭沒有聽錯,應該就是這位牛公子。”

“怎么會又冒出一個牛長天,小石頭,你可聽真切了?”王懷讓再問,小石頭重重點點頭。

“那最后跟卞姑娘接觸的人很可能是這個牛長天,他更有殺害卞姑娘的動機和時間。”李英風道。

“但這同樣不能排除顧青城殺人的嫌疑,若非如此,他又為何承認了所有的罪行。殺人加栽贓的重罪,是肯定要砍頭抵命的,他瘋了不成?”王懷讓搖頭道。

“或許,我能幫助王捕頭解開心中疑惑。”堂外緩步走來一人,嚴千蝶看到這人,嘴角不由展露出笑容。

“你,黎公子?”王懷讓問,“你如何能解開我心中疑惑?”

“呵呵,王捕頭可知城南暗巷旁邊最出名的地方是哪里?”黎斯突然問出一句莫名的話,王懷讓想了想,臉色一變:“你是說那家青樓,‘胭脂醉’?”

“不錯,就是胭脂醉!”黎斯道,“王捕頭前兩天一直緝捕顧青城,卻未獲。就是因為當時的顧青城就藏身于胭脂醉中一位小姐的閨房里,這位小姐,名叫蘇兒。”

“蘇兒?”王懷讓冷哼一聲,“這顧青城還是個秀才出身,沒想到竟然藏身在那種地方,真是辱沒了讀書人的臉。”

“不僅僅辱沒了讀書人臉,顧青城在胭脂醉蘇兒身上花光了所有的銀子,最后還想靠著同蘇兒昔日的感情繼續留在那里,卻沒想到被蘇兒找來的一幫青樓打手生生打出了青樓,所以當日王捕頭發現顧青城時,他臉上才會出現那么多瘀傷。”

“哈哈,活該!”

“但我剛剛從胭脂醉回來,蘇兒姑娘雖然離棄顧青城,但也不想顧青城平白去死。她承認,就在卞姑娘遇害的那晚,顧青城來找了自己,并且兩人徹夜飲酒,整整喝了一晚上。而蘇兒姑娘清楚記得顧青城來到胭脂醉的時間是當夜的戌時剛過,那晚顧青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胭脂醉。而據小石頭新的口供,顧青城離開半個時辰后,卞姑娘仍然活著,這也就能證明,殺害卞姑娘的并不是顧青城。而是,另有他人!”

“這個……”王懷讓腦子亂得厲害,他想想道,“那他為何要承認他殺害了卞盈盈?”

“原因你剛才也提及過了。顧青城是佛洛少數幾個考中功名的讀書人,但他并不潔身自愛,不僅棲身煙花之地,而且被煙花之地的女子所遺棄,更被棒打出青樓。這對于一個讀了二十幾年圣賢書的書生來說,打擊無以復加。更何況,他還被蘇兒騙走了所有錢財,從此在佛洛再無立身之地,也無立身之臉。萬念俱灰之下,才會承認人是他所殺!”

“那真正的兇手是誰?”李英風眼珠子一轉,“那個牛公子?”

“前日,我們大家審問顧青城時,我讓吳聞獨自在客棧暗中監視,有幸他有所收獲。吳聞發現有個形跡可疑的年輕人抱著一包東西偷偷去了佛洛鎮外的杏花河,將東西全部扔進了河里。而當這個人離開后,吳聞將東西重來撈了出來。王捕頭,千蝶,李姑娘,你們來看!”

吳聞將背后一個黑包袱打開,露出了里十幾卷捆好的畫絹,畫絹被一幅幅打開,畫絹之上無一例外繪畫著一個女子俏麗的面容。嚴千蝶只看了一眼,便道:“卞盈盈?”

王懷讓拿起一副畫絹,問說:“那個形跡可疑的年輕人,就是牛長天?”

“不錯!”黎斯點頭。

“這繪畫著卞姑娘面容的畫絹不止一幅,花費時間也決計不少,看來這位牛公子暗中愛慕卞姑娘的時間也不短了。”嚴千蝶心細說。

“說得對。”黎斯笑說。

“小石頭說,那晚卞姑娘拒絕了牛公子,難道牛公子被拒絕之后,一時心怒,就殺了卞盈盈!”李英風將小石頭的話結合起來,發表自己看法。

“這樣殺人之動機,時間都有了。”嚴千蝶道,“黎大哥,現在要應該怎么做?”

