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刑事訴訟中定罪與量刑有一個共同原則和七個專屬原則。一個共同原則即罪刑法定原則,七個專屬原則即定罪的嚴重社會危害性原則、主客觀相統一原則、有責性原則、無罪推定原則和量刑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寬嚴相濟的原則。本文對以上八個原則進行了闡釋,并結合挪用公款罪的認定,指出了司法實踐中對相關司法解釋認識的偏差。
【關鍵詞】刑事訴訟 定罪 量刑 原則
一、定罪與量刑的概念
定罪,是指司法機關依據刑事法律確認某一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什么犯罪以及重罪還是輕罪的一種刑事司法活動。[1]量刑,是人民法院依據刑事法律確定對犯罪人是否判處刑法、判處何種刑罰以及判處多重刑罰的刑事司法活動。[2]定罪是對某一行為性質的判定和評價,量刑是對犯罪人是否施以刑罰、施以何種刑罰的決定。定罪和量刑是每一個刑事案件中都必須解決的兩個關鍵問題。定罪的決定權在人民法院或者人民檢察院(對于不起訴案件),量刑的決定權在法院,但是在刑事訴訟中,無論是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法院辦案還是自訴人起訴,都必須考慮定罪與量刑的問題。
公訴案件中,偵查機關在偵查案件時,應當全面收集案件的證據,不僅包括有關犯罪嫌疑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罪的定罪證據,還應包括犯罪嫌疑人是否有法定或者酌定從輕、減輕、從重等量刑情節的證據,在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時,偵查機關應當明確犯罪嫌疑人所涉嫌的罪名以及法定的量刑情節;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移送的案件進行審查后,決定起訴或者不起訴。對于提起公訴的案件,起訴時檢察機關應當明確被告人涉嫌的罪名,并提出量刑建議;法院根據檢察機關的起訴,通過庭審,最終決定對被告人的定罪和量刑。自訴案件中,自訴人提起自訴時也應當明確被告人涉嫌何種罪名、應當處以怎樣的刑罰、是否屬于刑事自訴范圍;法官通過庭審,確定對被告人的定罪和量刑。刑事訴訟正是通過對行為和行為人進行價值評判(定罪)和對行為人進行處罰(量刑)來達到維護公平正義,懲罰、防控犯罪的目的。
二、定罪與量刑的原則
每一個刑事案件的定罪與量刑的過程,是一個依據刑事法律將抽象規定適用于具體的案件和特定的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過程。定罪與量刑的原則,即法律所規定或體現的在定罪和量刑過程中應當遵守的準則。現行刑法(即1997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分為總則和分則,總則集中規定了定罪和量刑的一般原則,分則規定了具體的罪行、刑種和刑度。筆者認為,現行刑法規定了定罪和量刑的一個共同原則和六個專屬原則。一個共同原則即罪刑法定原則,六個專屬原則即定罪的嚴重社會危害性原則、主客觀相統一原則、有責性原則和量刑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寬嚴相濟的原則。另外,現行刑事訴訟法(即1996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還規定了定罪的疑罪從無原則。
(一)定罪與量刑的共同原則:罪刑法定原則
現行刑法第三條規定了罪刑法定原則,即:“法律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依照法律定罪處刑;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為犯罪行為的,不得定罪處刑。”對于量刑過程中必須堅持罪刑法定原則,現行刑法做了具體規定,即第六十一條規定:“對于犯罪分子決定刑罰的時候,應當根據犯罪的事實、犯罪的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判處。”第六十二條規定:“犯罪分子具有本法規定的從重處罰、從輕處罰情節的,應當在法定刑的限度以內判處刑罰。”
罪刑法定原則要求對刑事案件的定罪和量刑都必須依照法律的明文規定,不能夠違背法律的明文規定。
(二)定罪的其他原則
1.嚴重社會危害性原則。現行刑法第十三條規定了嚴重社會危害性原則,即:“一切危害國家主權、領土完整和安全,分裂國家、顛覆人民民主專政的政權和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破壞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侵犯國有財產或者勞動群眾集體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私人所有的財產,侵犯公民的人身權利、民主權利和其他權利,以及其他危害社會的行為,依照法律應當受刑罰處罰的,都是犯罪,但是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該原則界定了犯罪客觀方面的本質特征,即嚴重的社會危害性。該特征從本質上將犯罪與違法區別開來,只有嚴重危害社會的行為才構成犯罪,行為未達到嚴重的社會危害性,雖然也危害社會,則只涉嫌違法,不構成犯罪。
2.主客觀相統一原則。現行刑法第十六條規定了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即:“行為在客觀上雖然造成了損害結果,但是不是出于故意或者過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預見的原因所引起的,不是犯罪。”該原則規定行為人必須具有主觀的故意或過失,即過錯,其在具有主觀過錯下實施了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才構成犯罪。定罪并須是主觀過錯與客觀行為相統一,不能主觀歸罪,也不能客觀歸罪。
3.有責性原則。對于有責性原則,現行刑法作了規定有責和規定免責兩種形式的表述。規定有責又分為強調免責和強調不免責兩種情況。
