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隴上窯

這里曾經是明代中國北方三大窯之一的隴上窯所在；這里是一個被考古學家們遺忘了的地方；這里也是一個被收藏家們忽視的窯口，這里生產的瓷器是甘肅眾多窯口中的代表。

這個地方就是距離甘肅華亭縣城20多公里處的安口鎮。這個小鎮自古就以出產瓷器而聞名，被稱為明代中國北方三大窯的隴上窯就是指這一帶的眾多窯口。隴上窯始于周，興于唐、宋，揚名于明。然而，這座有著3000年歷史的中國名窯卻長期養在深閨中，鮮為人知。

2009年10月14日，我們走進華亭，探尋隴上窯3000年來爐火不滅的秘密，尋訪被歲月遺忘了的古窯口。

3000年爐火照天地

華亭以產煤而聞名。早上起來，站在賓館五樓的窗戶前，就發現華亭縣城已被一層濃濃的晨曦所籠罩。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著一股煤城獨有的硫磺氣息。

出了華亭縣城，我們驅車直奔安口鎮。沿著一條很寬闊的馬路，翻山越嶺，20多分鐘后就到了安口鎮。鎮內街道干凈而整潔，似乎連落葉都很少發現。詢問了當地人后才明白，原來鎮子各個入口都架設了橫桿，禁止大車進入，街道自然也就干凈了。

隴上窯這個被人們遺忘了的窯口，是明代人們對散布在華亭縣窯口的稱呼。為了尋訪的順利，我們專門邀請了何玉峰先生。何玉峰曾主編了《甘肅輕工業志·陶瓷卷》，他退休前是安口陶瓷廠的辦公室主任。這是一位既精通陶瓷燒造，又了解陶瓷發展脈絡的專家。他說：“甘肅的陶瓷業至少有8000年的歷史了，在距離華亭不遠的秦安大地灣就曾經發現了8000年前的陶器。”

陶器是水與火相結合的產物。那些遍布大地的黃土，用水調和后，再經火燒制后，就神奇地變成水火不侵的陶瓷。有人曾說，陶器的出現，對原始先民而言，其作用絲毫不亞于火。

制作陶瓷離不開水和火。華亭之所以能出現眾多窯口，離不開華亭煤。地質勘探表明，華亭的陶土覆蓋在煤層之上，這似乎注定了華亭陶瓷業的興旺。

華亭生產陶瓷的歷史由來已久，拋開周邊的秦安大地灣不說，在安口鎮邊上就曾發現過齊家文化的陶器。齊家文化是距今4000年左右的文化類型，這說明至少4000年前，生活在華亭的原始先民們就已經開始制作陶器了。

周朝虞于父擔任陶正時，曾經在華亭燒制過土陶。唐代，華亭為當時重要的瓷器產地之一。時至明代，華亭陶瓷生產達到頂峰。明嘉靖三十四年（1555），右僉都御史趙時春被罷職回家，來到華亭硯峽隱居。在縣令的邀請下，趙時春協助設計并監修了惠民渠，開創了華亭用渠道灌溉農田的先例。后來趙時春又提倡開采煤炭，燒制瓷器，將華亭的制陶工藝提高到了一個新水平，為以后的隴上窯打下了基礎。據《天工開物》記載，在宋代，華亭的煤瓷生產就已經很出名了，到了明代，其更被列為中國北方三大窯。

散落在大地上的瓷片

說起西北的瓷器來，人們往往會想到耀州窯和靈武窯，卻很少能談到隴上窯。對于一個有著3000年歷史的窯口來說，這無疑是一種誤解。

我們要去的地方名叫楊家溝，距安口鎮大約5公里。

出鎮不遠，就看到一個煤場，煤場邊的山坡上就是宋代陶窯遺址。甘肅省政府將這里列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山坡上立碑予以保護。由于雨水充足，蒿草濃密，大半個石碑已被遮住了。站在石碑前，視野異常開闊，山間田地一覽無余。

楊家溝是宋代陶窯遺址，發現于20世紀70年代。當時人們在平整農田時，意外地發現了大量的陶瓷碎片。1972年，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李知宴、李輝炳等人來到安口鎮楊家溝，專門進行了考察，他們將發掘出的瓷片帶回北京進行了碳14測定，發現這些瓷片均為宋代產品。

北宋時期，華亭的陶瓷業已經非常發達了。這里燒制出來的細瓷名氣很大，其質地僅次于汝窯的青瓷，在中國北方眾多的陶窯中可謂占盡風流，連遠在銀川的西夏皇帝都動心了。

北宋時期，華亭瓷器的主產地并不在安口鎮，而在硯峽。硯峽的青瓷在北宋天禧、天圣年間很是出名，為貢奉之品。然而在宋、金、夏三方戰火的摧殘下，硯峽的陶瓷業不過是曇花一現。