“我想,我們應該去會會本主了。”黎斯笑了笑,“或許他遺棄了這么多心愛的畫絹,自己也不會睡得著。”

幾人出了縣衙,不顧雨勢,直奔青城客棧。

畫影卷魂泣血淚

王懷讓敲開了青城客棧的門,開門的是牛掌柜,還沒容得住他問一句,王懷讓已經沖了進去。此刻,一間陰暗的房間里,牛長天正緊緊抱著懷中的棉被,緊閉的雙眼不停翻動,像是在做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牛長天猛地大叫兩聲:“不,放過我,放過我!”

倏然牛長天睜開了眼睛,眼前一張流滿鮮血的臉就貼在他臉頰前幾寸,牛長天大驚失色,縮進床腳喊:“鬼,鬼!”

“你說誰是鬼?”那個鬼的聲音出奇地粗重。牛長天重新揉了揉眼睛,才發現面前不遠站著的人并不是鬼,而是縣衙的王捕頭。

牛長天立馬從床上爬了下來,搖頭說:“王捕頭,我不是說你,我是說……說……”

“卞盈盈?”王懷讓替他說了,牛長天臉色慘白,先點了點頭,又立馬搖頭。

“長天,王捕頭面前你可不要亂說。”牛掌柜在后面鞠躬說,“不知王捕頭深夜來到小店,所為何事?”

“沒大事,只是想讓貴公子幫王某辨認一個東西?”

“是,是什么?”牛長天問。

吳聞將黑布包袱取出,放在桌子上,打開,露出了里面十幾幅畫絹。牛長天身體一抖,驚恐地看著吳聞說:“這,這些畫絹為何會在你手里……我明明,明明已經?”

“已經丟進杏花河里了,是吧。”吳聞笑說,王懷讓道:“我且問你,這畫絹應該都是你所繪制吧。你大可不用否認,我只要在你這里找一幅畫絹對比一下,就可以知曉是不是你所繪制。”

牛掌柜臉上的筋一跳一跳,他看著自己兒子,牛長天茫然搖搖頭:“王捕頭,不用浪費時間了。這些畫絹都是我畫的,而我早已傾慕卞姑娘許久,只是不敢將心中所愿說于她聽。”

“是不敢,還是說了,人家卻拒絕了你?”王懷讓語氣冷了下來,“你遭拒之后,就痛下殺手,殺了卞盈盈。”

“王捕頭,這話可不敢說。若說小兒年輕糊涂,犯下風流之事,老朽能相信,但若論及殺人,小兒絕對不會,他連只雞都不敢殺啊!”牛掌柜哭喪著臉說。

“不敢殺雞并非意味著不敢殺人!”王懷讓道。

一直默默無聲的黎斯突然開口說:“卻不知牛公子左手拇指上的傷口是被何物所刺傷?”

眾人回目,盯在牛長天左手拇指上,原來牛長天拇指上纏繞著一圈白布,但白布并不牢貼,已經滑落,露出了白布下一塊暗紫色的傷口。牛長天聞言迅速將手指藏在了拳頭里,說:“前天我在房中賞花時,不小心被花刺所刺傷了。”

“那不知道公子賞的是何種花?”黎斯繼續問。

“是,是君子蘭。”

“哎,牛公子,你撒謊了。”黎斯搖搖頭,“你的拇指明明是被水景植物紫竹的紫花所刺傷,但凡被紫竹紫花所傷的地方都會呈現暗紫色,那是因為紫竹的花汁滲入皮膚導致,非半月十日不能消散。暫且不論牛公子為何要說謊話,我想問問,你為何要采摘紫竹?”

“可能,可能我記錯了。對,這傷口不是君子蘭弄傷,是我那日玉佩掉進水池里,想要撈玉佩時不慎被水池里的花刺破了指頭,對,就是這樣!”牛長天又重新道,額頭冷汗卻是不斷冒出。

“不對,這房間有股子異味!”天生嗅覺靈敏的李英風比之嚴千蝶感觸絲毫不差,她突然指了指牛長天身后道,“就在床上!有,血腥味!”