現行刑法第十四條第二款規定:“故意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第十七條第一款規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該兩條規定是直接規定有責的形式。現行刑法第十五條第二款規定:“過失犯罪,法律有規定的才負刑事責任”;第十七條第一、二款規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該兩條的規定屬規定有責的形式,但其效果是通過規定有責來強調免責,即強調過失行為刑法沒有規定不成立犯罪,不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對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毒罪以外的行為不成立犯罪,不負刑事責任,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所有行為不成立。現行刑法第十八條第二、四款規定間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時候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醉酒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以及第二十條、二十一條對防衛過當、避險過當應負刑事責任的規定也屬于規定有責的形式,其效果則在于強調以上情況不免責,避免司法實踐上的模糊。
現行刑法第十八條第一款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第二十條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于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第二十一條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發生的危險,不得已采取的緊急避險行為,造成損害的,不負刑事責任。第一款中關于避免本人危險的規定,不適用于職務上、業務上負有特定責任的人。”以上規定屬規定免責的形式,強調正當防衛與緊急避險免責。
綜上,有責性原則,即根據法律規定,行為人應當對其行為負刑事責任的,才成立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是成立犯罪的必要條件。是否應負刑事責任,是立法者對行為人及其行為的價值判斷。從上述法條來看,無論是規定有責還是規定免責,實際上都在強調哪些行為可以免責,所以,有責性原則可以反過來理解,即刑法條文未體現免則的,即有責。在司法實踐中,可以按照以下思路適用有責性原則,即行為人實施的行為雖然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且其主觀上也有過錯,可成立犯罪,但屬于法律規定的免責的情形則不成立犯罪。上述現行刑法規定的免責情形體現了憐老恤幼、精神病人的特殊保護,對正義行為的鼓勵和提倡以及對過失行為處罰的慎重。
4.疑罪從無原則。現行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四十條第四款規定:“對于補充偵查的案件,人民檢察院仍然認為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的,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第一百六十二條第(三)項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人民法院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以上法條規定了疑罪從無的原則,即證據不足,不能證明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有罪的,應當認定為無罪。該原則表明,在沒有充分證據證明一個人有罪時,在法律上都認定為無罪,這一法律立場體現了對人權的保護。
(三)量刑的其他原則
1.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現行刑法第五條規定了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即:“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罪行和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這里的罪指罪行,即犯罪行為侵犯法益的性質及犯罪行為社會危害性的大小,表現為其所觸犯的罪名及其犯罪情節的嚴重程度。責指犯罪分子所應承擔的刑事責任。現行刑法第十七條第三、四款規定:“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因不滿十六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他的家長或者監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第十八條第三款規定:“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可以從輕或者減輕處罰。”這些規定規定了未成年人犯罪和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應當或可以減輕其刑罰,之所以這樣規定,乃因為這兩類人在立法者看來,對其行為應承擔的責任應小于一般自然人,故其刑罰應與其刑事責任相適應。現行刑法對未遂犯、中止犯、從犯、脅從犯、防衛過當、避險過當的規定也與此一致。在刑事司法實踐中,某些酌定從輕量刑情節,如被害人有過錯,出于義憤犯罪等,也體現了刑罰的輕重與刑事責任相適應。
2.寬嚴相濟原則。寬嚴相濟原則,即對于具體案件的量刑,應結合具體案情,依照法律規定,應當從寬的從寬、應當從嚴的從嚴,不能一味從寬或者從嚴。之所以對某些犯罪份子要從寬處理,目的在于給以其改過自新的機會,或者是對社會特殊群體的保護(如孕婦腹中的胎兒、未成年人、聾啞人或者盲人等社會弱勢群體)。現行刑法中關于自首和立功、數罪并罰、緩刑、未成年人和孕婦不判處死刑,聾啞人或者盲人犯罪可以從輕處罰等規定具體體現了從寬的這一方面。同時,刑法中也規定了從嚴的情形,如累犯從重、毒品再犯從重、教唆利用未成年人犯罪從重的規定,這些從嚴的規定,加大了對社會危險性大的犯罪分子的打擊力度,加強了對未成年人等社會特殊群體的保護。無論是從寬還是從嚴,都是為了實現刑法的目的,即懲罰、防控犯罪、保護人民。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法官在辦理刑事案件時,都應當對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從寬或者從嚴兩方面的情節同等重視,依法處理。
