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社區的層次性和可變性

2011-12-31 00:00:00張志凌

現代語文 2011年12期

摘要：借鑒社會語言學的研究方法開展方言調查是一種新趨勢。語言的基本存現單位是言語社區。作為一個動態的語言實體，南京方言在鼻尾韻上表現出的年齡變異體現了言語社區的層次性和可變性。本文運用社會語言學調查方法，在言語社區理論指導下，對普通話中韻母是a#331;、#601;#331;、i#331;的字在南京方言中的使用情況進行調查分析。調查結果顯示：南京方言鼻尾韻在年齡層次上的變異度與韻母開口度的大小成正比，即開口度越大，在年齡層次上表現的變異越大。

關鍵詞：南京方言言語社區鼻尾韻層次性可變性

一、引言

南京歷史悠久，沿革復雜，轄地多變。南京方言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屬江東方言區，即吳語區。晉郭璞注《爾雅》《方言》，其中稱“今江東人呼某為某”“今江東呼某”“今江東音某”等，共一百七十余條（鮑明煒，1986）。然而，千百年來，經過幾次大戰亂，北方人不斷南下。南京話由吳語向北方話轉變。20世紀以來，遵循語言發展的自身規律和客觀規律，南京方言已經逐漸向漢民族共同語方向靠攏。南京話的演變——這一生動的語言事實充分印證了語言是“有序異質體”。言語社區是社會語言學的重要理論。徐大明（2007）認為：“可以有沒有標志性語言的社區，不可以有無社區依托的語言。語言的基本存現單位是言語社區，活的語言都容納在社區之中。”在普通話中有幾對鼻尾韻，分別是an、a#331;；#601;n、#601;#331;；in、i#331;。每一對都是前者為前鼻音韻尾，后者為后鼻音韻尾。但是在南京話里這種前后鼻音的區分非常混亂。有的音在南京話里甚至不存在，比如i#331;，凡是普通話中i#331;韻母的字，南京話里全部是in。南京話的鼻尾韻有三種表現形式：a#771;， -n，-#331;。像“班，幫”的韻尾是一種鼻化音，可記作-a#771;。我們對南京話的鼻音情況做了調查，以期對其進行一個全面的梳理和描寫。

本文將運用社會語言學的方法，選取南京方言的鼻尾韻，以南京老、中、青、少四代人為調查對象進行調查和統計分析，目的是將南京方言這一鮮活的言語社區詳細且動態地展現出來。

二、調查對象及調查方法

參考陳松岑（1990）的“調查對象社會特征統計表”，本文將調查對象分為少、青、中、老四個層次。在對少、青、中、老四個年齡段的語音分布情況進行分析時，大量采用了以百分比的不同來體現變異的方法。“少13，青13，中16，老10”代表調查的少兒組13人，青年組13人，中年組16人，老年組10人。每個例字每個發音人只讀一次，表格中的數字為該例字在該年齡層讀某音時出現的次數，百分比表示該例字在每一年齡組讀某音的概率。百分比的具體算法是：“每項調查的例字讀某音的次數A÷該項調查的例字出現的總次數B”。

三、調查結果

（一）an、a#331;韻的讀法

劉丹青（1995）提到，南京話中“咸山攝一二等字和宕江攝一二等字，最老派、老派、新派都無別，讀[a#331;]或[ua#331;]，其中[a]的音值不穩定，在[#7424;]和[ɑ]之間都可以。”我們通過調查發現：首先，嚴格地說，南京的絕大多數中老年人發的不是a#331;音，而是鼻化音a#771;。能發出標準的a#331;音的是青少年和少部分中年人。其次，不僅是咸山攝的一二等字讀后鼻音，咸攝三等字，如“閃”，山攝的三等知、章、非組字，如“傳、川、翻”，南京話中也有人讀成a#771;或a#331;的。