“不錯,這味道凝聚不散,應該是封閉在某個環境中。”嚴千蝶也說。

“被子,王捕頭!”黎斯突然說,王懷讓恍然,推開牛長天,一把撈起那條被子。牛長天臉色變成死灰,想阻止,卻又不敢,只是慢慢癱坐在桌子旁,王懷讓一把撕開了棉被,從里面先后掉落出兩樣事物,其中一樣是半截沾滿了黑血的紫竹根莖,根莖前段生有兩朵紫花。而剩下的一樣則是半圈染血的女子肚兜。

“這肚兜就是從卞盈盈肚兜上撕拉下來的!”李英風像是很氣憤,指著牛長天道,“你,你這個禽獸!殺了人,竟連死者的貼身衣物也不放過!”

“王捕頭,我想這半截紫竹根莖應該就是殺害卞盈盈的真正兇器!”黎斯微微嘆息說。

王懷讓冷哼一聲,將紫竹根莖同肚兜都擺在牛長天眼前,冷冷道:“牛長天,還想說什么?”

“你們不用問了。是我害死了她,我不應該對她暗生傾慕,我更不應該幾次三番地強迫于她,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她啊。”牛長天突然失魂落魄撿起了桌上半圈染血肚兜,貼在了自己臉頰上,眼中流出淚,“但我是真的喜歡她,真的喜歡盈盈!”

王懷讓看到牛長天的雙眼直勾勾像是突然被奪走了魂魄,牛長天跌跌撞撞走到門口,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我知道……好,不用你再來找我,我去找你!”

“不好!”黎斯望著染有黑血的紫竹根莖也突然失神,此時猛地醒過來,第一個沖出了門口,那邊牛長天撲進了廊子里,噗通一聲扎進了那個生長著紫竹的水池,‘刺啦啦’!鮮血陡然飛濺出來!

“哎,晚了。”黎斯輕輕拉起水池里的牛長天,牛長天折斷了同樣的半截紫竹根莖,插進了自己咽喉里,順時斃命!

李英風看到血水飛沖的一幕,只覺得腹中翻滾,險些吐了出來,而嚴千蝶則將頭轉向一邊,不忍再看。

牛掌柜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淚縱橫,仰天喊道:“老天啊,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黎斯看著他,其實今晚上企圖要殺害小石頭以滅其口的人就是牛掌柜,黎斯剛巧從青城客棧后門路過,就救下了小石頭。后來黎斯仔細想了原因,估計是那晚聽到卞盈盈同牛長天在房間中爭吵之人除了小石頭之外,還有另外一人,就是牛掌柜。案發后,他自知自己兒子難脫關系,又害怕小石頭將他知道的全部講出來,就先趁夜追殺小石頭,只是因為救子心切。

這一切黎斯都了然于胸,雖然牛掌柜值得同情,但王法如天。黎斯在王懷讓耳邊輕輕說了幾句,王懷讓轉眼看了一眼牛掌柜,沉吟說:“黎公子,這件事我會處理,辛苦你了。”

原來,卞盈盈被殺那晚,牛長天在等待顧青城離開后,進入卞盈盈房間,在求愛被拒后殺害了卞盈盈,而后又有預謀地將豐無庸的匕首藏在水池里,將真正的兇器紫竹根莖同染血的肚兜藏起,以滿足私欲。接下來,縣衙先后緝捕于豐無庸同顧青城,豐無庸有兇器,顧青城有殺人動機,但后來卻一一被縣衙找出了疑點,牛長天再難以平靜,悄悄丟掉了畫有卞盈盈面容的畫絹,卻沒想到被吳聞有意撞見,而后又找出了紫竹根莖同肚兜。卞盈盈一案卻是曲曲折折,最終還是找出了真兇伏法。

豐無庸趕到了縣衙,在聽聞了所有一切后道:“我想起來了,就在案發前幾日,牛長天曾約會我同幾個友人在杏花河草堂中飲酒,那時他曾經把玩過我的匕首,后來我就不記得他有沒有歸還于我。”

“如此看來,牛長天暗謀殺害卞盈盈是蓄謀已久。”嚴千蝶微微嘆息道,“難道得不到,就一定要毀掉嗎?如此,這種愛也太可怕了。”

嚴千蝶心中百轉,又回頭看著黎斯:“黎大哥,是不是這次又要說再見了?”