三、定罪與量刑原則的聯系與區別
定罪與量刑的原則是緊密聯系的,首先,二者有共同的原則,即罪刑法定原則,而且定罪和量刑的其他原則,都是根據法律的規定總結出來的,這些原則的確定,本身也是罪刑法定原則的體現。其次,刑法中的某些規定,往往同時體現了上述多個原則。如現行刑法第十五條第二款規定:“過失犯罪,法律有規定的才負刑事責任”,該規定同時體現了罪刑法定原則和有責性原則。第三,無論是定罪還是量刑,對象都是行為人的行為,都必須考慮行為人和行為兩個因素。如定罪的主客觀相統一原則,要求我們定罪時既要考慮客觀行為,又要考慮行為人的主觀過錯;有責性原則,要求我們定罪時必須考慮行為人或者行為是否存在免責的因素。量刑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對其“責”的確定也應當從行為人和行為兩方面把握。寬嚴相濟的原則,無論從寬還是從嚴情節的確定,也都應當考慮行為和行為人兩個方面。第四,量刑是以定罪為前提和基礎的,定罪與量刑是順序進行的兩個過程,其原則的適用也是順序進行的,如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就具體體現了量刑必須以定罪為基礎。但是,定罪并不必然導致判處刑罰,因為還存在定罪免刑的情況。最后,定罪和量刑的原則都統一于一個目的,即正確的適用刑法懲罰、防控犯罪,保護人民。
定罪與量刑的原則也有明顯的區別,主要在于定罪的原則解決的是對犯罪分子行為定性的問題,是回答犯罪分子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罪;量刑的原則則是解決刑罰的裁量問題,決定是否對犯罪分子處以刑罰以及所處刑罰的刑種刑度。定罪是對犯罪行為在精神上的價值評判,結果只能是就是否構成犯罪進行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并確定罪名;量刑則是決定在物質上對犯罪分子如何處罰,結果是在一定幅度內確定刑罰、刑種、刑度。因此,寬嚴相濟的原則是量刑的原則,不是定罪的原則,定罪只能嚴格依法認定,不能從寬或者從嚴。
四、定罪與量刑原則的司法實踐
上述原則都是相關法律制度的學理概括,正確的適用了相關法律,即適用了上述原則。司法實踐中案件的具體情況紛繁復雜,法律的規定又不可能面面俱到,為正確的適用法律,我國出現了大量的司法解釋。這些司法解釋對具體案件的辦理起了很大的指導作用,同時也存在一些問題,如對現行刑法挪用公款罪的司法解釋。
現行刑法第三百八十四條規定:“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進行營利活動的,或者挪用公款數額較大、超過三個月未還的,是挪用公款罪,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上有期徒刑。挪用公款數額巨大不退還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挪用用于救災、搶險、防汛、優撫、扶貧、移民、救濟款物歸個人使用的,從重處罰。”從該條文看,依照罪刑法定原則,挪用公款罪客觀方面具體表現形式有三種:1.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2.挪用公款歸個人進行營利活動,數額較大;3.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超過三個月未還。其中第一種情形從文理上解釋不要求挪用公款數額達到較大標準,也不要求挪用時間超過3個月未還,只要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進行了非法活動,即構成挪用公款罪。對此,最高人民法院1998年4月29日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挪用公款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條第(三)項規定:“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賭博、走私等非法活動的,構成挪用公款罪,不受‘數額較大’和挪用時間的限制。”但其第三條第二款又規定:“挪用公款歸個人使用,進行非法活動的,以挪用公款5000元至1萬元為追究刑事責任的數額起點。”那么,對該司法解釋的第二條和第三條如何理解呢?從字面上看,該解釋第二條是對挪用公款罪客觀方面的第一種表現形式的解釋,其解釋內容是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第三條是對挪用公款罪客觀方面的第一種表現形式追究刑事責任起點的解釋。該第三條是不是對挪用公款罪有責性的解釋呢?根據法律體系性與協調性原則,如果將該解釋第三條的“刑事責任”理解為有責性原則中的“刑事責任”,則會造成解釋第二條與第三條的直接矛盾。應當注意的是,解釋第三條“追究刑事責任”和現行刑法中“負刑事責任”的表述是不同的,有責性原則中的“刑事責任”是一個價值評判,只有有或者無的問題,沒有追究的問題,應此解釋第三條不應當理解為對挪用公款罪有責性的解釋。考慮到我國刑法學界存在將刑事責任理解為犯罪的法律后果[3]的觀點,筆者認為,解釋第三條的“追究刑事責任的起點”可以理解為判處刑罰的起點。即對于挪用公款歸個人進行非法活動的,無論數額大小都應當認定構成挪用公款罪,但只有達到5000到1萬元數額才判處刑罰,未達到數額應當定罪免刑。但在目前司法實踐中,往往將挪用公款達到5000到1萬元的數額作為挪用公款罪第一種表現形式定罪的起點,這是值得商榷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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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邵汨波(1970-),男,湖南長沙人,湖南師范大學法律碩士(在讀),長沙市天心區人民檢察院反瀆局局長,研究方向:偵查學、刑法學;高洪(1980—),男,湖南安鄉人,湖南大學刑法學碩士,長沙市天心區人民檢察院干警,研究方向:中國刑法史。