1.普通話an/uan韻母字

咸山攝一二等：安、贊、短、寬、歡、管、團、盤、單、灘、漢、干、南、藍、慘、三、產、涮、班、山

山攝三等：川、翻、展、軟

咸攝三等：閃、染、犯

臻攝三等：扮

2.普通話a#331;/ua#331;韻母字

宕攝一等字：昂、唐、幫、黃、廣、忙、旁、當、桑、狼

宕攝三等字：忘、唱、房、張、莊、傷、床、湯、讓

江攝二等字：雙

3.分析an、a#331;韻的分混

普通話中的n、#331;是兩個音位，作韻尾時具有區別意義的作用。比如當韻腹都是a時，班≠幫、翻≠方，兩對字的韻母：前者是an，后者是a#331;。但是，在老南京話里，情況卻大不相同。老南京話里不存在前鼻音韻母[an]，沒有前后鼻音的對立。所有普通話前鼻音韻尾的字在老南京話里都不是前鼻音韻尾，班=幫、翻=方，讀音完全相同。趙元任（1929）將韻母記作a#771;，劉丹青（1996）將韻母記作a#331;。從我們調查的情況來看，記作鼻化音a#771;應該更為準確一些。現今南京60歲以上的老年人幾乎全部仍沒有前鼻音，隨著年齡的降低情況發生了改變，部分中年人區別前后鼻音，到了青少年全部可以清楚地區分了。我們從調查的該項例字中抽出13對聲母相同，韻母在普通話中是an、a#331;的字再做一次調查。

13對例字如下：

安昂班幫管廣盤旁單當三桑翻房山傷涮雙灘湯藍狼展張染讓

調查結果是：老年組所有人里，只有1個男性只是部分區分，如“山、傷”“班、幫”即an≠a#771;；中年組16個人，有8個人能區分，但是“灘、湯”只有其中的6個人可以區分；青年組13個人全部可以區分，但是有一個女性在分別發前后鼻音的時候似乎有點不自然，不是很熟練；到了少年組，13個人全部可以準確而熟練地區分出n、#331;這兩個音位了，讀音除了是南京話的聲調之外，聲韻母和普通話完全一致，分別是an、a#331;。

（二）#601;n、#601;#331;韻的讀法

普通話中的#601;n、#601;#331;在南京話中本是不分的，全部念作前鼻音#601;n。但是，由于受到普通話的影響，當前在南京的青少年中出現了后鼻音#601;#331;的念法。另外，中年人及許多青少年，將少數普通話中念#601;#331;而最老派念成#601;n的字念成了o#331;。這個音本來是不屬于南京話的，多見于除南京話以外的其它江淮方言。如“風、蓬”在江淮方言多念[fo#331;][pho#331;]，以前的南京話沒有這樣的音節，但現在有很多南京人都這樣念了。鑒于該音的復雜性，我們對普通話中韻母#601;#331;的字在南京話中的讀法做了調查。

1.普通話#601;#331;韻母字

2.分析

普通話#601;#331;韻母的字在老南京話中讀成#601;n，這一點在此次調查中得到了充分地證實：以上22個例字老年組一律念成前鼻音#601;n，百分比為100%。中年組發生了一些改變，少部分中年人將某些字的韻母讀作了后鼻音#601;#331;或o#331;。青少年組里選擇#601;#331;或o#331;韻母的人與中年組相比增加了一些。

從調查的情況看，我們可以將普通話#601;#331;韻母的字在當今南京話中的讀法分兩個步驟看：首先是比較前后鼻音的分布，即#601;n與#601;#331;/o#331;；其次再來看同為后鼻音的#601;#331;與o#331;的分布。

（1）根據所有例字在不同年齡段的讀音情況，我們可以比較所有普通話#601;#331;韻母字在南京話里各年齡層讀成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分布圖。

總體來看圖3，前鼻音在少、青、中、老這四個人群中與后鼻音相比都是占絕對優勢的。換句話說普通話中的#601;#331;韻至今在南京話里仍主要念前鼻音#601;n。前鼻音#601;n韻的總體趨勢是百分比與年齡成正比，隨著年齡的降低不斷下降，從老年人群的100%到少兒的69.9%；與之相反的，后鼻音#601;#331;和o#331;百分比與年齡成反比，隨著年齡的下降而不斷攀升，從老年組的0%到少兒組的30.1%。

（2）在后鼻音里，存在兩個主元音不同的韻母，分別是#601;#331;、o#331;。通過調查發現，青少年和中年組里韻母o#331;的出現不是任意和孤立的，而是和字的聲母有聯系。調查中出現o#331;韻母的例字有：“馮、朋、風、猛、蓬、崩、夢、峰”（表4、表5中加粗的黑體字）。有意思的是這八個字的聲母全部是雙唇音或唇齒音。而那些非唇音聲母的字韻母都不能讀作o#331;。現在我們再對這八個唇音聲母字的韻母情況做個統計，看看各年齡段的分布情況（見圖4）。