“呵呵,是!”黎斯說得果決。

“好,那我們……”嚴千蝶話沒說完,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倒在了黎斯懷里。黎斯不由急道:“千蝶,你怎么了?”

“還能怎么?千蝶本就身體孱弱,這三日為了查案,她都沒閉過眼睛,只為了想幫你。現在肯定是累倒了。”李英風沒好氣地說。

一旁豐無庸給嚴千蝶搭了搭脈說:“無礙,嚴姑娘的確是操勞過度。不若到我墨善堂,給嚴姑娘開三副良藥調養一下,斷然無事。”

“只能如此了。”黎斯鼻間少女香氣讓他一陣炫目,心中嘆息,看來這一次又走不成了。

細雨綿綿鬼人界

這一夜,黎斯、吳聞同嚴千蝶、李英風一齊留住在了墨善堂。晚飯過后,幾人各自回屋休息,細雨不大,卻淅淅瀝瀝一直持續著。

起風了,黎斯起來關了窗戶,隱約聽到了窗外有男子的細語。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黎斯蹙眉,隨即他看到一道左右晃動的身影穿過院中小路行了前去,直覺上,這個背影看上去竟有幾分熟悉。

豐無庸也聽到了聲音,他摸著黑起了床,點燃了油燈,門外響起了密集的砸門聲,那個詭異的聲音響起。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誰!誰在門外?”豐無庸握著油燈的手顫抖不止,終于門外傳來了顫栗的聲音,“是我!”

豐無庸臉色一暗,打開了門。門外一人披頭散發站在雨幕院中,黑色的瞳孔散發著逼人的冷光,豐無庸驚詫地問:“黎公子,是你?”

豐無庸對面站著的正是黎斯,但此時的黎斯雙眼漂浮,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不真切,而后突然喈喈怪叫了兩聲,指著豐無庸道:“你真的以為我是黎公子?你真的想不到我是誰!”

“莫要開玩笑了。”

“看來你真不知道我是誰?”黎斯突然抬高了視線,嘴角微微抽搐,隨即聲色陡然一變,竟變成了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緩緩道,“那現在呢,你還聽得出我的聲音來嗎?”

“牛,牛長天?!”豐無庸這下完全驚呆了,面前雖然還是黎斯,但他口中發出的聲音卻真正是牛長天的聲音,一個死人的聲音!豐無庸微微后退一步,問,“你是人還是鬼?”

“當然是鬼!”黎斯冷笑,笑聲里帶著明顯的悲痛,“但我是個冤死鬼。我有著莫大的冤情,而罪魁禍首就是你!”

“你說什么?”豐無庸一臉茫然,“牛長天,是你殺了人,你是罪有應得。”

“是嗎?我上來時剛剛見過了盈盈,她親口對我說,殺害她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黎斯面容猙獰起來,緩緩伸直了手,像是要扼住豐無庸的脖子。

豐無庸再退,大叫:“鬼魂虛無之說!黎公子,你莫以為冒充了牛長天的聲音就可以誘我承認殺人的罪行!快停止你的把戲吧!”

黎斯猙獰的臉色突然緩和下來,隨后一抹熟悉的笑容掛在了臉上,搖搖頭道:“我早說過,豐公子不是一般人,這種伎倆嚇不倒他。”

黎斯話落,身旁閃過來兩個纖細的身影,卻正是李英風同嚴千蝶。院中角落又出現了三個黑影,卻是吳聞同王懷讓,還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黎斯轉臉看著豐無庸,道:“不錯,方才是我令身后的這位口技師傅模仿了牛長天的聲音來同你對話,只是談話的內容,卻是真真實實。若牛長天黃泉有知,我想他也會如此質問于你。”

口技師傅就是王懷讓身旁的陌生男子,豐無庸臉色漸漸也平靜下來:“先說我殺人,后來又說是顧青城殺人,最后是牛長天,怎么現在又輪到我了?你們這種無聊的把戲究竟有完沒完?”

“一切將在你這里終止!”黎斯道,“好,接下來我就你嫁禍于牛長天的一幕幕真相重新還原。方才你也提到了,我冒充了牛長天的聲音企圖引你認罪。你說得不對,我雖然冒充了牛長天的聲音,但并不想引你認罪,而是想揭露出你栽贓嫁禍的手法。那就是模仿!”