或許是戰亂的原因，許多時候，華亭當地的瓷工也仿制周邊各個窯口的瓷器，距離華亭不遠的耀州窯、靈武窯一度是它們的模仿對象。在華亭縣博物館中，我看到了一件耀州窯形制的龍云扁壺，盡管說明寫的是耀州窯的，但很多人都認為這就是華亭當地生產的。

后來，成吉思汗攻滅了西夏，西北環境穩定了，華亭的瓷器生產才艱難復蘇。元代的統治階層喜歡磁州窯的產品，華亭的工匠們也生產了不少帶有磁州窯特色的瓷器。這時，位于華亭城外的硯峽窯場已經能燒制出和磁州窯相媲美的新品種了。

走進高鎮村

在何玉峰的帶領下，我們又來到了安口鎮外的高鎮村。高鎮村和安口鎮只有一路之隔。

一走進村口，我們眼前一亮，首先進入我們視野的是一排用大缸修筑的墻，這是高鎮村特有的景象。家家戶戶的院墻都是用殘損的大缸修筑起來的，路面也是用殘缺的陶瓷片鋪墊起來的。似乎這里是一個陶瓷的世界。

其實我們看到的大缸并不是真正的大缸，而是燒造小器皿時所用的裝匣。裝匣法是一種比較先進的陶瓷燒制工藝，把精致的瓷器裝在匣子里，不僅能保證受熱均勻，而且能避免煙熏火燎。

在何玉峰的帶領下，我們穿過一座座大缸圍起來的院落中，來到了村邊上的一個殘破的窯邊上。

這座已經坍塌了半邊的陶窯遺址是安口鎮保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陶窯。窯址周圍長滿了荒草，窯里面也似乎正在變成村民的垃圾場。

這是一座典型的倒焰窯（也叫饅頭窯），高約15米，直徑約6米。燒出一窯瓷器僅僅用煤就要30噸。這座窯建于明清時期，改革開放之初被廢棄。和這座窯并排在一起的還有好幾座窯。這些窯背靠村落，面臨南汭河，交通便利，用水方便。盡管今日只留下了些許殘跡，但在村民的講述中我們能想象到當年客似云來、爐火照天的興盛場面。

解密隴上窯

華亭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通道，漢代從關中通往蕭關的回中道即穿華亭而過。這里是黃土高原丘陵溝壑區，汘河、汭河等四條河流經華亭。豐富的物產、便利的交通，再加上3000年的制造陶瓷的傳承，注定了隴上窯在中國陶瓷史上的閃亮登場。

華亭縣博物館副館長楊慶寧說：“如果在盛唐時出現隴上窯這一稱呼，我們并不奇怪，而這個奇跡恰恰出現在明代，其中無疑有許多值得我們回味的東西。” 明代，中國經濟中心轉移到了南方，西北各地經濟不可避免地進入了衰落期。明初，由于甘肅各地人口稀少，明政府從山西等地遷移來了大量的移民，而分封在甘肅各地的明皇子們也從江淮等地帶來了大量的護衛、工匠，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文化的交流。

在明代，甘肅境內除分封在甘州的肅王外，還有封于岷州的岷王，封于平涼的安王，以及后來接替安王被改封而來的韓王。

其中，韓王一系共傳十一世，十世在平涼。為了滿足韓王一系的生活，歷代韓王派人將華亭舊有的硯峽窯進行了整修，開辦了燒造精細瓷器的隴上窯。同時，歷代韓王利用藩王的身份從全國各地著名窯口中招募了不少能工巧匠。千年的積累和從各地窯口的借鑒使華亭的隴上窯閃亮登場了，一舉成為中國北方三大名窯。

明嘉靖年間，嘉靖八才子之一的趙時春隱居華亭硯峽，他在這里開煤礦，同時資助窯工到外地學習技術，因此，隴上窯細瓷制造水準又上了一個臺階，尤其是這里生產的白素瓷、白底青花瓷成為僅次于成化官窯的瓷器。可惜的是，在明末戰亂中，農民起義軍兩次攻占華亭，在戰火的摧殘下，開辦隴上窯的窯工和鄉紳們四散逃命，隴上窯從此一蹶不振。聲名顯赫的隴上窯從此消失在歷史煙塵中，人們只能從明末著名學者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中找到關于隴上窯的只言片語。

清朝，華亭的大批能工巧匠流失，這里只能生產簡單的粗瓷。清中期后，硯峽的陶土枯竭，生產重心逐漸轉移到了安口。安口窯燒制的大缸、白瓷、彩繪瓷等逐漸走入了千家萬戶。光緒元年（1875），窯頭鎮（今安口鎮高鎮村）陶器制造者張正元試制粗白瓷成功，表明華亭制陶工藝又上了一個新臺階。進入民國時期，安口窯依舊以生產粗瓷而聞名，雖然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抗戰的大背景下，出于為前線提供電瓷的需要，派人到東南地區學習了制瓷技術，成立了甘肅省立陶瓷學校，但終究無法實現進入中國名窯的愿望。

曾經輝煌一時的隴上窯，如同午后的陽光，漸漸走向了地平線，只留下了一段段令人回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