根據圖4就能很清楚地看出o#331;韻在年齡層上的變異了。普通話#601;#331;韻母的字在南京話里，只有當聲母是唇音才出現o#331;韻的異讀，而這種讀法主要集中在青少年人群里。少兒組最多，青年組次之，中年組較少，老年組里根本沒有這種讀法。據此推測，普通話#601;#331;韻母的字，逢唇音時韻母念o#331;是未來南京話發展的趨勢。

由于以上八個字存在o#331;韻的特殊讀法，現將“馮、朋、風、猛、蓬、崩、夢、峰”排除，再次對南京話前后鼻音#601;n、#601;#331;的年齡變異做一次統計比較。

普通話#601;#331;韻母的字，除唇音聲母字外，韻母只有兩種異讀，分別是#601;n、#601;#331;。#601;#331;只出現在青少年組里，百分比也很低，都徘徊在10%左右。#601;n韻在各年齡段都占絕對優勢。中老年組達到100%。具體來看，在#601;#331;韻的選擇上，少年組少于青年組。對于#601;#331;韻青年略高于少兒的這種特殊分布情況，從社會語言學中可以找到理論依據。社會語言學認為語言變異與相關的社會因素有著直接的聯系。我們將被調查者分成“少、青、中、老”四個群體是按照“年齡”來劃分的。除年齡之外，受教育程度也是導致產生語言變異的一個重要因素。#601;#331;韻的特殊分布正是由“受教育程度”這個因素導致的。青年組共13人，其中高中生5人，大學生7人，研究生1人。從教育背景來看，青年組比“少、中、老”三組高很多。由于國家近幾十年來大力推廣普通話，使得這些青年人接受普通話教育的時間最長，使用普通話的頻率也最高。在日常使用南京話時，普通話的標準音潛移默化地滲透進來。因此產生了這一現象。

（三）in、i#331;韻的讀法

調查例字是“兵、品、名、命、丁、聽、輕、興、進、清、因、英、定”，再次證明了南京話確實沒有后鼻音i#331;。在老、中、青人群中沒有一個人能念i#331;的，只是在青少年組里，少部分人能偶爾分辨出哪些字普通話念in，哪些字念i#331;罷了，但他們在發音上并不加以區別。年紀最小的兩個孩子零星地能發出后鼻音來，但這個量實在是微乎其微，只能算是特例。因此每個例字的讀音情況我們也就不再用表格的形式逐字標出了，年齡層上當然也就沒有什么變異。至于后鼻音i#331;何時能在南京話中占有一席之地，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實在難以預料。

四、結語

南京方言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活語言，操該方言的“老、中、青、少”四個年齡層的南京人共同構成了一個言語社區。通過本次對南京方言鼻尾韻的調查研究，我們清楚地發現南京言語社區內部并非是100%的一致。三對鼻尾韻：an、a#331;；#601;n、#601;#331;；in、i#331;，體現在年齡層次上的變異度與韻母開口度的大小成正比，即開口度越大，在年齡層次上表現的變異越大。以a作主元音的鼻尾韻在南京話中的表現紛繁復雜，有an、a#331;、a#771;三種表現形式。以i作主元音的鼻尾韻在南京話中表現最清楚、直接——所有普通話中韻母是i#331;的字，在南京話里一律被in取代，即南京方言沒有i#331;韻母，只有前鼻音in一種表現形式。南京方言的年齡層次變異，體現了言語社區的層次性和可變性。言語社區是一個動態的實體，南京言語社區青少年在共時層面上與中老年人不同的語音表現，正預示了南京方言未來發展的方向，這也充分證實了言語社區具有發展的方向性。

我們根據調查可以預測未來南京鼻尾韻的發展方向是：

1.咸、山攝一二等字“安、干、南……”，部分咸、山、臻攝三等字“川、翻、閃、染、扮……”：a#771;→an ；

2.宕攝一三等字“忘、唱、昂”，江攝二等字“雙”：a#771;/an→a#331; ；

3.唇音字“風、蓬、夢……”：#601;n→#601;#331;/o#331; ；

4.非唇音字“正、能……”：#601;n→#601;#331;。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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