“模仿?”王懷讓是稀里糊涂被叫來的,此時一頭霧水。

“卞盈盈之案任誰看來都已然完結,牛長天罪證確鑿,不可撼動。但是偏偏從開始到結案,我始終有一點搞不懂。”

“哪一點?”

“就是我在卞盈盈藏尸的墻壁內發現了一點紅泥,但卞盈盈鞋底卻沒有,顯然不屬于她。而這種紅泥在我第一次離開佛洛時,曾在一大片霧樹林深處發現過同樣的紅泥,我當時覺得奇怪,就在佛洛鎮周圍仔細搜查過,卻只有那一片霧樹林里存在這種紅泥,也就因為這個疑點始終無法說通,我才重新回到了佛洛。既然紅泥來源不是卞盈盈,就一定是兇手,而牛長天根本沒有理由在殺害卞盈盈的當晚,跑去離佛洛數里外的霧樹林。于是,我不由開始懷疑到別人,而后來我得知,那片紅色霧樹林正在佛洛通往芙蓉鎮的必經之路上。”

“所以你那時就開始懷疑我了?”豐無庸問。

黎斯點點頭:“而后我旁聽側擊從墨善堂以及熟知你的人那里打聽出了一條線索。就是你年幼時曾經受祖爺的影響,癡迷過青城古戲很長一段時間,但后來因為需要打點家族善堂,愛好就擱置了下來,而據我知,風公子于青城古戲里最拿手的一門技藝就是變聲,由男變女,而且模仿熟悉的女聲更是惟妙惟肖,假可亂真。

“這便是我所說的模仿!你剛好就是用了這門年幼時便掌握的技藝在卞盈盈被殺當晚,假冒卞盈盈的聲音,混淆視聽,企圖蒙混過所有人的耳目。”

“黎公子真會說笑,即便我學習過青城古戲,也說明不了就是我殺害了盈盈。”

“的確,你莫要急。且聽我說,當晚你殺害了卞盈盈之后,靜候有人從門口經過,那夜客棧小石頭從門口經過,你便假裝成已死的卞盈盈的聲音同牛長天大吵,但實際上那只是你一個人玩弄的把戲,為的就是將殺害卞盈盈的嫌疑轉接到牛長天頭上。”黎斯說完,看著豐無庸。

“好,即便如黎公子所說,人是我所殺,但這也解釋不了為何殺人兇器的紫竹還有染血的肚兜會出現在牛長天的棉被里,而黎公子所忽略的最重要一點就是時間。從佛洛到芙蓉來回一趟至少需要三個時辰以上的時間,也就是將近一整晚,真若是我殺害了盈盈,再藏尸,然后再趕回芙蓉鎮,時間上根本不可能。而第二日雞鳴天亮我從芙蓉鎮趕回佛洛時,當時有不少同僚為我送行,他們可證明當時我的所在。若依黎公子所言,我倒想好奇地問一句,莫非我有分身不成?”

“不錯,從佛洛至芙蓉即便拼了命趕,非三個時辰決計不能完成。”王懷讓看看黎斯,又瞧瞧嚴千蝶,實在不知這幾人究竟要問出個什么結果。

“分身自是不必了。”黎斯突然回頭對吳聞笑了笑,“吳聞,還記得老死頭曾經給你講過的故事嗎?”

“哪一個故事?”吳聞愣了一下。

“毒藥的故事!”黎斯緩緩說,吳聞恍然道:“記得。”

“說來聽聽。”

“當初有兩個死刑犯遇到了朝廷大赦,但縣丞不想讓他們兩人都活著離開,于是給了他們一瓶毒藥,讓他們其中一人喝了毒藥受死,這樣另外一人就可以活著離開了。但最后的結果卻縣丞沒想到,死刑犯喝光了毒藥,卻都活著離開了。

“那瓶毒藥的毒量只能毒死兩人中的一人,但那個大人沒想到,兩人分而食之,將毒藥平均飲下,如此,那瓶穿腸毒藥卻成了兩人的救命解藥,使他們兩人都活了下去。”

“所以,你若想要布局一切,又為自己洗脫所有罪行。不需要分身,僅僅需要找一個可以跟你一起喝下那瓶毒藥的人。那個人,我想風公子應該很熟,甚至還曾恨他入骨。”

“恨他入骨?”嚴千蝶在一旁輕輕重復,目光里帶著一種別樣神彩盯著黎斯。

“顧青城!”黎斯緩緩道出三個字。

“顧青城?”王懷讓覺得不可思議道,“怎么可能,黎公子。你的意思就是顧青城同豐無庸合謀殺害了卞盈盈,但這兩人根本就是死對頭,你忘記了,卞盈盈一死,就是顧青城第一個跳出來指證豐無庸的,他們怎么可能合謀?”

“王捕頭太過耿直,那是他們早就安排好了的,故意制造兩人之間不共戴天的恩怨,而讓我們從念想上一開始就斷了他們兩人合謀的推測。”黎斯微微一笑,“而且,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怎么說?”王懷讓不解。

嚴千蝶淡淡接口:“顧青城同豐無庸二人之所以勢如水火,無非是為了一個人,便是卞盈盈姑娘。兩人同時想得到卞盈盈姑娘,故此雙方成為情敵,矛盾就存在。”

“但是,如果某種情況之下,這種對峙不存在了呢?”黎斯接過話,“比如卞盈盈有了心儀男子,卻并非兩人中的任何一人,使顧、風兩人同時落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所謂因愛生恨,得不到,又或者得到了卻被卞盈盈拋棄。這般就能讓兩個本來仇視的人有了同一個復仇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卞盈盈!”

“黎公子,心思縝密,風某人佩服。但你所說,只是一心揣測,就算上了衙堂,也無法作為證據。黎公子,你說這許多,可有讓風某認服的證據嗎?”

“呵呵。”黎斯目中精光一閃說,“卞盈盈被殺當晚,顧青城不在場的證據就是胭脂醉的蘇兒姑娘,不錯,前半夜蘇兒姑娘確實一直同顧青城飲酒,這想來也是顧青城故意所為,但大約過了子時,蘇兒姑娘便酒力不支而醉倒,顧青城趁機離開了胭脂醉,重新回到了青城客棧。那時你早已趕回芙蓉鎮,而顧青城則將被你殺死的卞盈盈藏尸,再完成剩余的事情,然后又潛回了胭脂醉。而蘇兒酒醉醒來第一眼又看到了顧青城,故此她錯以為顧青城整夜根本就沒離開自己身邊。但實際上,顧青城離開時卻被青樓外一個夜香郎看到,這個證人我已經找到了。”

豐無庸臉色微暗,說:“或者是顧青城喝酒過多,想出來透透風,這也不成?”

“完全可以。”黎斯微頓,“再回來說牛長天。牛長天是一個癡情郎,在被卞盈盈拒絕了幾次后,他依然持之不變地給卞盈盈畫像,希望有朝一日用真誠可以打動芳心。就在卞盈盈被殺那晚,顧青城故意引牛長天去了卞盈盈房中,而當牛長天看到了已然斃命的卞盈盈后,那股子癡情無疑流露,他愛戀許久的女子突然之間同他陰陽兩隔,使他一陣心懷意亂,不知該做些什么。于是,渾渾噩噩之際他想取走一點卞盈盈隨身之物作為以后留想的物件,慌亂間,他就抽出了那柄刺在卞盈盈胸口的紫竹,又在卞盈盈胸前染血肚兜上撕下了半圈,而后倉皇逃離。牛長天的舉動估計正是你同顧青城最想看到的一幕,有了紫竹同肚兜這兩件證物,早早晚晚這殺人之罪必落在牛長天頭上。”

“哼,就算真的可以誘使牛長天取走物件,但又如何能逼他自己認罪,牛長天自認罪行,而后自我了斷之時你們可是都在場,并沒有任何人強逼于他吧。”豐無庸繼續說。

“不錯,這一點最是高明!”黎斯點點頭,“牛長天,活人的確不能逼他去死,但如果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呢,更是一個他曾經無比深愛的女子死后冤魂糾纏于他,恨他怨他,讓他生不如死呢?或者,便可以有了當日牛長天自殺之念。”

“我想,卞盈盈死后,你便每一夜每一夜糾纏于牛長天,以卞盈盈的聲音假裝鬼魅,怨恨牛長天,牛長天受了你的魅惑,才會變得終日昏昏沉沉。自此,他便以為是自己幾次三番求愛卞盈盈,導致卞盈盈無法忍受才會去自殺!哎,其實牛長天之死也我也有幾分責任,當時發現了牛長天自身的疑點,便幾人一同興師問罪,牛長天招架不住,也許他根本想一切都是卞盈盈冥冥之中安排好了,讓我們發現了被他丟棄的畫絹,又找出了紫竹同肚兜,萬般絕望之下,他才會想到尋死去請求卞盈盈的寬恕。于是,就果真有了牛長天自殺身死的一幕。

“同樣,為保身陷牢獄的顧青城出來,你便故技重施,以卞盈盈已死的聲音恐嚇小石頭,令其夜不能寐,小石頭無法忍受鬼魂纏身,于是就來到了縣衙說出了那晚曾聽聞過卞盈盈同牛長天爭吵的假象。你知道,小石頭的口證一出,不僅可以保顧傾城無罪出獄,同樣可以令牛長天走入一條有進無出的死胡同,可謂一舉兩得。”

王懷讓、李英風等人聽黎斯道完,臉色都不由連續幾變,尤其是聽到牛長天自殺之故更是都不由搖頭嘆息。

“哈哈,看來黎公子還是沒聽明白我所說,這一切也還都是你的揣測。請問,證據何在?大世近五百年皇朝,鐵律永遠第一,無證據,就無律可制我!”

“證據,呵呵,誰說我沒有!?”

青城情仇終是了

“吳聞!”

吳聞應著取來了一個兜網,網子里有一雙黑色長靴,豐無庸臉色一變。

“也許是你計算得太過精妙,以至于你無論如何沒想過自己會有被揭穿計謀的一日,而你也就這一雙殺害卞盈盈當晚所穿的長靴隨手一扔就不再關心,而我入住墨善堂后,幾次留心,終于找到了這雙長靴,而長靴底部剛好沾染有佛洛鎮外那片霧樹林中的紅泥。”

“即便長靴染有紅泥,也不可能憑此一點說明是我殺人!”

“好,那我就找出可以證明你殺人的證據。”黎斯轉向嚴千蝶說,“千蝶,借你一樣東西。”

嚴千蝶緩緩點了點頭。

幾人都進入到了豐無庸的房間,黎斯讓吳聞取來了一盆清水,而后著王懷讓說:“王捕頭,不知讓你帶來的東西可帶來了?”

“東西,對,帶來了!”王懷讓現在無比好奇黎斯想干什么,他從懷里取出了一個包裹了幾層的布兜,打開布兜,里面赫然是殺害了卞盈盈的兇器,那半截浸血的紫竹根莖。

黎斯將紫竹根莖豎立起來,尖端朝上,尾端被放進盆中,而后又從懷里取出一個紫色小瓶,從小瓶里到出一點白色藥粉,才對幾人說:“這藥粉是我一位老友所研制,可以暫時將附著于外物上的人血分離出來,但人血時間不能沾物時間過久,大概一月之內,血液都可以分離出外物。”

黎斯說著,那紫竹尾端果然如黎斯所言,漸漸分離出了淡淡血液,很快融進了那盆清水中,清水顏色變成淡紅色。過了盞茶功夫,黎斯取出紫竹,而后對嚴千蝶說:“千蝶,可以了。”

嚴千蝶應著,從李英風那里接來一個比方才黎斯紫瓶略大的白瓷瓶,輕輕倒出了一只紅背白腹的小蟲,小蟲頭部有根束絲被嚴千蝶拿捏在手指中間,她將小蟲交給黎斯,黎斯將小蟲放進了清水里。那方才像是睡著的小蟲竟在水中翻了一個身,開始吸允起水盆中漂浮著的血液。

“這,這是什么蟲子?”王懷讓看得驚奇,不由問。

“這是‘血棉花’,也被人叫做吸血蟲!”李英風說。

“啊,這便是那血棉花?”王懷讓點頭,仔細看著,又問,“但不知黎公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黎斯將紫竹尾端給所有人看了看,尾端生有許多細小的倒刺,這些倒刺在檢驗卞盈盈尸體時就曾經提及過,它們刮出了卞盈盈胸口鋸齒狀的外傷。黎斯道:“當日從牛長天處尋得紫竹時,當我看到紫竹根莖上的鮮血,我便注意到,紫竹染血并不僅僅在尖端,在尾端也有,只是零星散亂,并不多。我這才想到,那些紫竹尾端的血或許不是死者卞盈盈的,而是兇手在行兇時因為太過緊張,被紫竹尾端的倒刺劃破了手掌,留下的血液。當時我一個慌神,才讓牛長天鑄成了大錯,現在想來,著實后悔!所以今日,我只能找出殺害卞盈盈的真正兇手,也算是給亡故的牛長天一個交代。”

“那這盆中的血就是兇手的?”王懷讓瞪大了雙眼。

“不錯!血棉花此時正在吸吮這些血液,而血棉花此種血物最大一個特點就是在短時間內,不會吸吮第二種人血,也就是同一時間,它只吸吮同一個人的血液。稍后,只要風公子將自己的鮮血滴入盆中,看血棉花是否繼續吸允,便可知究竟誰才是殺害卞盈盈的真正兇手!”

又半盞茶時間,血棉花已將盆中鮮血吸吮干凈,豐無庸緩緩亮出了自己手掌,望著盆中的血棉花,突然仰天慘笑兩聲,搖頭說:“服了,我服了!黎公子,我認罪了!”

“一切都像你所說,一絲不差。呵,若不是親耳聽你說出口,我簡直相信是聽到了鬼神怪談,竟可以將所有案情分析得滴水不露,我輸得心服。”

豐無庸臉上現出了更多悲傷,嚴千蝶輕輕問他,說:“我能知道,你做這一切的原因嗎?”

“原因?方才黎公子已經說明了,其實盈盈所愛之人根本不是我,也不是顧青城,更不是牛長天,她心有另愛,甚至,甚至……同人馬車私會,想想曾經與我許下的山盟海誓,情比金堅,只讓我覺得心都要碎了。這等始亂終棄的女子,殺得就殺了。現如今被黎公子識破,去死我亦不悔!”

“恐怕你真要后悔了?”黎斯從懷里又掏出了一封信,遞給豐無庸道,“這是卞盈盈寫于牛長天好讓他徹底死心的信件,信中提及她所真愛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豐無庸!”

豐無庸慌亂接過信,看著上面一個個熟悉的字體,不覺目瞪口呆,長久才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明明親口同我說已經不愛我,愛了其他男人。”

“那是顧青城逼她說的,若她不說,顧青城就威脅會殺了你。”黎斯搖搖頭,“至于你看到同外鎮男子一同進入馬車私會的女子,那其實是胭脂醉的蘇兒穿著卞盈盈的衣衫,為的就是讓你誤會卞盈盈已經成了貪幕錢財的惡女子。而這一切,也都是顧青城所為,其實在來你這里之前,我已經將所有事實擺在了顧青城面前,他自己也承認了一切罪行,是他記恨卞盈盈愛的是你,故此設下了這個天大騙局。而胭脂醉的蘇兒也承認了是她假扮卞盈盈同人私會。”

“顧青城……蘇兒……究竟,究竟怎么了?”豐無庸噗通一聲跪下,緊緊抓著手中冰冷信紙,一股無可抑制的悲涼同悔意涌上心頭,似要活活將他撕裂,他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印出了血印,“這么說盈盈,盈盈是愛我的!她沒有騙我,沒有騙我……而我,我,我卻親手殺了我最愛的女人,我親手殺了盈盈啊!”

豐無庸想起卞盈盈臨死前望向自己的眸光里,那抹閃動的淚珠,如同萬箭穿心。

黎斯微微搖頭,不再多說,走到一旁窗邊,窗外,天色微微亮白,而籠罩了佛洛許久的雨幕也終于要緩緩落下了。

顧青城、蘇兒、豐無庸都已下獄,等待他們的將是鐵一般的律法。

朝陽東上,黎斯第三次站在了佛洛鎮外。回首,不遠處是一張絕色容顏,漸漸變得熟悉,再到陌生,黎斯揮了揮手,對著那人道:“走了。”

“我們可以經歷過那樣的黑夜,卻不知如此清麗的朝陽里,我們會分離于何處?”黎斯小聲說,聲音小得只有心才可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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